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逃婚夜奔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我缩在柴堆旁数米粒。堂屋传来茶碗磕碰的声响,
父亲沙哑的嗓音混着媒婆尖细的笑。"姜老哥放心,刘家开屠宰场的。
"媒婆的银镯子叮当响,"三万八彩礼,够给您儿子说媳妇了。"烟味飘进厨房。
父亲吐烟圈的声音像钝刀割肉:"丫头**大,能生儿子。"我盯着灶灰里半焦的红薯。
去年除夕,弟弟把整只鸡腿戳进我碗里,父亲一筷子抽在我手背上。"赔钱货也配吃肉?
"后半夜起了霜。我摸黑撬开五斗柜最下层,
油纸包着的零票沾着鱼腥味——帮水产摊杀鱼攒的,五毛一块,攒了五年。
针脚密实地缝进棉布内衣,冰凉的剪刀贴着皮肤滑进去。田埂上的冰凌扎破布鞋。
我回头看了眼黑黢黢的瓦房,母亲晾在院里的蓝布衫被风吹得晃荡。
火车站人群像沙丁鱼罐头。我缩在厕所隔间数钱,
有个穿皮裙的女人踹门:"死要饭的滚出来!"她的高跟鞋卡进门缝,我趁机钻进人堆。
绿皮车哐当哐当响。站票区弥漫着汗臭和泡面味,对面座位的小孩把鼻涕蹭在我裤腿上。
他妈妈突然拽他后退:"脏死了!离厂妹远点!"车窗外掠过成片的芭蕉树。
我摸到内衣里硬邦邦的缝线,指甲掐进掌心。铁皮车厢的震动从脚底爬上来,
有个声音在肋骨间突突地跳:过了韶关,就是广州。天蒙蒙亮时,乘务员开始查票。
我钻进洗手间反锁门,窗外闪过巨大的广告牌。穿旗袍的女人侧坐在摩托车上,
红唇像团烧着的火。"出来!"乘警把门板拍得发抖。我低头冲出去,撞进一片香风里。
穿驼色大衣的女人扶住我,她指甲修得圆润,虎口有颗小痣。"逃票?"她摘下墨镜,
眼尾微微上挑。我闻到淡淡的檀香味,混着某种陌生的苦涩。乘警的皮靴声逼近时,
她突然往我手里塞了张车票。硬卡纸还带着体温,上面印着烫金的"周澜"。
2车间惊变铁架床的弹簧硌得我后背生疼。翻身时铁锈味往鼻子里钻,
上铺女工的鼾声像拉风箱。窗外泛青的天光漏进来,
照见墙角堆着的碎布头——昨晚偷藏的边角料,摸黑在被窝里打了版。五点整,
宿舍铁门咣当响起。我往工装裤里塞了软尺,冰凉的金属贴着小腿往下滑。流水线亮灯时,
组长正用锉刀磨指甲,她瞟见我工位上的样衣,突然把锉刀拍在传送带上。"作死啊!
动客户样衣?"她揪起我改过的下摆,亮片簌簌往下掉。流水线嗡嗡停转,
二十几个女工齐刷刷抬头。我攥着裁缝剪往后退。组长嘴唇上的死皮在抖,她扬起手时,
我条件反射缩脖子——这个动作让胃里泛起酸水,和父亲抡起板凳那天一样的灼烧感。
"这改法有意思。"黑色高跟鞋碾过地上的亮片。穿西装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传送带旁,
猩红指甲搭在组长肩上:"省料子还能突出腰线。"她说话带点奇怪的腔调,像含着一块冰。
组长的手僵在半空。女人弯腰看我改的缝线,珍珠耳坠晃啊晃。她身上有股冷香,
混着机油味也不显脏,反而像雪地里劈开的柴。"周总监!"组长突然结巴起来,
"这新来的手脚不干净......""西方版型硬套东方身材。
"被叫周总监的女人直起身,西装领口闪过银光——竟是枚绣花针别成的胸针。
她抽走我攥着的剪刀,咔擦剪开样衣侧缝:"你改的?"我盯着她虎口的小痣发愣。
火车上的檀香味突然涌上来,烫金车票的触感还留在指尖。流水线重新启动时,
周澜已经走远。组长把样衣摔在我脸上:"算你走运!"亮片刮得眼皮生疼,
我却摸到口袋里多出来的东西——半截粉笔,断口还带着体温。午休铃响,
女工们潮水般涌向食堂。我蹲在消防通道啃馒头,水泥墙突然传来敲击声。
阿香从通风管爬出来,聋哑女孩的手语打得飞快:周总监要见你。废料仓堆满瑕疵布匹。
周澜坐在一卷雪纺上抽烟,火星明明灭灭映着她眉骨:"火车票钱,打算怎么还?
"我噎住了。馒头渣卡在喉咙里,咳得眼泪直流。她突然用鞋尖挑起我下巴,
黑西装裤管下露出脚踝,青色血管盘在骨头上。"会画设计图么?"我摇头。
她嗤笑着吐烟圈,烟雾里浮着细碎金粉。烟盒扔过来时砸中膝盖,
是那种带薄荷爆珠的外国烟。"明天开始,"她转身时西装后摆扫过废布料,
"下班后去我办公室。"玻璃门晃动的光影里,她补了句:"带上你的粉笔。
"阿香在更衣室拦住我。她掏出皱巴巴的时装杂志,指着一件旗袍比划。
我认出封面模特——火车站广告牌上那个红唇女人。聋哑女孩突然撕下内页,
背面印着行小字:设计总监周澜。那晚我趴在铁架床上画图。粉笔在废报纸上游走,
渐渐勾出个模糊的轮廓——不是杂志上那些束腰蓬裙,是母亲压箱底那件旧旗袍,
水波纹的绲边,盘扣要缠成玉兰花的形状。门禁铃突然大作。组长带着保安踹开宿舍门,
手电筒光柱扫过我的床铺。她抖开枕头套,碎布头雪花般飘下来。"偷窃公司财物!
"她尖叫着扯我头发。头皮炸开的疼痛里,我看见窗外闪过一点红光。周澜倚在走廊尽头,
烟头在黑暗里划出弧线,像未熄尽的流星。保安扭住我胳膊时,她轻轻叹了口气。
那截烟蒂精准落在组长脚边,滋啦烧穿了化纤地毯。"林少,"她对着手机说,
"我看中的苗子要被人废了。"3设计交锋保安的手刚松开,我就听见皮鞋跟敲地的声音。
林耀东插着兜晃进来,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手腕上泛青的刺青——一条吞自己尾巴的蛇。
"周澜,你又在垃圾堆里捡东西。"他扫了我一眼,眼神像在估价。周澜碾灭烟头,
火星溅到组长脚边:"垃圾堆里才有真东西。"林耀东突然笑了。他伸手拽我胳膊,
我下意识往后缩,撞翻了一摞瑕疵布。他皱眉:"躲什么?我又不打女人。"组长脸色发青,
嘴唇抖得像触电:"林少,这丫头偷公司布料......""偷?"林耀东打断她,
从废料堆里拎起半米雪纺,"这种垃圾白送我都嫌占地方。"他转向我,"会车直线吗?
"我点头。他甩过来一串钥匙:"明早七点,B栋打版室。"钥匙砸在手心,冰凉带汗。
周澜的工作室在三楼拐角,推门瞬间我差点窒息。整面墙的玻璃柜里堆满面料,
像打翻的彩虹。她拉开最底层的抽屉,真丝绡滑出来,月光似的铺在桌上。"摸。
"她命令道。我手指刚碰到,喉咙就发紧。这料子比晨雾还轻,指尖一勾就溜走,
像抓不住的梦。"法国货。"周澜用裁缝剪挑起另一块,"够买你半年工资。"我缩回手,
指甲缝里还沾着车间机油。她突然把整匹布推过来:"怕什么?又不用你赔。
"那晚我蹲在厕所隔间翻她给的杂志。蟑螂从脚背爬过,
我盯着张婚纱设计图发呆——腰线收得极狠,模特肋骨几乎戳破绸缎。"狗屁。
"周澜的声音突然从头顶砸下来。她不知何时靠在门框上,指尖夹着根没点的烟,
"西方人根本不懂东方骨架。"她抽走杂志,红指甲在某页一点。那是件旧上海旗袍广告,
模特脖颈线条像天鹅。"看这个。"她敲我太阳穴,"骨头里长出来的美,才戳人心。
"回宿舍时已近凌晨。铁架床吱呀响,我摸出偷藏的粉笔头,在水泥地上勾线。
阿香从上铺探出头,递来半截铅笔和皱巴巴的记账本。第一笔下去就歪了。我咬牙划掉重来,
铅笔尖折断在纸缝里。天亮前,我溜进B栋打版室。推门看见林耀东跷着腿喝咖啡,
桌上摊着张设计图——我昨晚涂鸦的玉兰盘扣,被他用红笔圈了出来。"土。
"他推来咖啡杯,"但土得有意思。"咖啡苦得发酸。我呛住时,他忽然拽过我右手,
拇指按在虎口的老茧上:"针脚挺稳,就是创意像老太太裹脚布。"周澜踹门进来,
扔给我一捆白坯布:"改十遍,改到我看吐为止。"流水线机器声从远处传来。
我攥着裁缝剪,布料在指尖沙沙响。林耀东突然俯身,
呼吸喷在我耳后:"知道为什么选你吗?"剪刀尖戳破坯布。
他低笑:"因为你看面料的眼神——像饿狼见肉。"午休时阿香塞给我个铁饭盒。
打开是三个烧卖,皮薄得透出虾仁粉。聋哑女孩比划着"周总监给的",
又突然指着我胸口——粉笔灰不知什么时候沾满了工装前襟。下班铃响,我没动。
整层楼渐渐空了,日光灯管滋滋响。我趴在打版台上改第十一稿,胳膊肘蹭到咖啡渍。
门突然被踹开。苏雯踩着十厘米高跟鞋进来,裙摆扫过样衣架。她拎起我的设计稿,
鲜红指甲掐进纸边:"周澜就教出这种垃圾?"香风扑鼻而来。她手腕一翻,
设计稿飘进茶水桶。纸上的玉兰花瞬间洇成灰蓝色,像被按进水里的蝴蝶。
"厂妹就该老老实实踩缝纫机。"她弯腰,嘴唇几乎贴到我耳朵,"设计是上等人玩的游戏。
"我盯着茶水桶没说话。水面浮起铅笔碎屑,
突然被人一把掀翻——周澜提着桶浇在苏雯脚边,咖啡色液体溅满香奈儿套装。"上等人?
"周澜把空桶扣在苏雯头上,"巴黎时装周抄袭被告的滋味忘了?"苏雯尖叫着扯下桶。
林耀东不知何时倚在门口,手机摄像头亮着红光:"苏总监,笑一个?
"那晚周澜带我上天台。广州塔在远处发光,她递来薄荷烟,我没接。"怕了?"她嗤笑。
风吹乱设计稿。我弯腰去捡,发现她皮鞋尖沾着茶水渍——和浇苏雯那桶一样颜色。
"明天开始,"她吐烟圈,"晚上八点,我教你打版。"烟灰飘下来,
烫穿了稿纸上的玉兰花。4天台密谋打版室的日光灯管嗡嗡响。我趴在地上改样衣,
粉笔灰沾满膝盖。流水线送来的成衣堆成小山,每件后摆都翘着线头——机器压的腰线太死,
穿起来像套铁皮。剪刀尖挑开线脚时,门口传来脚步声。锃亮的皮鞋停在我面前,
鞋尖沾着星点咖啡渍。"厂妹也懂立体剪裁?"我抬头。林耀东袖口卷着,
露出手腕上那条衔尾蛇。阳光从百叶窗漏进来,把他衬衫上的英文名绣线照得发亮。"这里。
"我抓起剪刀,刀尖戳向他后腰,"收半寸更显肩线。"没等他反应,
剪刀已经划开西装后摆。喀嚓一声,线脚崩开,昂贵面料像剥开的香蕉皮。林耀东僵住了。
他表情让我想起老家村长——那年我掀翻他棋盘,他下巴也是这么抖的。
流水线突然安静下来。女工们伸长脖子往这边看,组长手里的咖啡杯歪了,
褐渍在报表上漫开。"有意思。"林耀东慢慢蹲下,和我平视,"知道这西装多少钱?
"我捏着剪刀没松手。他忽然抓住我手腕,虎口的老茧硌得生疼:"周澜教你的?
""我妈教的。"我挣开他,"她改我爸的旧西装,能多卖三十块。"他眉毛跳了下,
突然扯开领带往我脖子上一绕:"那这个呢?改短多少合适?"真丝领带勒得喉咙发紧。
我摸到他脉搏在跳,热烘烘的,带着古龙水味。"改短没用。"我拽出领带尾,
"斜裁三厘米,系法换温莎结。"林耀东眼睛眯起来。他转头对组长吼:"把这批货全拆了!
按她说的改!"组长手里的杯子终于摔碎在地。午休时阿香拽我去食堂。
聋哑女孩比划得飞快:林少在查你底细。她掏出皱巴巴的厂报,
头条照片里林耀东搂着个模特,标题写着"联姻在即"。饭勺戳进红烧肉,油星溅到报纸上。
模特的脸糊成一团,只剩脖子上那串珍珠项链——和苏雯昨天戴的一模一样。
周澜的短信突然跳出来:"晚上带你的破布来天台。"天台铁门锈得厉害,
推门时刮下一片漆皮。周澜坐在水箱上抽烟,月光照着她脚边的行李箱——里头全是碎布料,
像打翻的颜料罐。"挑。"她踢了踢箱子,"凑够十种颜色。"我蹲下去翻捡。
真丝绡滑得像鱼,灯芯绒粗得扎手。摸到第七块时突然僵住——这靛蓝土布,
和母亲压箱底那件旗袍一模一样。周澜的红指甲戳在我眉心:"眼泪滴上去就废了。
"她抖开一块白坯布,突然按住我后颈:"画。"粉笔在布上游走,渐渐勾出个模糊人形。
不是杂志上那些九头身模特,是阿香的比例——腿短,腰粗,肩膀往下塌。"这才是真人。
"周澜的剪刀咔嚓作响,"那些超模穿麻袋都好看,设计给谁看?"布匹裂开的声响里,
消防门突然被撞开。林耀东拎着两瓶啤酒晃进来,领带还歪着:"苏雯告状告到我爹那儿了。
"周澜头都没抬:"怕了?""怕个屁。"林耀东用牙咬开瓶盖,泡沫溅到我手背上,
"老头子让我下月带她去巴黎。"啤酒瓶在水泥地上滚远。周澜的剪刀突然转向,
刀尖抵住林耀东喉咙:"你敢娶她?""娶她不如娶厂妹。"林耀东笑着往后仰,
目光却落在我手里的粉笔上,"至少她会改西装。"周澜的剪刀咔嚓合拢。
她甩过来一卷设计稿,最上面那张被红笔打了叉——苏雯下周要发布的新款,
腰线收得极不自然。"抄都抄不明白。"周澜冷笑,"东方女性盆骨前倾,
她当是欧美人那种平板腰?"我盯着设计图右下角的水印。那模糊的logo,
分明是上周被苏雯扔进茶水桶的草稿。林耀东突然凑近,
酒气喷在我耳根:"想不想看场好戏?"他手机屏幕亮起来,是封全英文邮件。
我只看懂几个词:"起诉"、"抄袭"、"巴黎时装周"。周澜的烟头在黑暗中划出弧线,
精准落进啤酒瓶。嗤的一声响,她拎起剪刀扎在苏雯的设计稿上:"厂妹,改给她看。
"剪刀柄冰得掌心发麻。我划开第一刀时,远处传来下班的**。
5巴黎风云巴黎的冷风刮得人脸疼。我攥着周澜的样衣箱,指节发白。
保安的橡胶棍横在面前,他制服上的金纽扣晃眼:"送货走员工通道。""她是我助手。
"周澜的法语像裹着冰碴。保安打量我的工装裤,突然笑了:"这种乡下姑娘能进秀场?
"他指尖戳向我胸口,"除非是来打扫厕所的。"周澜的红指甲掐进我手腕。她拽着我转身,
香风扫过保安鼻尖:"记住这张脸。"高跟鞋碾过他的脚背,"下次她坐前排。
"后台乱得像菜市场。模特们光着身子换装,
苏雯的尖嗓门刺破嘈杂:"这件腰线再收两公分!"她看见我们,
珍珠项链猛地一晃:"周澜,你带个厂妹来砸场子?""带她见世面。"周澜甩给我一沓纸,
"嘉宾名单,按座位贴标签。"我蹲在角落贴标签时,咖啡杯突然翻倒。褐液漫过名单,
苏雯的香奈儿套装闪过门缝。"哎呀。"她回头笑,"手滑。"名单糊成一片。
我抓起餐巾纸,手指比脑子快——咖啡渍被勾成藤蔓,晕染的名字成了花瓣。等周澜回来时,
半张名单已经变成花卉图。"这是什么?"背后突然冒出法语。银发女人弯腰看我涂鸦,
蓝眼睛亮得吓人。她胸前挂着媒体证:VOGUE巴黎主编。"中国水墨。"周澜抢先回答,
"泼墨技法。"主编的指尖悬在纸面上方:"卖给我。"她掏出支票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