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珠的光漫出本源池时,阿潮听见三脉玄奇的共鸣。
潮女布的蓝光缠着墨锭的黑雾,在光里凝成淡蓝的云。
补全的石剑悬在云间,红纹里的光顺着云纹流淌,像给云镶了道金边。
云团飘过石殿的石柱,柱上的符纹突然活了过来,三百年前的刻痕里渗出细光,与云团的光缠在一起,在半空织成张薄如蝉翼的网。
檀溪说这是三脉玄奇真正合流的样子,三百年前有过一次,之后就再没见过。
那时他还是个孩子,跟着师父在本源池边守夜,曾见过类似的云团落在池边的桂树上,让枯了三年的桂树开出满枝白花。
《玄奇大典》在池边轻轻翻动,页面的墨字全浮了起来。
不再是阵符或路径,是些寻常句子:“潮润田,墨书文,石筑屋”“玄奇在人间,不在云端”。
字迹碰到核心珠的光,立刻化作光点,往本源池外飘。
有的光点落在石缝里,立刻冒出细小的绿芽;有的沾在砚秋的墨锭上,让墨色里多了丝润意。
阿潮伸手去接,光点落在掌心,像颗温热的露珠,顺着指缝渗进皮肤。
腕间的银镯跟着轻颤,像在收纳这些细碎的暖意。
阿绣的传讯针从石殿方向飞来,针尾缠着银线。
银线已经断了半截,却还在发光,针尖的光往核心珠偏。
针身上沾着些墨渍,该是砚秋的墨雾蹭上的,还有几点暗红,像被石火燎过的痕迹。
“阿绣他们快撑不住了。”阿潮想去接传讯针。
却被檀溪按住手腕。
老人的指尖有些凉,袖口的银线正往核心珠的光里钻。
银线过处,光里浮出细小的水纹,像在绘制安全路径。
“光已经漫出去了。”檀溪望着池外的光。
“现在出去,只会被光推着走。等光稳定,仙门的蚀灵阵自然会破。”
他从怀里摸出块玉佩,正是之前藏在柜里的那块,玉色在光里泛着暖。
“这是守护人的信物,能测光的强弱。你看玉上的水纹,还在晃,说明光还没稳。”
石殿突然传来“哐当”声。
是铜镜落地的脆响。
紧接着是修士的惊呼:“我的玄奇气……在散!”
阿潮顺着声音望,看见核心珠的光漫过石殿,触到修士的衣襟。
最前面的修士正抓着自己的手腕,原本缠着黑气的手正在褪色,露出普通的肤色。
连指甲缝里的蚀灵粉都化作了白灰。
黑气像被烫到的雪,在光里渐渐融化,露出里面普通的灰布。
布面上还绣着半朵桂花,该是哪个绣娘的手艺,却被仙门的玄奇气染成了灰。
砚秋的墨雾裹着阿绣的传讯针光,从石殿飘进来。
两人都有些狼狈,砚秋的袖口被烧了个洞,露出里面的竹编护腕,是墨庄特有的样式,能防墨烟熏伤。
阿绣的发间少了几根银线,新接的线缠着片松针,该是从北坡带的旧物。
“他们的蚀灵粉碰到光就化了。”砚秋抹了把脸。
脸上的墨痕被光映得发亮。
“有个修士的铜镜裂开时,我看见里面嵌着半块潮女布碎片,边缘都磨白了,该是早年抢的。”
“那碎片碰到光就亮了,像在认亲,可惜被修士一脚踩碎了。”
核心珠的光突然往洞口涌。
不是往外漫,是有方向的流动,像被什么引着。
阿潮的银镯剧烈发烫,腕间的潮声与洞口的光共鸣。
声音里混着松涛、潮涌、墨香,像把三百年的声音都揉在了一起。
他往洞口望,看见光里浮着些人影,不是修士,是些模糊的轮廓。
有的提着竹篮,有的握着墨锭,还有的扛着剑坯,像三百年前的玄奇人,在往核心殿飘。
“是本源池的旧灵。”檀溪的声音有些颤。
“他们一直在等三脉合流,现在要回来了。”
他往前挪了半步,盯着光里个穿青衫的身影。
那身影正往这边望,手里的竹笛缠着银线,和檀溪年轻时的模样几乎重合。
老人的指尖在玉佩上摩挲。
玉面的水纹突然亮了,映出个小小的倒影,正是那个青衫身影。
旧灵的轮廓碰到核心珠的光,渐渐变得清晰。
有织潮女布的女子,指尖的银线在光里翻飞。
织出的潮纹立刻化作水纹,往阿潮的竹篮飘。
握着墨锭的老者往石砚里添了点水。
研出的墨汁在光里凝成“安”字,落在《玄奇大典》的封面上。
抡锤子铸剑的匠人举起石锤。
锤落时的火星沾在补全的石剑上,让红纹里多了丝金芒。
他们没说话,只对着阿潮他们笑。
然后化作光点,融进核心珠的光里。
最后过来的是个穿青衫的少年,眉眼像檀溪。
手里的竹笛缠着银线,笛孔里飘出细弱的笛音,调子和阿潮银镯里的潮声很像。
少年把竹笛往阿潮手里塞。
竹笛刚碰到指尖,就化作光,融进银镯。
腕间的潮声突然变得悠长,像少年在吹笛。
声里混着老槐树的叶响,还有旧库石缝的风鸣。
檀溪看着这幕,眼角的纹路里凝着光,像落了星子。
他抬手抹了把脸。
袖口蹭到玉佩,玉面的水纹里,青衫少年的身影正对着他挥手。
然后渐渐淡去。
洞口的光渐渐淡了,能看见外面的钱塘码头。
潮水已经退了,老闸口的闸门敞开着。
黑石上的符纹变成了三脉玄奇的图案,潮纹缠着墨线,墨线绕着石纹,像个不停流转的圈。
挑货的脚夫在码头往来,肩上的麻袋晃悠悠的,里面装着新收的海盐。
盐粒在光里闪着白,沾着点潮女布的蓝光,该是晒盐时蹭上的。
脚夫们边走边笑,说今天的盐晒得格外快,潮头刚退,盐粒就白了,连竹筐都比平时轻。
“蚀灵阵破了。”阿绣的传讯针在发间转了圈。
银线全回来了,比之前更亮,针尾还缠着根新抽的柳条,带着嫩芽的清香。
“修士们要么没了玄奇气,要么跑了,传讯针感应不到蚀灵粉的气了。”
“刚才在石殿,我看见有个年轻修士蹲在地上哭,说终于不用再练吸人玄奇的法子了。”
“他本是个绣娘的儿子,被仙门抓去的。”
砚秋往洞口扔了块墨锭。
墨锭没化作墨雾,像普通墨锭那样落地。
滚到码头的青石板上,撞在个汲水的木桶上。
木桶的木缝里渗出细水,沾在墨锭上,竟让墨锭润出了丝光。
“墨脉气归了常。”他捡起墨锭笑。
用指腹蹭了蹭锭面。
“以后墨锭就是研墨的,不用再当武器了。”
“墨庄的老掌柜说,等我回去,要教孩子们用墨锭画护身符,画里掺点潮女布的潮气,能让纸符更韧,贴在门上能挡风雨。”
阿潮摸了摸竹篮,合璧的潮女布安静地躺着。
蓝光收了,像蒙了层雾,却比之前更软。
布面的潮纹里缠着墨色和红色,是三脉合流的印记。
他把布拿出来。
布面立刻贴上手心的温度,在光里展开。
能看见细密的织纹里嵌着些银点,是阿婆当年织进去的,现在正泛着淡光。
布角还沾着片桂花瓣,是从老木匠的蓑衣里掉出来的。
此刻在布上慢慢舒展,像要重新绽放。
他往本源池望,核心珠的光已经淡成了薄雾。
池里的水变得清澈,能看见池底的沙石,像口普通的泉。
泉眼处有细小的水泡往上冒。
泡碎时溅出的水珠落在石台上,立刻长出青苔。
苔痕里缠着淡蓝的光,是潮脉的气。
石台边的石砚还在泛泡。
砚池里的墨汁混着泉水,正往池外漫。
墨色漫过的地方,长出些开着蓝花的草,像把墨色的画活了过来。
“该出去了。”檀溪合上《玄奇大典》。
古卷的银粉不再发亮,蓝布封面沾着点池底的沙,沙粒里混着些银屑,是早年银镯蹭上的。
“本源池归了常,以后就是口泉,玄奇气会顺着泉水漫到钱塘,滋养这里的玄奇和凡人。”
“你看泉边的桂树苗,三百年了都没长过,现在该要开花了。”
阿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
果然有株细弱的桂树,枝桠上冒出了米粒大的花苞,沾着点核心珠的光。
走出核心殿时,晨光正好漫进洞口。
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像被潮水裹着。
阿潮看见码头的渔船上,有人在晒潮女布。
布面的蓝光很淡,却能引着潮水,让渔网更牢。
晒布的老妪正用木槌敲打布面。
木槌落下的地方,布面的潮纹就亮一下,把藏在纤维里的沙粒震出来。
“这布真是神了。”老妪笑着对旁边的孙女说。
“你阿婆当年织的这块,现在还能用,昨天网到的鱼,比平时多了半筐。”
墨庄的伙计在栈房门口卸墨锭。
锭身的墨色发亮,该是能研出好墨。
为首的伙计正往墨锭上喷水,用棉布擦拭。
水珠在锭面凝成小珠,滚到地上,竟在青石板上晕开个小小的墨点,像幅微型的画。
“砚秋先生说的没错,”伙计们互相打趣。
“用本源池的泉水润墨,墨色能透纸背,写春联最合适,去年写的福字,到现在还没褪色。”
“以后玄奇就是寻常物了。”砚秋望着这幕。
手里转着墨锭,墨锭的光在晨光里忽明忽暗。
“像潮女布能护渔网,墨锭能研好墨,石剑能镇船,不再是用来打斗的东西。”
“前几日我收到墨庄的信,说有凡人想学织潮女布,苏绾师傅的绣坊都快装不下了。”
阿绣的传讯针往东边指,那里的晨光最亮。
针尾的银线缠着片潮女布的碎片,是刚才在石殿捡到的。
此刻正往东边飘。
“传讯针说,东边的渔村需要潮女布。”她把针别回发间。
脚步轻快,发间的银线在晨光里闪着光。
“阿婆的故乡,该去看看了。”
“听说那里的潮头最稳,织出来的潮女布最韧,阿婆年轻时就是在那里学的手艺。”
阿潮跟着他们往码头走。
银镯的潮声变得平缓。
像钱塘的潮水,有涨有落,却再无惊涛。
他路过老闸口时,看见几个孩童在黑石上拓符纹。
用的是砚秋送的墨块,拓出来的图案里,潮纹缠着墨线,被孩子们涂成五颜六色。
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拓片跑过来。
往阿潮手里塞了块糖,糖纸是用潮女布的边角料做的,蓝布上印着小小的潮纹,在阳光下泛着细光。
码头的晨雾里,有人在唱渔歌,调子和银镯的潮声很像。
唱歌的老渔夫正坐在船头补网。
手里的针线缠着银线,是阿绣绣坊的样式。
渔网的网眼里嵌着些墨锭碎屑,该是砚秋送的,能防海水腐蚀。
老渔夫看见他们,笑着招手。
“要不要搭船?往东去的渔村,潮头正好,能顺道看看新织的潮女布。”
阿潮抬头望去。
晨光里的钱塘像幅刚画好的画。
潮声漫过青石板。
墨香从栈房飘出。
石缝里的草芽顶着露珠。
潮女布在渔船上轻晃。
墨锭在砚台里泛泡。
石剑在船舷上镇着浪。
这些曾用来破阵的玄奇,此刻都回到了寻常日子里,像三百年前那样,守着人间的烟火。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
玄奇的故事还在继续,只是不再有争斗。
只有潮润万物,墨书岁月,石筑安宁。
银镯的潮声里,似乎还能听见三百年前的笑声。
像在说:玄奇从未离开,只是回到了该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