同学会上,顾辰宣布婚讯时,我的咖啡杯突然裂了。没人知道我爱了他十四年,
从校服到西装。深夜加班,他困倦地靠在我肩头:“要是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我笑着推开他:“顾总监,该回家了,你未婚妻在等你。”三个月后他婚礼,
我去了冰岛看极光。三年后同学会,他西装皱巴地坐到我面前:“我离婚了。
”我晃着婚戒微笑:“真巧,我上个月刚结婚。”他追问当年是否爱过他,
我望着他衣领上的口红印轻笑:“顾辰,有些答案,不如留给垃圾桶。”同学会包厢里,
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油来。水晶吊灯的光线经过无数杯盏的折射,在每个人脸上跳跃,
晃得人眼晕。喧嚣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裹挟着中年男人略显浮夸的劝酒词、女同学半真半假的娇嗔,
还有那些被岁月磨钝了棱角、又被酒精泡得膨胀起来的怀旧情绪,嗡嗡作响。
我缩在靠窗的角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骨瓷杯沿。杯里是半冷的拿铁,
奶泡早已消融,留下丑陋的褐色漩涡。目光掠过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最终,
像被磁石吸附的铁屑,无可救药地定格在主位那个身影上。顾辰。十四年时光,
似乎只是给他镀了层更亮的光。
高中时那个瘦高挺拔、眉宇间总带着点漫不经心骄傲的少年骨架,
如今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妥帖包裹,沉淀出成熟男人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存在感。
他正微微侧着头,听旁边一个满面红光的胖子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
嘴角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笑意,是那种久居人上的、习惯性掌控场面的从容。
那笑意像根细针,轻轻扎了我一下。十四年。从校服蓝白条纹的懵懂,
到如今职业套装的麻木,我的目光,始终未曾真正离开过这个坐标。
那些在图书馆假装偶遇的心跳,篮球场边递水时指尖的颤抖,
散伙饭上他醉醺醺拍我肩膀说“好兄弟”时心底那片轰然塌陷的废墟……十四年无声的潮汐,
涨了又退,徒然冲刷着名为“林晚”的荒凉海岸。“来来来,静一静!静一静!
”胖子班长用力敲着酒杯底,脸笑得像朵开败的菊花,“重磅消息!咱们顾总,咱们辰哥,
人生大事定了!下个月十八号,世纪酒店,喜酒管够!都给我把红包备足喽!
”包厢里瞬间炸开,惊呼、起哄、酒杯碰撞的脆响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诡异地停滞了半拍,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胸口生疼。
我下意识地端起手边的咖啡杯,冰凉的瓷壁贴着掌心,
却丝毫缓解不了那股从五脏六腑里猛地窜上来的灼热。就在顾辰含笑站起身,
准备开口的瞬间——“咔哒。”一声极轻微、却无比清晰的碎裂声,从我手中传来。
温热的咖啡液顺着杯壁一道细细的裂纹涌出,蜿蜒爬过我的手背,滴落在白色的桌布上,
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褐色的污迹。像一道丑陋的疤。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离了。
所有的喧闹祝贺都变成了默片背景里模糊的噪点。只有指尖那点濡湿的冰凉,无比真实。
我盯着那道裂痕,它像一个无声的嘲讽,宣判着我十四年秘而不宣的心事,
在主角登场的高光时刻,狼狈地、毫无尊严地碎了一地。“哟,晚晚,怎么这么不小心?
”旁边传来女同学故作关心的惊呼,带着点幸灾乐祸的尾音。我猛地回神,
指尖细微地颤抖了一下。抬起头,正对上顾辰投来的目光。隔着攒动的人头和喧腾的喜气,
他的眼神带着一丝询问,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仿佛在确认这场微不足道的小意外是否影响了他宣布喜讯的舞台。那股灼热瞬间褪去,
只剩下刺骨的冰寒,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脏深处。我扯动嘴角,
牵出一个练习过无数次、足以应付任何社交场合的完美微笑,清晰地对上他的视线,
声音不大,却足够平稳地穿透嘈杂:“恭喜啊,顾总。百年好合。”然后,我低下头,
平静地拿起餐巾,一点一点,极其仔细地擦拭着手背上那点黏腻的咖啡渍。动作慢条斯理,
仿佛在擦拭一件珍贵的瓷器。十四年堆积起来的、那些沉甸甸的、带着霉味的期待和幻想,
就在这机械的擦拭动作里,被无声地、一点点地抹掉了。擦干净了,也就该丢进垃圾桶了。
包厢里重新喧闹起来,祝福声浪更高。我擦完手,将那条沾染了污迹的餐巾叠好,
轻轻放在裂开的咖啡杯旁边,像一个无声的祭奠仪式。再也没看顾辰的方向。深夜的写字楼,
像一个被掏空了内脏的巨大钢铁怪兽,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单调的嗡鸣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更添死寂。格子间里一片漆黑,只有总监办公室的磨砂玻璃门内,透出一片惨白的光。
我对着电脑屏幕,眼睛干涩发胀,密密麻麻的报表数据在视野里扭动、模糊。
胃里空得隐隐作痛,下午塞进去的那半个冰冷三明治,此刻像块沉重的石头硌在那里。
指尖机械地在键盘上敲打,发出单调的哒哒声,是这片寂静里唯一的活物。“啪嗒。
”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不用回头,
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淡淡须后水和高级烟草的气息已经悄然弥漫过来,
带着一种无声的压迫感。是顾辰。他无声无息地停在我工位旁,
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将我整个笼罩其中。“还没搞定?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倦意,有些沙哑,像砂纸磨过桌面。我指尖停顿了一秒,没有抬头,
目光依旧钉在屏幕上跳动的数字上:“最后三张表,核对完数据关联性就能生成报告了。
”声音平板无波,听不出情绪。他沉默了几秒,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然后,
一股温热的气息靠近,带着他身上特有的味道。肩膀蓦地一沉。顾辰的头,
就那么毫无预兆地、带着一种近乎依赖的疲惫,轻轻靠在了我的左肩上。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得像块铁板。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
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额头的温度和他发丝的触感。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血液疯狂地涌向被触碰的地方,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十四年来,
那些只能在梦里奢望的靠近,此刻真实得像个荒谬的玩笑。“林晚,
”他的声音贴着我的耳廓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语调里是前所未有的、卸下所有伪装的脆弱和迷茫,“……有时候真觉得,这日子过得,
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累。”办公室里死寂一片,
只有空调单调的嗡鸣和他近在咫尺的、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我僵直地坐着,
像一尊被石化了的雕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
发不出任何声音。视线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冰冷的、不断闪烁的光标。
“要是……”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攒力气,又像是在斟酌字句,声音更轻了,
带着一种虚幻的、梦呓般的质感,“要是能早点遇见你……就好了。”这几个字,轻飘飘的,
却像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里。早点遇见?十四年还不够早吗?
不够久吗?我像个虔诚又愚蠢的信徒,匍匐在名为“顾辰”的神殿外十四年,
只等来他宣布迎娶他人的钟声,和此刻,在属于别人的婚期前夜,
一句轻飘飘、毫无分量的“要是”。一股冰冷的、尖锐的怒火猛地从心底最深处窜起,
瞬间烧尽了所有的僵硬和酸涩。那点靠过来的体温,此刻变得无比恶心,
像粘在皮肤上的脏东西。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动作没有丝毫犹豫。身体向右侧一撤,
肩膀用力一抬,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力道,将他靠过来的头颅生生推开。
顾辰猝不及防,身体晃了一下,瞬间清醒了大半。他直起身,
脸上带着明显的错愕和一丝狼狈,困倦的眼底涌上困惑,直直地看着我。我甚至没有看他。
只是拿起桌角那杯早已凉透的水,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烧的喉咙,
带来一丝虚假的镇定。然后,我转过脸,迎上他惊疑不定的目光。
脸上挂着一个标准的、职业化的、无可挑剔的微笑,弧度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
声音清晰、平稳,甚至带着点公式化的轻松,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异常响亮:“顾总监,
很晚了。”我抬手,指尖点了点自己腕表冰冷的表盘,发出清脆的“哒”声,“该回家了。
”目光越过他有些僵硬的肩膀,投向窗外沉沉的、没有星光的夜色,
仿佛能穿透这钢筋水泥的丛林,看到某个灯火通明的窗口。“你的未婚妻,”我微笑着,
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补充,“还在等你。”顾辰脸上的错愕瞬间凝固,
像一张骤然失去弹性的面具。那双总是带着掌控感的眼睛里,
第一次清晰地映出狼狈和一丝被戳穿的难堪。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
嘴唇翕动,最终却只发出一个干涩的音节:“我……”我站起身,
利落地收拾起桌面上散乱的文件,发出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这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彻底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我拿起椅背上的外套,
动作流畅,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报告明早九点前会准时发您邮箱。”我拎起包,
目光平静地扫过他僵立在原地的身影,像看着一件无关紧要的办公家具,“顾总监,晚安。
”高跟鞋敲击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稳定、渐行渐远的声响,
每一步都踏碎了身后那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和那句迟到了十四年、廉价得可笑的“如果”。
办公室惨白的光线被抛在身后,像一张曝光过度的底片,定格了他此刻的失语与狼狈。而我,
径直走向电梯口那片代表出口的、更深沉的黑暗。电梯门无声滑开,吞噬了我挺直的背影,
也将那个被留在惨白灯光下的男人,彻底隔绝在属于他的一地鸡毛之外。
手机屏幕在黑暗的床头柜上固执地震动、亮起,幽白的光映着天花板,像个不眠的幽灵。
第三次了。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顾辰”。我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蓬松的羽绒枕头里,
冰岛凛冽干净的空气味道似乎还残留在发丝间。那刺眼的白光透过眼皮,带来一阵烦躁。
终于,在它锲而不舍地第四次亮起时,我伸出手,指尖划过屏幕,却不是接听,
而是干脆利落地向左一滑——拒接。世界瞬间清净。没过几秒,“叮”的一声,
一条信息挤了进来。不用看,
能猜到那字里行间会弥漫着怎样一种混合了疲惫、委屈、甚至可能还有一丝虚伪质问的气息。
窗外,A市灰蒙蒙的晨光正努力透过厚重的雾霾挤进来,
带着一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尘埃味道。昨天刚从冰岛回来,
那里冰川的冷冽、极光变幻莫测的壮丽,像一场洗涤灵魂的梦。而此刻,
身体躺在熟悉的床上,心却仿佛还悬浮在万米高空,被一种奇异的、近乎麻木的平静包裹着。
手机又“嗡”地轻震了一下。我终究还是拿了起来。发信人:顾辰。【林晚,
婚礼……你没来。我知道你看见了信息。】【那天晚上在办公室,我说的话……是认真的。
很累,真的很累。很多事情……身不由己。】【婚期是家里定的,推不掉。
她……她家里对我们公司很重要。有时候,人坐在这个位置上,
感情反而是最奢侈也最没用的东西。】【但有些话,不说出来,我怕以后没机会了。林晚,
在我心里,你一直很特别。比所有人都特别。】文字像冰冷的蠕虫在屏幕上爬行,
每一个字都试图粉饰太平,每一个借口都在推卸责任。身不由己?家里定的?位置上的无奈?
多么熟悉的、属于顾辰式的逻辑——永远有苦衷,永远是被迫,
永远需要别人的理解与牺牲来成全他的“不得已”。而那份“特别”,此刻听起来,
廉价得像地摊上论斤卖的玻璃珠子。一股冰冷的厌烦感从胃里升腾起来,
比冰岛的寒风更刺骨。我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深刻的、尘埃落定后的疲惫和鄙夷。
他试图用这些苍白的文字修补什么?弥补那场盛大婚礼上我的缺席带来的“遗憾”?
还是安抚他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迟来的愧疚?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冰冷。
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又一个个删掉。任何回应,都是对这种自我感动的亵渎,
都是对我刚刚寻回的、那片极夜般宁静心境的污染。最终,我手指移动,没有回复那条信息,
而是点开了联系人列表。找到那个名字。指尖悬停片刻,然后,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决绝,
按下了“删除联系人”。屏幕闪烁了一下,确认框弹出。“确定删除联系人‘顾辰’?
”指尖落下,毫不犹豫地点击了“确定”。那个名字,
连同它背后纠缠了十四年的光影、期待、酸涩与最终的狼狈不堪,瞬间从屏幕上消失了。
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窗外,A市灰蒙蒙的天光似乎亮了一些。我将手机屏幕朝下,
扣在冰冷的床头柜上。翻个身,重新闭上眼睛。枕头里冰岛冷杉的气息淡淡萦绕。世界,
终于彻底安静了。三年后的同学会,地点换成了市中心一家新开的网红音乐餐吧。
空气里浮动着精酿啤酒的麦芽香、烤肋排的油腻,还有震耳欲聋的电子背景音乐,
震得人心脏跟着鼓点乱跳。水晶吊灯换成了工业风的**灯泡,光线昏暗迷离,
晃动着杯盏交错的人影。我坐在靠墙的高脚凳上,指尖闲闲地绕着香槟杯细长的杯脚。
无名指上,一枚设计简洁的铂金戒指在迷幻的灯光下偶尔折射出一点沉静的光。三年时光,
像一条平缓的河流,无声地带走了很多东西。对面,
大学时睡我下铺的周然正眉飞色舞地讲着她家双胞胎的糗事,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我杯子里。
“你是不知道啊晚晚,那两个小魔王……”她的声音在我耳边忽远忽近。我的目光,
越过她兴奋挥舞的手臂,穿过晃动的人影和弥漫的烟雾,落在了角落卡座里那个身影上。
顾辰。他独自一人陷在宽大的卡座沙发里,像一件被随手丢弃的昂贵旧物。
曾经挺括合身的昂贵西装,此刻皱巴巴地裹在身上,
肩膀处甚至能看到一道可疑的、像是食物残渣留下的淡淡油渍。领带歪斜地扯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