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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黏腻，从六月开端就死死缠裹着这座沿海城市。林薇站在“旧时光”服装店的玻璃门后，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色，和街上行色匆匆、急于躲雨的路人。店里，老旧的空调发出沉闷的嗡鸣，却驱不散那股衣物久放带来的、混杂着樟脑和淡淡湿气的沉闷味道。
已经是下午三点，今日的营业额依旧可怜地停留在零。
她弯腰，从角落的矮柜里拿出一块硬纸板做的牌子，上面用马克笔写着“清仓甩卖，全场三折”，字迹边缘有些晕开，是上次暴雨时门口漏水溅上的。她把牌子支在门口，雨水立刻星星点点地打在纸板边缘。
隔壁“叙白服饰”的玻璃窗擦得锃亮，里面灯光打得恰到好处，将当季新款的丝绸连衣裙和挺括西装勾勒得诱惑十足。偶尔有顾客推门进去，带出里面舒缓的爵士乐和隐约的香氛气息。那是周叙白的地盘。一个和她这条濒死的小鱼争夺着同一片水域，却活得风生水起的男人。
林薇见过他几次，隔着街。身形挺拔，穿着看似简单实则剪裁极佳的衬衫，眉眼疏朗，和人交谈时偶尔会笑，但那笑意很少抵达眼底，总带着点疏离的审视。标准的精明商人。她和他，除了都是这条街上的服装店主，除了在几次行业小范围聚会里点头之交，再无更多关联。
手机震动起来，是房东。林薇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深吸了一口气才接起。
“林**啊，下个季度的租金……”房东的声音带着程式化的催促。
“王太太，再宽限几天，就几天，月底前我一定……”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恳求，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收银台边缘一块翘起的木皮。
挂掉电话，胸口像堵了一团湿透的棉花。她环顾这间不足三十平米的小店，每一件悬挂的衣服，都曾是她满怀希望从各处淘来，细心清理、熨烫，想象着它们在新主人身上重新焕发光彩。可现在，它们沉默地挤在一起，如同等待最后审判的囚徒。
雨声渐大，砸在遮雨棚上噼啪作响。林薇颓然地坐在唯一一张高脚凳上，看着门外模糊的世界。也许，真的到头了。这个从外婆那里继承下来，承载了她太多梦想和记忆的小小堡垒，终究还是要在现实的倾轧下失守。
就在这时，店门被推开了，门楣上挂着的铜铃发出清脆却有些刺耳的声响。
林薇下意识站起身，挤出职业性的微笑：“欢迎光临……”
话卡在了一半。进来的是周叙白。他没打伞，头发和深灰色西装肩头洇开深色的水渍，几缕湿发垂在额前，难得显出几分不那么齐整的狼狈。但他神情依旧从容，甚至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时，那惯常的审视里，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
“周老板？”林薇有些意外。竞争对手在这个糟糕的天气，跑来她这家快要关门的店？
周叙白视线在店内扫了一圈，掠过那块“清仓甩卖”的牌子，最后落回她脸上，语气平淡无波：“路过。看你在。”他顿了顿，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深蓝色的丝绒首饰盒，小巧精致，边缘却带着明显的磕碰痕迹，沾着泥水。“这个，掉在你门口附近的水洼里了。是你的吗？”
林薇一怔，目光凝在那盒子上。心跳倏地漏了一拍。那是她外婆留下的唯一一件像样的首饰，一枚小小的珍珠胸针。前几天整理旧物时拿出来，后来不知怎么不见了，她找了许久，没想到……
她连忙接过，指尖触到盒子冰凉的湿意，也无意中擦过他的手指。她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低声道：“谢谢。是我外婆的，找了好久。”
她打开盒子，珍珠温润的光泽在店内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柔和。幸好，没有摔坏。
周叙白看着她明显松了口气的神情，目光在她微微颤抖的指尖和那枚胸针上停留片刻，才淡淡道：“不客气。”他并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像是随口问起：“最近生意怎么样？”
林薇瞬间警惕起来。来了。这才是目的吧？假借归还失物，实则打探敌情？她捏紧了首饰盒，指节泛白，脸上那点因为失物复得的感激迅速褪去，换上戒备的硬壳：“就那样。周老板是来看笑话的？”
周叙白挑了挑眉，似乎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甚至嘴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这条街生意都不好做。”他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尤其是独立小店。”
这话像根针，精准地扎在林薇最痛的神经上。她几乎能听到自己牙关咬紧的声音。
就在这时，周叙白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对林薇做了个稍等的手势，转身走到门口接听。他声音压得低，隔着雨声听不真切，但隐约传来“面料”、“渠道”、“张总”之类的词语。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张总？是那个以苛刻闻名，但手里握着几条优质平价货源线的批发商张启明？周叙白居然和他有联系？她店里最大的困境，就是找不到稳定又价格合理的进货渠道，之前合作的几家，不是质量下滑，就是价格一涨再涨。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如果……如果能搭上张总这条线……
冲动之下，等周叙白结束通话转过身，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周老板，你刚才提到的张总……是不是做江浙面料批发的张启明？”
周叙白看着她，眼神里闪过一丝探究。
林薇脸颊发热，但还是硬着头皮，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只是纯粹的商业打听：“我……我之前也听说过他。不知道……方不方便引荐一下？”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太唐突了。他们什么关系？竞争对手。他凭什么帮她？不落井下石已经算是有风度了。
果然，周叙白沉默了几秒。那几秒钟，林薇觉得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店里的霉味似乎更重了，压得她喘不过气。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用一句“不方便就算了”来掩饰尴尬时，他却开了口，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可以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你。”
林薇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平静地看着她，“张总这人，脾气不太好，对合作方很挑剔。你自己要有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