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映雪

昭映雪

主角:沈昭傅桓
作者:桌上那碗面

昭映雪精选章节

更新时间:2025-09-02

母亲撞见父亲养外室那日,暴雨如注。她看着父亲怀里抱着刚满月的男婴,

拉着外室的手笑得开怀。当晚母亲就吊死在侯府祠堂横梁上,血泪浸透她绣的百子千孙图。

七日后外室成了新主母,弟弟成了世子。我跪在灵前,听新主母笑问:“丧母长女,

你说哪家肯要?”六年后,她欲将我许给瘸腿的兵部侍郎之子。我转身攀上权倾朝野的傅相,

成了他最锋利的刀。后来侯府倾覆,

父亲跪地求我:“念在父女之情……”我笑着点燃祠堂:“父亲,这把火,

可比母亲那晚的雨暖和多了。”---暴雨,像是天河倾塌,裹着雷霆的狂怒,

狠狠砸在济宁侯府高耸的朱漆大门上,又顺着冰冷的檐角汇成浑浊的瀑布,

冲刷着阶前雕刻精细的石兽。那兽张着口,无声地吞噬着从天而降的污水。庭院里,

名贵的牡丹被雨鞭抽打得七零八落,残破的花瓣混着泥浆,黏在湿滑的青石板上,

像一滩滩凝固的、无人收拾的污血。年仅十岁的沈昭,小小的身子裹在素净的绫衣里,

几乎要被廊下穿堂而过的湿冷狂风卷走。她死死攥着冰冷的雕花廊柱,指甲掐进木头里,

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视线穿透雨幕,死死钉在庭院月洞门处。她的父亲,济宁侯沈崇山,

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那里。他撑着一把油纸伞,伞面微微倾斜,

小心翼翼地护着怀中一个被锦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伞下,他侧着头,

对着身边一个身姿柔婉、穿着烟霞色软罗裙的女子低语着什么,素来威严冷峻的脸上,

竟漾开一种沈昭从未见过的、近乎笨拙的暖意。那女子微微仰着脸,巧笑倩兮,

雨水模糊了她的眉眼,却模糊不了那股子新承恩泽的娇媚。她一只手亲昵地挽着父亲的臂弯,

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父亲怀里的襁褓。沈昭只觉得一股寒气,比这穿堂风更刺骨,

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冻僵了四肢百骸,连呼吸都凝滞了。父亲怀里抱的……是谁?

那个依偎着他的女人……又是谁?她茫然地转动僵硬的脖子,

看向身侧的母亲——济宁侯夫人林婉华。母亲就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穿着一件半旧的藕荷色家常褙子,手里还捏着一方刚给女儿擦过雨水的素帕。

雨水打湿了她的鬓角,几缕湿发狼狈地贴在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上。

她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霹雳狠狠劈中,整个人凝固成了一尊冰冷的石像。

那双总是盛着温柔暖意的眸子,此刻空洞地望着雨幕中那亲昵的一家三口,里面的光,

一点点、一点点地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

和一种……沈昭当时还无法理解的、深入骨髓的绝望。“娘……”沈昭的声音又细又颤,

带着哭腔,伸出手想去拉母亲的衣袖。林婉华却猛地一颤,像是被那声微弱的呼唤惊醒。

她没有看女儿,也没有看任何人。那只捏着素帕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微微颤抖着。然后,她像一具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猛地转过身,

用一种近乎踉跄的、却又决绝无比的姿态,一头冲进了身后更加深沉的雨幕里。

素色的身影瞬间被滂沱大雨吞噬,只留下一个仓皇而绝望的剪影,消失在内院深处。

“娘——!”沈昭撕心裂肺的哭喊被轰然炸响的雷声彻底吞没。她本能地想追出去,

却被身后赶来的奶娘死死抱住,温热的身体阻挡了冰冷的雨,也阻挡了她奔向母亲的路。

“**!**别去!雨太大了!”奶娘的声音带着惊恐的哽咽。沈昭挣扎着,

小小的拳头徒劳地捶打着奶娘的手臂,眼睛死死盯着母亲消失的方向,雨水和泪水糊了一脸,

视线一片模糊。她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月洞门下的父亲似乎朝这边望了一眼,可那目光,

隔着重重雨帘,冷得像冰,没有丝毫波澜,随即又落回到怀中的襁褓上。

他低声对那烟霞色衣裙的女子说了句什么,两人便相携着,

转身走向了与母亲离去方向截然相反的、温暖明亮的正院。那晚的雨,

下得像是永远不会停歇。沉闷的雷声滚过天际,时不时撕裂漆黑的夜幕,

将侯府森然的轮廓映照得如同鬼魅。沈知微缩在自己冰冷的闺房里,裹着厚厚的被子,

依然冻得牙齿咯咯作响。奶娘守在一旁,眼睛红肿,低声劝慰着,声音却虚浮无力。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惊惶到变了调的尖叫声,骤然划破侯府死寂的雨夜,穿透层层院墙,

狠狠刺入沈昭的耳膜!“啊——!夫人!夫人——!”那声音凄厉得如同濒死的夜枭,

带着无法言喻的恐惧和绝望。沈昭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她猛地掀开被子,赤着脚跳下床,跌跌撞撞地冲向房门。奶娘惊叫着试图阻拦,

却没能抓住她。她像一只受惊的小兽,凭借着本能,在昏暗、湿滑的回廊上狂奔。

冰冷的雨水从廊檐飘进来,打在她单薄的寝衣上,激起一片寒栗。

那凄厉的尖叫如同引路的鬼火,

将她引向侯府最深处、最森严的地方——供奉着沈氏历代先祖牌位的祠堂。

祠堂厚重的乌木大门敞开着,里面灯火通明,却透不出一丝暖意,

反而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阴冷死气。几个婆子丫鬟瘫软在门外冰冷的青砖地上,面无人色,

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沈昭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祠堂内浓重的檀香混合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铁锈般的气息,猛地冲进她的鼻腔。她抬起头。

祠堂那根粗大的、象征着家族传承与威严的横梁上,悬挂着一个素白的身影。是她的母亲,

林婉华。素白的绫子深深勒进她纤细的脖颈,将那张曾经温婉美丽的脸庞勒得青紫肿胀,

扭曲变形,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她的眼睛大大地睁着,空洞地望着下方,

眼角凝结着两道暗红色的、已经干涸的血泪痕迹。舌头微微伸出口唇,

带着一种无声控诉的狰狞。最刺目的,是她脚下散落着的那幅巨大的绣品。

那是母亲熬了无数个日夜,一针一线精心绣制的《百子千孙图》。此刻,

这幅承载着对家族子嗣昌隆最美好祈愿的图卷,被母亲的身体重重砸落,

又被她颈中滴落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血泪浸透了大半。

那些原本活泼可爱的童子、象征吉祥的瑞兽,此刻在血污的浸染下,

呈现出一种诡异而惊心的妖异,仿佛无数张开的、无声嘲笑的嘴。母亲悬空的脚尖,

离那摊污血,只有寸许之遥。“呕……”沈昭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滚,

喉咙深处涌上浓烈的腥甜。她死死捂住嘴,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眼前的一切开始疯狂旋转、扭曲、碎裂。那素白的身影,那暗红的血泪,

那被玷污的百子千孙图……化作无数尖锐的碎片,狠狠扎进她的眼底、她的脑海、她的心脏!

世界彻底倾覆,黑暗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在彻底失去意识前,

她仿佛听到自己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发出了一声清脆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

……七日后,济宁侯府象征性的白幡被撤下,换上了刺目的红绸。唢呐声高亢刺耳,

锣鼓喧天。整个侯府一扫之前的死气沉沉,处处张灯结彩,

仆役们脸上堆着小心翼翼又带着点讨好的笑,脚步匆忙地穿梭在回廊庭院之间。

沈崇山一身簇新的绯色吉服,意气风发。他身边的新娘,

正是那日烟霞色衣裙的女子——柳含烟。她一身正红嫁衣,凤冠霞帔,珠翠环绕,

低眉顺眼间,却难掩眼角眉梢那抹得偿所愿的春风得意。她手中,

牵着一个穿着大红锦袍、约莫五六岁的男孩,沈崇山另一只手则抱着那个襁褓中的婴儿。

男孩被郑重地告知,从今日起,他便是这济宁侯府的世子,沈弘文。襁褓中的婴儿,

名为沈弘武。正堂里宾客盈门,恭贺声不绝于耳。觥筹交错,笑语喧哗,

一派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况。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肉香气、脂粉香气,

还有新漆和红绸散发出的、令人微醺的气息。而侯府深处,那间小小的、临时布置的灵堂里,

却冷清得像一座孤坟。惨白的蜡烛幽幽燃烧着,烛泪如同凝固的哀伤,一滴滴堆积在烛台上。

空气里只有烛火燃烧发出的细微哔剥声,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挥之不去的阴冷。

林婉华的灵位孤零零地立在供桌中央,那方小小的木牌,成了这冰冷空间里唯一的焦点。

沈昭穿着一身粗糙的麻布孝服,小小的身子跪在冰冷的蒲团上,像一尊没有生命的泥塑。

孝服宽大,更衬得她形销骨立,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小脸苍白得几乎透明,只有那双眼睛,

幽深得可怕,定定地望着灵位上“先妣林氏婉华”那几个漆黑的小字,里面没有泪,

只有一片荒芜死寂的寒潭。外面喧天的喜庆锣鼓,一阵阵隐隐传来,

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沾满污血的棉絮,沉闷地敲打着她的耳膜,也敲打着她早已麻木的心。

每一次鼓点,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针,在她心口最深处刺一下。

细碎的、带着新主母特有腔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灵堂门口。那脚步声刻意放轻了,

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胜利者的矜持。柳含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已换下了沉重的凤冠,

穿着一身正红底绣金凤的常服,发髻高挽,插着赤金点翠的步摇,珠光宝气,明艳照人。

与这惨白阴冷的灵堂格格不入。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悯又矜持的神情,

目光轻飘飘地落在跪着的沈昭身上,如同审视一件碍眼的旧物。她缓缓踱步进来,

停在沈昭身侧几步远的地方,居高临下。

浓烈的、属于新妇的馥郁脂粉香气瞬间侵占了灵堂里原本清冷的檀香气息。“唉,

”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刻意放得柔和,却像淬了冰的丝线,“姐姐去得这般决绝,

留下昭姐儿你,真是可怜见儿的。”沈昭一动不动,连眼睫都未曾颤动一下,

仿佛根本没听到。柳含烟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沉默,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掩饰的轻快:“这府里呀,往后有我照应着,

你父亲也放心。只是……”她话锋一转,

目光在沈昭单薄的身形和那身刺眼的孝服上打了个转,

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深长的弧度,“昭姐儿,你年纪也不小了。这‘丧母长女’,

啧啧,五不娶之首。你说说,京城里那些有头有脸的门户,谁家会愿意要呢?”她微微俯身,

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虚伪的关切,又像是一种恶意的宣告,“日后啊,

你的亲事,怕是要多费些周折了。不过你放心,我这个做母亲的,总不会……亏待了你的。

”“丧母长女”四个字,被她刻意咬得又轻又慢,像毒蛇吐信,带着丝丝入骨的寒意和轻蔑,

清晰地钻进沈昭的耳朵里。灵前惨白的烛火猛地跳跃了一下,映在沈昭幽深的瞳孔里,

如同两点冰冷的鬼火。她依旧垂着眼,看着冰冷的地砖,

那上面仿佛倒映着母亲悬在梁上、眼角淌血的影子。宽大孝服袖口里,那双小小的手,

早已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嫩肉,几乎要抠出血来。

一股腥甜再次涌上喉头,又被她死死地、狠狠地咽了回去。周折?亏待?她小小的身躯里,

有什么东西在柳含烟那轻飘飘的话语中,彻底碎裂、湮灭。取而代之的,

是一种更加坚硬、更加冰冷的东西,如同深埋地底的玄冰,缓慢而坚定地凝结成形。

她依旧沉默着,没有抬头看这位光彩照人的新主母一眼。只是那挺直的、单薄如纸的脊背,

在摇曳的烛光下,绷紧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弦,透着一股无声的、令人心悸的倔强。

……时光如同侯府后园那潭死水,表面不起波澜,底下却暗流涌动,裹挟着无声的侵蚀。

六年光阴弹指而过。昔日的孩童沈昭,已长成十六岁的少女。身量抽高了,却依旧清瘦,

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折。曾经尚存一丝稚气的脸庞彻底褪去了柔软,线条变得清晰而冷冽,

如同精心雕琢的玉像。一双眸子,沉静得如同古井寒潭,深不见底,映不出任何情绪的光亮。

这六年,她是济宁侯府最沉默的影子。栖身于府邸最偏僻、最潮湿的西北角小院,

除却晨昏定省时不得不踏足正院,

忍受柳含烟那浮于表面的“关怀”和沈弘文、沈弘武兄弟或明或暗的轻慢嘲弄,

她几乎足不出户。外人只道这位原配嫡女性子孤僻,上不得台面。

唯有她贴身伺候的、当年林夫人的陪嫁丫鬟,如今的周嬷嬷知道,**那小小的闺房,

几乎夜夜亮灯至三更。灯下,是堆积如山的账册、邸报,是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楷的笔记。

她像一只蛰伏在暗处的蜘蛛,无声地织着一张网,用最枯燥的数字、最冰冷的时局信息,

一点一滴地填补着内心的空洞,也锤炼着自己的心智。侯府的账目,在她眼中早已不是秘密。

父亲沈崇山表面光鲜,实则因不善经营又贪图享乐,早已外强中干,

几处重要的田庄铺面入不敷出,甚至暗中典当了不少林夫人的嫁妆。柳含烟更是挥霍无度,

贴补娘家,纵容两个儿子斗鸡走狗。这些,都化作了沈昭笔记上冰冷清晰的条目,

也化作了她眼底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这日午后,天气闷热得如同蒸笼,一丝风也没有。

蝉鸣声嘶力竭,聒噪得令人心烦。沈昭穿着一身半旧的浅碧色夏衫,

坐在自己小院窗下的竹榻上,安静地翻着一本前朝盐铁论疏的抄本。阳光透过稀疏的竹帘,

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周嬷嬷脚步匆匆地进来,脸色有些发白,额角带着细汗。

她走到近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和担忧:“**,不好了!

奴婢刚从正院厨房回来,听……听那边的人嚼舌头根子……”她喘了口气,

“说夫人……柳氏,今日一早去了兵部侍郎陈大人家!回来时满面春风,

还特意吩咐库房备下几样贵重的礼!奴婢使了点银子,

嘴不严的小丫头那儿套出话来……柳氏她……她竟想把您许给陈家那位腿脚有残疾的嫡次子!

”“咔嚓”一声轻响。沈昭手中的书卷边缘,被她无意识收紧的手指捏得微微变形。

她翻书的动作顿住了,指尖停留在泛黄的书页上,久久没有移动。

窗外的蝉鸣似乎在这一瞬间被无限放大,尖锐地刺入耳膜。兵部侍郎陈启明,官声尚可,

但为人刻板守旧,家风甚严。他的嫡次子陈安,幼时骑马摔断了腿,落下残疾,

性情也因此变得阴郁暴戾,前头定过两门亲事,女方皆在定亲后不久“意外”身亡。

京城勋贵圈子里,私下都称其为“克妻煞星”。柳含烟此举,哪里是找亲家?

分明是把她沈昭往火坑里推,往死路上送!用她的“废物利用”,去攀附一个实权兵部侍郎,

为沈弘文兄弟铺路,顺便彻底清理掉她这个碍眼的原配嫡女!一股冰冷的怒意,

如同毒蛇的信子,猛地从心底窜起,直冲顶门。六年隐忍,换来的竟是如此恶毒的算计!

她缓缓抬起眼,看向周嬷嬷。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此刻没有任何惊惶失措,

只有一片冰封的寒意,寒冰之下,是骤然被点燃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

那烈焰无声地燃烧着,映得她的瞳孔深处,竟似有幽蓝的寒光一闪而逝。

“陈家……”她开口,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那位陈二公子,听说脾气不太好?”周嬷嬷被她这平静的反应弄得一愣,随即心更沉了,

急道:“何止不好!简直是个活阎王!前头那两家姑娘,死得不明不白,

谁不知道里头有蹊跷!**,您可不能……”“嬷嬷,”沈昭打断她,

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那笑容没有半分暖意,

反而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冰冷刺骨,“她既要我死,

我又何必……再为这侯府留半分体面?”她慢慢放下手中的书卷,动作轻缓,

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然后,她站起身,走到临窗那张简陋的书案前。案上笔墨纸砚俱全,

还有几本摊开的账簿。她拿起一支细小的狼毫笔,蘸了墨,却并非写字,

而是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极其专注地画了起来。周嬷嬷疑惑地凑近一看,

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纸上,并非山水花鸟,而是一个极其简单的图案——一个圆圈,

中间一点。寥寥数笔,却透着一股直指核心的锐利。“**,这是……?”“一个靶心。

”沈昭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目光却锐利如刀,死死钉在纸上的墨点,“也是我唯一的机会。

”她的视线仿佛穿透了窗纸,穿透了侯府重重叠叠的院墙,

遥遥投向京城最中心、那座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巍峨府邸——相府。权倾朝野,深得帝心,

连皇子亲王都要礼让三分的当朝宰相,傅桓。一个名字,

一个早已在她心底盘旋了无数遍、衡量了无数次的目标。

一个足以碾碎整个济宁侯府、也足以将她从这泥潭中彻底拔出的存在。攀附他,是饮鸩止渴,

是踏入更深的漩涡,是彻底出卖自己。但,比起被推进陈家的火坑,

被柳含烟无声无息地碾死,这杯毒酒,她沈昭,甘之如饴!她要用自己,

做一支射向傅桓的箭。不成功,便成仁。……半月后,

一场由长公主做东、遍邀京城青年才俊与闺阁名媛的“消暑诗会”,

在城西皇家别苑“沁芳园”举行。园内亭台水榭,曲径通幽,奇花异草争妍斗艳。

丝竹管弦之声袅袅,才子佳人们或临水赋诗,或倚栏作画,衣香鬓影,笑语喧阗,

一派富贵风流景象。柳含烟为了彰显自己这位“母亲”的慈爱,更为了堵住悠悠众口,

自然将沈昭也带了出来。沈昭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月白色襦裙,发间只簪着一支素银簪子,

混在一群珠围翠绕、争奇斗艳的贵女中,毫不起眼,如同误入凤凰群的山雀。

她刻意选了最偏僻的临水回廊一角坐着,安静地捧着一卷书,仿佛周遭的喧嚣都与她无关。

然而,她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机括,始终锁定着水榭中央那众星捧月的焦点。傅桓。

他并未参与吟诗作对,只是随意地坐在水榭主位的紫檀木圈椅上。一身玄色暗云纹锦袍,

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如松,面容俊美得近乎冷冽,眉骨深刻,鼻梁高挺,薄唇紧抿,

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修长的手指间把玩着一只莹润的白玉酒杯,

目光淡淡扫过满园春色,深邃的眼底却是一片沉寂的漠然,仿佛眼前这满园的喧嚣繁华,

不过是水面上转瞬即逝的浮光掠影。周围簇拥着不少想要攀谈的官员和世家子弟,

他却只是偶尔颔首,极少开口,周身散发出的无形威压,让那些试图凑得更近的人,

都不自觉地保持着一步以上的距离。沈昭的心跳,在无人看见的袖中悄然加速。

手心渗出细密的冷汗,又被她不动声色地擦在裙侧。就是此刻!她深吸一口气,

像是被书中什么吸引,站起身,捧着书卷,装作不经意地沿着回廊边缘,向水榭方向踱去。

她的脚步很轻,姿态带着一种刻意的、惹人怜惜的柔弱,目光却锐利地计算着距离和角度。

就在她经过水榭旁一段没有栏杆、水深幽碧的窄桥时,脚下似乎被什么绊了一下!“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失措,瞬间打破了水榭附近的喧闹。

她手中的书卷脱手飞出,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地向那幽深的池水中栽去!“噗通!

”巨大的水花溅起!冰冷的池水瞬间包裹了她,刺骨的寒意让她浑身一颤,

大脑有刹那的空白。求生的本能让她在水中挣扎扑腾了几下,乌黑的长发如同海藻般散开,

湿透的月白夏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青涩却玲珑的曲线。“有人落水了!”“快救人!

”“是济宁侯府的沈**!”岸上一片惊呼骚动。就在附近几个年轻公子下意识要跳下去时,

一道玄色的身影,快如鬼魅,已然掠过人群。没有半分犹豫,傅桓足尖在水榭栏杆上一点,

身姿如鹞鹰般轻盈,毫不犹豫地跃入水中。水花再次溅起。有力的手臂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瞬间箍住了沈昭纤细的腰肢,将她从冰冷的窒息中猛地带出水面!“哗啦!”两人破水而出。

沈昭呛咳着,大口呼吸着带着水腥味的空气。冰冷的池水顺着她的发梢、脸颊不断滑落,

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本能地紧紧攀附着身边唯一的依靠,

冰冷的身体因为极度的寒冷和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像一只濒死的幼鸟。

隔着冰冷湿透的衣衫,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箍在腰间的那条手臂传来的力量,沉稳、坚实,

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绝对感。还有头顶上方,那道投注下来的、如同实质般的目光。冰冷,

锐利,带着审视,仿佛能穿透她湿漉漉的皮囊,直刺入她剧烈跳动的心脏深处。

沈昭抬起湿透的眼睫,水珠顺着睫毛滚落,像无声的泪。

她的目光撞进了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傅桓正垂眸看着她。

水珠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滴落,滑过他紧抿的薄唇。那双眼睛,深邃如同寒夜星空,

里面没有一丝英雄救美后的怜惜或波动,只有纯粹的、洞悉一切的冷静和探究。

他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看着她眼中刻意营造的惊惶无助下,

那一闪而过的、如同孤狼般的决绝光芒。“多……多谢大人……”沈昭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将脸埋向他的胸膛,

掩饰住自己眼底翻涌的、几乎要破冰而出的疯狂算计。成了!她赌赢了第一步!

傅桓并未回应她的道谢。他只是抱着她,一步一步走上岸。岸上早已乱成一团,

仆妇们拿着干爽的披风涌上来。傅桓面无表情地将怀中湿透的少女交给赶来的济宁侯府仆妇,

目光在她被水浸透后更显单薄脆弱的肩颈线条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

仿佛只是丢开一件无关紧要的湿物。“送沈**去更衣。”他的声音低沉平稳,

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入水救人,不过是拂去衣襟上的一粒微尘。

柳含烟脸色铁青地站在人群外围,精心描绘的妆容几乎要绷不住。

她看着被仆妇簇拥着、裹上披风瑟瑟发抖的沈昭,

又看看一脸漠然、正由侍从递上干爽外袍的傅桓,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和难以遏制的恼怒。

这个死丫头!竟敢在她眼皮子底下耍这种手段!还攀扯上了傅相!她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沈昭被仆妇搀扶着离开,经过柳含烟身边时,脚步虚浮踉跄。她似乎虚弱得站立不稳,

身体微微前倾,一只冰冷湿漉的手,在旁人无法察觉的角度,

极其短暂地、用力地抓住了柳含烟的衣袖下摆。柳含烟猝不及防,

被那冰冷的触感和突如其来的力道惊得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想要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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