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造天衣的少女

织造天衣的少女

主角:阿蛮苏锦乌金
作者:玖玥的念念

织造天衣的少女第1章

更新时间:2025-08-27

我醒来的时候,鼻尖先撞进一股沤了半个月的蓝靛味,又酸又腥,像有人把一整桶海鱼腥汤扣在我脸上。我想抬手揉鼻子,却发现手动不了——手腕被粗麻绳绑在背后,整个人像待宰的年猪一样侧躺在泥地上。头顶的天是灰的,飘着细得像头皮屑的雪,落在我睫毛上化成水,顺着眼角流进耳朵里,凉得我打了个哆嗦。“新来的?别装死。”

声音来自我头顶上方,带着京片子特有的懒劲儿。我费劲地抬眼,看见一双嵌在靛青围裙里的绣花鞋,鞋头绣着两朵并蒂莲,已经被染料渍得看不出颜色。再往上看,是张十七八岁的圆脸,左颊有颗黑痣,像谁拿毛笔点上去的。她蹲下来,用一根细竹签戳我脸颊,竹签上还挑着半干不干的靛泥。“说话呀,哑巴?”她戳一下,我脸上就留下一个蓝点子。

“……上海话你听得懂伐?”我嗓子干得冒烟,一开口把自己都吓一跳,像砂纸磨铁锅。

“官话、吴语、闽南语,进了纹院都给你沤成靛水味儿。”她咧嘴笑,露出一颗小虎牙,“我叫阿蛮,负责带新人。你叫什么?”我想说我叫林鸢,可脑子里突然闪过爆炸的镁光灯、烧焦的芳纶纤维、还有实验室天花板砸下来的巨响。再低头看自己的手——原本常年被试剂泡得发白的手指,此刻布满冻疮,指甲缝里塞满蓝色污垢,虎口却多了个淡红色的胎记,我记得这身体原主没有胎记。于是我咽了口唾沫,把真名咽回去:“……林二丫。”阿蛮噗嗤笑出声:“二丫?你长得不像村姑,倒像画本里偷跑出来的**。”她拿竹签指了指我身后,“罪臣林晋之女,判没纹院,没错吧?”我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林晋——原主的爹,前工部侍郎,因“私藏禁书”被抄家。而我,一个21世纪的纺织工程师,现在成了他十六岁的女儿,要在冬至前织出“天衣”赎父罪。这设定比我看过的任何穿越小说都离谱。阿蛮解了我脚上的绳,没解手的。“规矩,新人先泡靛池,认认祖宗。”她把我拽起来,我这才发现自己穿着粗布囚衣,脚踝上还拴着个铜铃铛,走一步叮当作响。靛池就在十步外,三个篮球场那么大,水面漂着蓝黑色的泡沫,像一锅煮沸的毒汤。十几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姑娘站在池边,裤腿卷到膝盖,小腿上布满蚯蚓似的青筋。她们用长竹竿搅动池水,嘴里哼着走调的《采桑子》,声音被寒风撕得七零八落。“下去。”阿蛮在后腰推了我一把。我扑通栽进池子,冰水瞬间浸透衣服,像千万根针往骨头里扎。我想骂人,结果灌了一口靛水,苦得我眼泪鼻涕齐流。阿蛮蹲在池沿看我扑腾,笑得虎牙发亮:“泡满一炷香,少一息就加罚三鞭。放心,这池子淹不死人,最多让你记住——进了纹院,蓝靛就是血。”我泡在池里,牙齿打颤,脑子却转得飞快。现代知识告诉我,靛蓝发酵需要恒温,这大冷天还露天泡,纯粹是为了折磨人。但原主的记忆告诉我,这是“净身礼”——罪臣女眷没为官奴,先得把过去“沤烂”,才能重新“上色”。我突然意识到,这具身体的原主可能根本没熬过去冬,而我,是借尸还魂的替代品。一炷香后,阿蛮把我拖上来,我像条死鱼一样瘫在地上。她拿竹刷子蘸靛泥,毫不留情地刷我头发,边刷边念叨:“发色太浅,染三遍才遮得住。你这样的,在宫里叫‘不祥’,在纹院叫‘赔钱货’。”刷到第三遍时,我头皮**辣地疼,却听见自己心跳声——咚、咚、咚——像织机踏板,节奏分明。那一刻我知道,我接受了这具身体,也接受了她的债。傍晚,我们被带回大通铺。二十个姑娘挤一间屋,炕烧得半温不凉,墙上结着冰凌。阿蛮分给我半块发硬的窝头,自己啃另一半:“今晚别睡太死,管事姑姑要查夜。谁要是说梦话喊爹喊娘,明天加漂五十尺粗布。”她说话时眼睛亮得吓人,像饿极了的野猫。我缩在炕角,窝头刮得嗓子生疼,却突然想起实验室的咖啡机、恒温恒湿箱、还有同事老张的冷笑话。眼泪涌上来,又被我憋回去。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得先活下去,再想办法活下去漂亮。我摸向怀里——空的,手机、钱包、实验记录本,全没了。但我还有脑子里的公式、肌肉里的操作记忆,以及阿蛮刚才无意中透露的信息:玄色坊缺人,染黑缎的活儿最苦,但能接触到“玄犀丝”——传说中水火不侵的皇家御料。夜深了,屋外的北风像钝刀子割肉。我听见阿蛮在黑暗里小声说:“林二丫,你怕不怕死?”

我愣了一下,回答得自己都意外:“怕,但更怕白死。”

她沉默片刻,突然笑了:“那咱俩说不定能活。”窗外,雪下得更密了。我闭上眼睛,靛青的味道钻进梦里,变成一条深蓝的河,河底沉着无数少女的骸骨,而河面上,漂着一匹闪着光的布——那是我要织的天衣,也是我给自己准备的救生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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