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咚!
咚、咚、咚、咚!
“啪!”
公堂两侧各站着四名差役,随着惊木一拍,棍杖狠狠撞向石板砖。
“堂下何人?”
陈杏儿双膝跪地,却腰板笔直,铿锵有力道,“民妇陈杏儿,李家村人,携婆婆王李氏及儿女,状告前任浔安县令,谎报我丈夫李耕战亡,隐瞒其未死之事实,扣我丈夫不得归家,令我婆母不得颐养,我一双儿女总角金钗之年未偿见生父一面,孤儿寡老难以为继,苦熬十二载。”
“杏娘,我儿…我儿真的还活着?”王李氏扑跪在陈杏儿身边,颤声悲戚交加。
“娘!千真万确!”
“十二年,我孤儿寡母受欺至此,度日如年,凭什么?难道我等贫贱之身,就不是大齐的子民了吗?”
“儿…儿啊,我的儿啊!十二年啊,你遭了多少罪啊,这些年…边军死了那么多人,可是怎么活下来的啊?”
一时间,满堂皆惊。
县令唐为仁直到堂下哗然一片,才从陈杏儿清冷决绝的神情话语中回过神。
“啪!”
“肃静!”
唐县令打量着跪在硬石地砖上的女子,质问,“陈杏儿,你有何凭证!”
“当年,族中有一位堂兄名叫李丰,他和李耕一同被征兵,直到四年前,那李丰因腿疾过重,回到了家中。”
“李丰何在?”
“…他已病故,上个月的事。”
唐县令微微皱眉。
“此人手上有你所说的证据?”
陈杏儿又直了直身子,“他家办丧事,我们做妯娌的被叫去打下手,就是在那时候,我亲眼所见,焚烧的遗物中,有和我夫君来往的书信!”
“书信?”
“已经烧了,但见字面如此。”
陈杏儿说的不全是实话。
书信是真,却并非什么丧事中见过,而是前世李耕回到浔安震惊四方,打村里来争相拜访的亲戚中就有李丰一家。
当时那嫂子拉着她的手说:“我家那短命的回来以前都和四弟在一块的。”
还说他们曾有过书信呢。
“有这事你怎么不早说!”王李氏激动之下竟来了气,想扑过去捶打她,“一个多月啊,耕儿要是在这一个多月里有个好歹,你个蠢妇死不足惜啊!”
陈杏儿任由王李氏拉扯捶打,嘴角却悄然勾了一下。
就该如此!
缺了你这一副死了人的泼皮耍赖劲儿给相邻和县太爷看,如何及时把你们一家子的“富贵”给找回来呢?
“肃静!”
堂上一声怒喝,王李氏这才停下撕扯。
唐县令的脸色分外难看,“那就是说,你并无凭证?”
“什么叫并无凭证?我儿还活着,他还活着!草菅人命啊!”王李氏捶地哀嚎,“我儿啊,我可怜的儿啊!”
唐县令无奈怒拍惊木,一边示意陈杏儿继续说。
陈杏儿整理一下衣物,抬起头,
“大人!李丰一家无人读书识字,他要看要写,必得寻他人相助,找到替他代笔之人并非难事!”
“且我丈夫是死是活,只宵大人派遣衙役一二往边军查探,总能清楚明了,可我一家老弱维持生计已是勉强,如今连我孩子的一块墨都要买不起了,遑论出县城半步。”
“再者说,就算我这妇道人家拼着全家老小的命不顾,千里奔赴,那军营怎会与我一个说法?”
唐为民眉头紧锁。
陈氏所言,不无道理。
这人要真还活着,派人探查也是县衙职责所在。
可若是查无此人,依民告官的严重性,万一事情闹大,责任讨下来牵连到自己…
正巧书吏拿来一册本。
唐为仁乃是正洸二年调任此地,上任不过两年,李耕则是于天德二年,应朝廷征兵令随军出关。
战况惨烈,战后各地官府有义务查证存亡。
然册本上只记了李耕“身亡”,并未详写证于何处何人…想来当初为了省事,见人几年不送家书,就当他死了。
不得不说,堂下这个陈杏儿告得很准确。
这的确能算前县令失职。
但要说隐瞒和扣留…
“咳。陈杏儿,即便你丈夫健在,也不能证明前县令有扣押之嫌。”
陈杏儿微微蹙眉。
“…那我丈夫呢?没人强迫他为何不回家不写信?”她一脸茫然和不信任。
“…应你所言,他不是有给那李丰…”
“我不懂啊!”陈杏儿突然大声喊道,“若非受人所迫,为什么只给李丰写信?又为什么李丰也不告诉我们?”
旁边的王李氏对她的话是越听越信。
李耕的死是她心中一根刺,当初已然存了不想活的心思,见陈杏儿忙里忙外照顾两个孩子,也不愿下床搭把手,更看不惯她没了男人还要赖活的劲头。
这会儿功夫不知怎的,心里冒出一句“官官相护”,也不怕什么官威了,扑倒在地上连连拍打胸脯。
“我的儿啊!肯定是有人逼他威胁他们,不知道在哪儿受苦,还不如让老婆子死了算呐!”
“把我儿还来!当初就是你、你们,过来说他死了,你们现在不该负责吗!”
她这一喊,连带着两个孩子也哭出声来。
唐为仁右手慢慢磋磨着惊木。
其实李耕的行为很好猜,为官这些年他见过不少,莫不是觉得家中贫苦,想丢下老弱妇孺的累赘去。
若李家只想找回李耕,官府慢慢查,谁都不得罪的法子肯定有。
但如今李家要告官啊,轻重缓急可就截然不同了。
县令脸上隐晦的为难,尽入陈杏儿眼底。
之所以拉前任县令下水,除了他确有失职外,最根本是为了逼衙门迅速找人。
她的时间不多,拖不得。
待三个月后的偃州战事一过,李耕可就不再是浔安县衙能动得了的人物了。
…当然,若前县令得知消息,说不定还能助自己一把。
陈杏儿瞥了眼还在哭骂的王李氏,目光微微移向身后,衙门外聚集了越来越多的百姓。
“大人。”她重重磕了个头。
“民妇愿以命担保相公健在,求大人为我一家老小做主,为我离家十二载不得归乡的丈夫做主!”
王李氏闻言,拽着俩孙儿一并趴在地上,“大人啊,青天大老爷,你要为草民做主啊!”
此时衙门外,人群中低语窃窃。
“不会吧,那男人真被扣了?”
“谁知道呢,说不定他自己不想回。”
“唉,当初是官府给的说法,他们现在也只能找官府了。”
“就是,要是官府都不管,咱普通老百姓就更没办法了。”
“…”
不管怎样,多数人都倾向于认同找官府**。
而依本朝官律,各地方官员每三年当受考核,瞧如今这情形,唐为仁再是怕麻烦,他也更不想在上官巡查时受上一任的过失所累。
“啪!”
“来人,即日追查李丰家信件代笔,调堪案卷,彻查李耕下落!”
说着,他两眼一眯。
陈氏毕竟告得重,若是查到最后,前县令并无隐瞒和强迫,便是…弃养妻儿寡母,另一人的重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