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闻枝不动声色。
关于这位王爷，京中传闻甚多。
他是当今陛下的兄长，他俩的母族并不显赫，当年夺嫡风波中，并非炙手可热的人选。
据说历经磨难，还曾遭受过不少暗算与折辱。
然而正是这位王爷，最终以雷霆手段肃清障碍，硬生生将弟弟扶上了九五至尊之位。
在北境军中威望极高，但朝野上下乃至百姓之中，更多流传的是他酷烈的手段。
执掌诏狱，发明种种骇人听闻的酷刑，折磨囚犯，肃清朝堂时毫不留情。
总而言之，在绝大多数人眼里，这是个绝对不能招惹的狠人。
靖王李玄烨也正冷冷地回望她。
叶闻枝……怕是早就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
那时她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力气却大得惊人，胆子比力气更大。
秋猎之时，竟敢甩开护卫，孤身深入山林，就为了猎一只火狐做围脖。
这么多年过去，她大概早已忘了，当年是谁把她从熊瞎子手中拎回来的。
不过，倒是很少有人在被他这般直视下还能保持镇定。
而她此刻……竟然在走神？
“额哼。”皇帝一声轻咳，打破了御书房内微妙的气氛，也拉回了叶闻枝飘远的思绪。
叶闻枝转回视线，神色恢复如常，朗声道：
“陛下，还请准备一些东西，臣可当场演示如何将粗盐变为精盐。”
“在此处即可？”
“是，过程并不复杂。当然，为安全计，混淆视听，最好多准备些不相干的物件以作遮掩。”
“准！”
叶闻枝报出所需之物，皆是寻常易得之物，并无稀奇。
皇帝依言又添了大量杂七杂八的东西，命苏德顺一并送入御书房。
随即，麒麟卫严密守住御书房四周。
所有宫人，包括苏德顺本人，皆退至百步之外。
叶闻枝也不多言，立刻动手操作起来。
官盐苦涩、颜色泛黄，皆因含有镁、钙等金属离子及泥沙杂质。
欲得雪白纯正之精盐，核心便是极致去除这些脏东西。
她将粗盐倒入温水中，不断搅拌直至饱和。
若时间充裕，静置几个时辰可让不溶物充分沉淀，但今日仓促，等不了那么久。
只见她将上层较为清澈的卤水小心舀出，透过铺了多层细棉布的漏斗进行初步过滤，除去较大悬浮物。
接着，取来一口小缸，于缸底凿一小孔，插入竹管作为出水口。
从下往上依次铺上一层细沙、一层厚厚的碎木炭颗粒、再铺一层细沙，制成了一个简易过滤装置。
将初步过滤后的卤水缓缓倒入，用容器在竹管下接取滤液。
木炭吸附之力极强，可去色去味。
随后，向滤液中加入极少量磨得极细的豆浆。
豆浆中的蛋白质会与残留的极微量杂质反应，形成絮状物。
再进行一次过滤，所得的卤水已变得极为纯净。
最后，将这纯净卤水倒入宽而浅的釉面陶盆中，置于小火上缓缓加热。
待盆中出现大量白色结晶便停火，利用余热蒸干剩余水分。
用干净铜铲将结晶取出，放入细棉布中轻轻晃动，再摊放在洁净的釉面陶盘上。
“之后置于通风阴凉处自然阴干，或于极低温下烘烤干燥。
切记避免暴晒，以免沾染灰尘。”她顿了顿，补充道，
“待精盐干透，可放入石臼，加入极少量磨碎的米粉轻轻捣匀。
此举可防精盐在潮湿环境下结块，保持其松散。”
皇帝和靖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如同变戏法一般，将色泽晦暗的粗盐变成了雪白晶莹的精盐，皆是目瞪口呆。
“就……如此简单？”
“嗯，就像臣说的，过程并不难，成本也极低。
不过，真传一句话，从无到有想到这法子，却也没那么简单。”
皇帝缓缓点头，这是点他呢，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朕明白，你是如何想到这方法的？”
“机缘巧合罢了。”
皇帝自然不信这等托词，但也不再追问，有这方法在手已是天大的惊喜。
正如她所言，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此法所能产出的精盐品质……
皇帝想着想着，手指竟有些微微发抖，难以想象这其中蕴藏着多么巨大的利益！
叶闻枝此时又从袖中取出一叠写满字的纸，递到龙案上，
“陛下，这上面详细记录了每一个步骤，包括所需材料的精确比例数量。”
皇帝如获至宝，小心翼翼接过，仔细阅读，爱不释手。
这薄薄几页纸，代表的简直是一座取之不竭的金山呐。
他珍重地将纸笺放好，再次看向叶闻枝时，面色却有些为难。
“此法于国于民，功在千秋，你想要什么赏赐？”
“此后这精盐售卖所得之利，臣想要三成。”
什么？！
皇帝愣住了，已准备好她提出撤销平妻之位的要求。
万万没想到她开口要的不是名分，而是真金白银！
三成？她可知这背后是足以撼动国本的巨利？
真是狮子大开口！皇帝面色不由得沉了下来。
然而叶闻枝仿佛没看到他脸色的变化，依旧淡然自若地继续说道：
“这三成利中，臣本人只取半成。”
嗯？
皇帝刚刚升腾起的怒意被这话硬生生压了下去，因过度震惊而微微张开了嘴。
只要半成？什么意思？
“剩下的两成半，归入陛下您的内帑私库。”
Biu！皇帝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戳中了，瞬间心动不已。
就连一旁始终面无表情的靖王，此刻也几不可察地眯起了眼睛。
只见叶闻枝忽然换上一副无比真挚、敬仰万分的表情，
“陛下！臣对您的敬仰之情，真真是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又似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古之贤君莫过于此，陛下您就是千古一帝啊！”
皇帝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直白龙屁拍得有些发懵，脸颊竟不由自主地微微泛红。
下意识地扭捏了一下，低声道：
“咳……朕，朕其实也没有那么好……”
叶闻枝仿佛完全没察觉皇帝的窘迫，继续情真意切地继续：
“如今天下大定，国库却空虚，北境军费时常捉襟见肘。
陛下仁德，爱民如子，定然不忍再将税赋重担压在刚刚喘过气来的百姓身上。”
皇帝：……
今早还和靖王讨论过加税的事，虽是无奈之举，但也确实心中不忍。
嗯，没错，就是这样。
“臣妇正是感念陛下这片苦心，才殚精竭虑，侥幸发现了这精盐炼制之法，第一时间便想着定要献于陛下。”
“此外，臣还听闻，陛下想修一处温泉行宫，以便天寒地冻之时能解解乏、休养龙体。
这小小的心愿，那些只顾自己沽名钓誉的御史言官，竟然日日反对，甚至以死相逼。
臣真是……呸！为他们感到不齿！”
“陛下日理万机，为国操劳，闲暇时泡泡温泉怎么了？难道他们自家府上就享用温泉？
臣可听说京郊最好的泉眼都被权贵官员们占尽了，寻常人想订都订不到。
陛下修行宫，难道是为了自己享乐吗？
那是为了保养龙体，是为了江山社稷，是为了我们大乾朝的万代基业啊！”
“再说了，修建行宫要征用多少工匠？要采买多少物料？这能解决多少人的生计问题？
那些嚷嚷着反对的工部官员，哼，臣都不稀得说他们。
他们就真的干干净净？若真摊开来查，谁能保证没问题？
还不是陛下您宽宏大量，不与他们计较。”
皇帝：……
倒也不是不计较，主要还是言官骂人太疼了，北方战事吃紧，他有点扛不住了。
“等内帑有了钱，不动用户部国库一分一毫，咱们自己掏钱修。
修最好的，看他们还能说出什么道理来！”
该说不说，陛下再次被狠狠击中心扉，心动了。
一旁的靖王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虽然转瞬即逝，但他看向叶闻枝的眼神里，已充满了玩味的戏谑。
皇帝从美好的想象中艰难地回过神来，觉得喉咙有些发干，轻咳了两声，努力维持着威严：
“朕……知道你有心了。
只是……你为朝廷立下如此大功，难道就只要这半成利？”
他总觉得，这好处拿得有点太轻松，反而让他有些不踏实。
“嘿嘿嘿，”叶闻枝挠了挠脸，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讪讪笑容，
“其实吧……臣确实有几个小小的恳求，不多，就小小的几个……”
皇帝一看她这表情，心知这要求怕是小不了。
“你且说说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