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阿茴,七岁。嬷嬷说,我原本该是十七岁的,可十岁那年从桂花树上摔下来,
脑袋磕在石头上,就再也没长大过。我不记得十岁以后的事,只知道现在每天醒来,
窗外的麻雀都会告诉我现在是哪个季节。今天它们说,春天快要过去了,夏天就要来了。
「**,该梳头了。」丫鬟小桃推门进来,手里端着铜盆。我蹲在椅子上,
手里捏着昨晚上抓的萤火虫,虽然它们已经不会亮了。「小桃小桃,你看我的宝贝们睡着了。
」小桃叹了口气,把我按在梳妆台前。「**,那是死啦。
一会儿我给您去花园再抓几只活的。」我盯着镜子里的人。那是一张苍白的小脸,眼睛太大,
显得空洞。我不记得这张脸原本该是什么样子,只觉得陌生。「今天有糖糕吃吗?」我问。
「有的,只要**乖乖的。」小桃灵巧地为我编着发髻,「待会儿沈将军要来府上做客,
**记得要守规矩,不可以像上次那样爬树。」沈将军。
这个名字像是一块小石子投进我死水般的心里,激起一圈涟漪。我歪着头想,沈将军是谁?
「是那个黑眼睛的哥哥吗?」我问,「总是给我带麦芽糖的那个?」小桃笑了:「正是呢。
**还记得沈将军,真聪明。」我当然记得。每次他来,都会带糖给我,
还会用那双深沉的眼睛看着我,不像别人看傻子那样的眼神。他的目光里有别的东西,
我说不清是什么,但让我心里暖暖的。梳妆完毕,小桃给我换上一身嫩绿的衣裙,
像是新发的柳叶。她领着我穿过层层叠叠的回廊,走向正厅。我故意踩着自己的影子走,
一跳一跳的。「**,好好走路。」小桃提醒道。我咯咯笑起来:「影子在追我呢!」
到了正厅,父亲和母亲已经端坐在上首。我规规矩矩地行礼,然后坐到母亲下首的椅子上,
双脚悬空,一晃一晃的。「阿茴,今日沈将军来提亲,你务必安**着,不可胡闹。」
父亲严肃地说,眉头皱成一座小山。我点点头,眼睛却瞟向桌上摆着的点心。
有糖糕、杏仁酥、蜜饯……我的手指悄悄伸向最近的一盘。「阿茴。」母亲警告地唤了一声,
我只好缩回手。外面传来脚步声,我的心突然跳得快了些。门帘被掀开,
一道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一层金边。
那就是沈将军沈砺。他穿着墨色的长袍,不像个将军,倒像个书生。
只是那双眼睛泄露了秘密——它们太锐利,像是能看透人心。「晚辈沈砺,见过国公、夫人。
」他行礼道,声音低沉悦耳。我的目光却被他腰间挂着的一串小玉铃吸引住了。
那些铃铛碧绿通透,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山涧的泉水叮咚。
「哥哥的铃铛真好听。」我脱口而出,忘了规矩。父亲瞪了我一眼,正要训斥,沈砺却笑了。
他从腰间解下那串玉铃,走到我面前蹲下,与我平视。「阿茴喜欢吗?」他问,眼神温柔。
我点点头,伸手去摸那些冰凉的铃铛。「那就送给阿茴了。」他将玉铃放在我手心,
「这是我从边关带回来的,据说能驱邪避凶,保佑平安。」我高兴地摇晃着铃铛,
叮叮当当的声音充满了整个厅堂。父亲和母亲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沈将军,这……」
母亲开口道。「无妨,」沈砺站起身,「小玩意罢了,阿茴喜欢就好。」他们开始谈论正事,
我玩着铃铛,偶尔偷瞄沈砺。他说话的时候,总会不经意地看我一眼,
那眼神里有种我读不懂的情绪。「……晚辈自知配不上国公千金,但必当竭尽全力护她周全,
不让她受半点委屈。」沈砺说道。父亲叹了口气:「阿茴这般模样,京中无人愿娶。
沈将军少年英雄,却愿意娶她为妻,实在是她的福分。只是,你当真不介意她……」
「不介意。」沈砺的回答干脆利落,「我中意阿茴,无论她是什么样子。」中意?
我歪着头想,中意是什么意思?是像我喜欢糖糕那样吗?谈话结束后,
沈砺告退前又走到我面前,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麦芽糖,」他微笑着说,
「记得阿茴最喜欢这个。」我接过糖,忽然问:「哥哥,你要做我的新郎官吗?」
厅内一下子安静下来。沈砺蹲下身,平视着我的眼睛:「是的,阿茴愿意吗?」
我认真想了想:「那你以后还会给我带糖吗?」「会的,每天都会。」「那好吧。」
我点点头,撕开纸包,舔了一口麦芽糖,甜得眯起了眼睛。沈砺笑了,
伸手轻轻摸了摸我的头。他的手很大,很暖。他走后,
我听到母亲对父亲说:「沈将军为何非要娶阿茴?他明明前途无量,何必娶个痴儿为妻?」
父亲沉默良久,才道:「或许是真心的。也或许是看中了我们国公府的势力。」
我不太明白他们的话,只记得沈砺看我的眼神,暖暖的,像是冬日的阳光。那晚,
我梦见了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少女在桂花树下荡秋千,笑声如银铃。
一个少年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眼神温柔。那少女回头,竟是我现在的模样,
却又不一样——她的眼睛是清明的,灵动的。「阿砺哥哥,推我高一些!」梦中的我喊道。
然后画面一转,是我从高高的桂花树上坠落,风声在耳边呼啸。我惊醒了,满头大汗。
小桃忙点灯来看我。「**做噩梦了?」她问,轻轻拍着我的背。我摇摇头,
又点点头:「我梦见摔下来了。」小桃叹了口气:「都是过去的事了,**别怕。」「小桃,
我以前认识沈将军吗?」我突然问。小桃的手顿了顿,勉强笑道:「**怎么会这么问?
沈将军是这两年才从边关回来的,您之前从没见过他呢。」可梦里的感觉那么真实,
那个叫「阿砺哥哥」的少女,分明就是我。第二天,沈砺又来了,这次是带我去花园散步。
父亲母亲远远跟着,给我们一点独处的空间。「阿茴喜欢花吗?」沈砺问,
摘下一朵粉色的月季递给我。我接过花,却别在他的衣襟上:「花戴在哥哥身上好看。」
他笑了,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阿茴嘴真甜。」我们走到那棵桂花树下,如今不是花季,
枝叶却繁茂。我仰头看着树顶,忽然一阵头晕,扶住了树干。「就是从这棵树上摔下来的?」
沈砺问,声音有些异样。我点点头:「嬷嬷说的。我不记得了。」沈砺的手轻轻抚过树干,
眼神复杂。「以后不要再爬树了,太危险。」「哥哥怎么知道我喜欢爬树?」我好奇地问。
他怔了怔,随即笑道:「我听府上人说的。」哦,我点点头,信了。
然后我的注意力被一只蝴蝶吸引,追着它跑开了。沈砺在身后唤我的名字,
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仿佛怕我消失一般。婚礼定在三个月后。府上开始忙碌起来,
绣娘来为我量体裁衣,金银匠来为我打造头面。我还是日复一日地玩着我的小玩意,
不明白成亲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有一件事变了——我开始做梦,梦里的片段越来越多。
有时是一个少年教我写字,有时是我们在河边放纸鸢,有时是他为我摘桂花。每次梦醒,
我都分不清哪些是梦,哪些是真实。小桃总说我想多了,可我知道,
那些记忆的碎片正在一点点回来。有一天,我看着水缸里的倒影,
忽然对里面的自己说:「你不是七岁,你十七岁了。」水里的影子眨了眨眼,
像是惊讶于我的发现。那天下午,沈砺来看我时,
我带他去看我最宝贝的收藏——一盒子各式各样的石头,摆在院角的石凳下。「你看,
这是星星石,」我拿起一块有闪亮颗粒的石头,「晚上会发光哦。」沈砺接过石头,
手有些颤抖。「阿茴……你还记得这块石头是哪来的吗?」我摇摇头。
「是我们一起在河边捡的,」他轻声说,「你说它像夜空中的星星,就给它起了这个名字。」
我怔住了,努力在记忆中搜寻,却一无所获。「哥哥记错了吧?小桃说我们以前不认识。」
沈砺的眼神黯淡下来:「是啊,我记错了。」可是他的表情告诉我,他没有记错。晚上,
我偷偷溜出房间,来到那棵桂花树下。月光如水,洒在层层叶片上。我伸手抚摸粗糙的树皮,
忽然一阵剧痛刺穿我的脑海————高高的树上,一个少女伸手去够一枝开得正盛的桂花。
树下,一个少年焦急地喊着:「阿茴,够了,快下来!」「再高一点就好,」少女笑道,
「阿砺哥哥接住我哦。」然后是一声脆响,树枝断裂,她坠落。在落地前,
她看见少年惊恐的脸,和从他身后林中闪出的黑影,以及一道刺目的寒光……我抱住头,
蹲在地上,那些画面如潮水般涌来,又迅速退去。等我再抬头时,又只剩下混沌的一片。
但我知道了一件事:沈砺在说谎,我们早就认识。而且我摔下树的那天,他也在场。
回屋的路上,我经过书房,听见父亲和母亲的谈话。「……务必查清当年的事,」父亲说,
「阿茴摔下树恐怕不是意外。」「您怀疑是沈将军?」母亲的声音带着惊恐。
「不排除这种可能。他如今又来求亲,我不得不防。」我的心怦怦直跳,
轻手轻脚地溜回了房间。那晚,我抱着沈砺送我的玉铃,一夜无眠。第二天清晨,
当小桃来为我梳洗时,我假装不经意地问:「小桃,我摔伤的那天,沈将军在府上吗?」
小桃的手一抖,梳子掉在地上。「**怎么突然问这个?」「只是好奇。」我歪着头,
扮作天真的模样。小桃捡起梳子,强装镇定:「当然不在,沈将军那时还在边关呢。」
又一个谎言。我低下头,玩着衣带,心里却明白了一件事:围绕着我七年前的「意外」,
每个人都在说谎。而那个说要娶我的沈将军,可能是害我的人,
也可能是唯一能解开谜团的人。当下午沈砺再次来访时,我看着他走向我的身影,
第一次感到了一丝恐惧。而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安,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轻声问:「阿茴怎么了?今天好像不太一样。」我抬头看着他深邃的眼睛,忽然笑了,
举起手中的玉铃摇晃:「哥哥,铃铛的声音像不像那天树上的风?」他的脸色瞬间苍白。
2铃铛在我手中叮当作响,像是春日溪水欢快的歌唱。可沈砺的脸色却像是寒冬的冰湖,
凝固而冷硬。「阿茴说什么?」他勉强笑了笑,向前走了一步。我后退一步,
继续摇晃着铃铛:「那天树上的风,也是这个声音。哗啦啦,哗啦啦,然后——咔嚓!」
我模仿树枝断裂的声音,看着沈砺的眼睛。那双总是温柔看我的黑眸里,
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像是惊惧,又像是希望。「阿茴……你想起来了什么?」他声音轻柔,
像是怕惊走一只蝴蝶。我偏着头,装出困惑的样子:「想起什么?哥哥好奇怪。」
然后我蹦跳着转向花园,「去看鱼!小池塘的鱼生宝宝了!」沈砺站在原地,
目光复杂地追随着我。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烙在我的背上,炙热而沉重。父亲从廊下走来,
面带忧色:「沈将军,阿茴孩童心性,若有失礼之处,还望海涵。」「无妨,」
沈砺收回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我倒觉得阿茴今日活泼了许多。」「婚期将近,
府上已开始筹备。只是……」父亲欲言又止。「国公但说无妨。」
父亲压低声音:「近日我查到一些关于七年前的旧事。阿茴摔伤那天,
似乎有人见过你在附近出现。」空气骤然凝固。我蹲在池塘边假装看鱼,耳朵却竖得老高。
沈砺沉默良久,才道:「国公既然问起,我也不再隐瞒。那日我确实在府上,是偷偷来的。」
我的心猛地一跳,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你……」父亲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
「请容我解释,」沈砺急急道,「那时我即将随军出征,想与阿茴道别。我们自幼相识,
您也是知道的。」父亲冷哼:「正因如此,我才不明白,为何七年来你只字不提此事?」
「因为我赶到时,阿茴已经摔下来了。」沈砺的声音有些发抖,
「还有……我看到了推她的人。」池边的我几乎停止了呼吸。推她的人?
我不是意外摔下来的?父亲显然也震惊了:「你说什么?有人推了阿茴?」「是,」
沈砺低声道,「但我没看清是谁,只见到一个黑影从树后闪过。等我冲到阿茴身边时,
她已经昏迷不醒。我怕被误会是我所为,又因军情紧急,
不得不立即出发……这一走就是七年。」好一个圆满的故事。我盯着水中游动的锦鲤,
心里却泛起寒意。若是他真的无辜,为何七年来从不露面?为何直到今日才说出真相?
父亲沉默许久,才道:「此事我会详查。在真相大白前,婚期暂缓吧。」「国公!」
沈砺急道,「我对阿茴的心意天地可鉴!这七年来,我在边关无一日不思念她。如今回来,
正是为了查明当年真相,护她周全。」「正因如此,才更需谨慎。」父亲语气坚决,
「若你真心待阿茴,应当理解我的苦心。」沈砺最终黯然离去。临走前,他远远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复杂得让我心口发紧。当晚,我又做了梦。这次的梦格外清晰。
十五岁的我躲在假山后,偷听父亲与管家的谈话。「……沈家卷入谋逆案,
满门抄斩已是定局。」父亲的声音沉重,「好在阿茴与沈砺的婚约尚未公开,可作罢。」
「可是**与沈公子情投意合……」管家迟疑道。「那是过去的事了。
你速去将阿茴房中所有与沈家往来的书信物品都收起来烧掉,
绝不能让人知道我们与沈家有过婚约。」我惊得后退一步,踩断了枯枝。「谁?」
父亲厉声喝道。梦到这里就断了。我醒来时,枕边湿了一片。
那些被遗忘的过往如潮水般涌回——我与沈砺,原本是有婚约的。而他家遭遇大难,
满门抄斩?可沈砺明明还活着啊。第二天,我趁小桃不备,溜进了府中荒废已久的西院。
这里曾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玩耍的地方,有一间堆放杂物的旧书房,说不定还留着些什么。
书房里积满了灰尘,蛛网遍布。我在角落里翻找着,
忽然在一个破旧的木箱底发现了一个暗格。暗格里藏着一本泛黄的诗集,是我年少时的笔迹。
翻开诗集,夹着一页信笺。那是沈砺的字迹,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阿茴吾爱,见字如面。
家逢巨变,吾不得不远走他乡。望你勿念,若有来日,必当重逢。珍重。」
日期正是我摔伤前三日。所以,沈砺家确实遭遇了大难,而他侥幸逃脱。那么他回来娶我,
是为了旧情,还是为了借我国公府的势力重振家业?我将信笺藏入袖中,继续翻找。
又在另一个箱子里找到了几封七年前父亲与朝中官员的通信。这些信已被虫蛀得厉害,
但关键内容尚可辨认。「...沈氏谋逆证据确凿,陛下已下旨查抄...」
「……沈家幼子沈砺在逃,各地已发海捕文书……」「……小女与沈家婚事从未公开,
幸未牵连……」我的心沉入谷底。原来沈砺曾是朝廷钦犯,而我家急于与他撇清关系。
那么我摔下树的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您怎么跑这里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