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光微亮,叶闻枝却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慵懒起身。
这侯府里,如今是她握着钱匣子。
上至主子的吃穿用度,下至仆役的月钱发放,皆要看她的脸色。
因此,什么晨昏定省、立规矩的琐碎礼节,早被废了个干净。
想几时起,便几时起。
这本就是她精心挑选的夫家,图的就是个逍遥自在。
可这一切,却在她那位“死而复生”的夫君回府后,眼看就要烟消云散。
锦书在旁唤她,神色间藏着几分畏缩。
睡到自然醒是叶闻枝雷打不动的规矩,锦书生怕再挨上一记窝心脚,却也不敢不来。
“夫人,老夫人请您过去一同用膳。”
叶闻枝懒懒地扫她一眼,好戏还在后头,不急。
洗漱,更衣。
“夫人,今日怎好似没见着云岫?”锦书状似无意地问。
“呵,”叶闻枝轻笑一声,“你问我?怎么,这侯府日后是不是该换你来当家做主了?”
锦书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奴婢不敢!奴婢绝无此意!”
叶闻枝站起身,理了理衣袖,扭头便走。
在她身后,锦书抬起头,那眼神毒蛇般阴冷,一丝残忍的快意转瞬即逝。
还以为自己能安稳做着侯府主母呢?连孩子都不是自己的……
她迅速起身拍去膝上灰尘,快步跟上。
膳厅内,老太太、顾珩,还有那位莲儿妹妹早已端坐,俨然一副和乐融融的景象。
叶闻枝踏入其中,扬了扬下巴,语气轻佻:“哟,都到齐了。”
一句话,方才的轻松氛围瞬间冻结。
顾珩怒目圆睁,简直是放肆,竟连一声“母亲”都不唤。
叶闻枝自然不会叫。
从醒来的那一刻起,“母亲”这两个字在她心里就已变成了“死老太婆”。
“闻枝,”顾珩强忍怒意沉声开口,“平妻之事已在御前过了明路,圣上亲允……”
巴拉巴拉……哇啦哇啦……
叶闻枝自动将他的废话过滤,自顾自坐下,旁若无人地开始用膳。
昨晚就没吃多少,还出去“夜跑”了一趟,消耗巨大,可得好好补回来。
嘭!
老夫人实在看不得她这副无礼模样,气得拍了桌子,然而下一刻……
嘭!!!
一声更响、更突兀的拍桌声骇得所有人浑身一颤,唯独始作俑者叶闻枝面不改色。
“大清早的闹什么闹,食不言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叶闻枝你……”
话音未落,一碗尚温的粥竟直接泼到了他脸上。
“你!”
叶闻枝神色淡然,拿起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
“提醒侯爷一句,如今这府里一切吃穿用度,都是从我的嫁妆里出的。
你想逞侯爷威风,不如先想想怎么把欠我的账还上。
用媳妇的嫁妆填窟窿,这名声传出去,恐怕不太好听吧,你说呢?”
顾珩一时怔住,滔天怒火被硬生生噎了回去。
因父亲当年站错队,侯府产业几乎被抄检一空,爵位都险些不保。
自己远在北境多年,府中这些年确实全靠叶闻枝的嫁妆维系,但这绝不是她骄纵的资本!
他如今身负军功归来,爵位已稳,侯府荣光必将再现。
“好了。”老太太脸色极其难看。
她承认,在儿子回来之前,这个儿媳做得无可指摘。
即便儿子战死北境的噩耗传来,叶闻枝也依旧将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条。
让她安享富贵,从未为生计操过心。
虽谈不上多么恭敬孝顺,但也算说得过去。
儿子突然带个女人回来,她一时难以接受可以理解,但眼下未免也太过分了。
“弘毅呢?”老夫人转移话头。
“不知道,”叶闻枝头也不抬,抓紧时间往嘴里送点心,
“昨夜不知怎的,用了晚膳就困得厉害,早早便睡下了,今早起来也没见着弘毅。”
膳厅内霎时一静。
在座的都心知肚明,那困意从何而来。
老太太面不改色:“云岫呢?让她去把弘毅带来。”
叶闻枝随意地摆了摆手:“她不在,昨日夜间我就遣她回将军府了。”
顾珩顿时警觉:“回将军府?回去做什么!”
叶闻枝抬眸,丢给他一个极其不屑的眼神:
“侯爷领了个女人回来这般羞辱我,难道还指望我继续掏钱供养你们,指望将军府扶持?自然是要回去跟我父兄说个明白。”
“胡闹!”顾珩勃然变色。
他在北境立下的功劳,大半已用来换陈青莲的平妻之位。
陛下另有许诺,之后是要入京营的。
侯府在京城根基尽失,昔日人脉早已凋零,正需要依仗叶家在军中的影响力。
“我胡闹?”叶闻枝嗤笑一声,
“顾侯爷,你莫非想着一面打了我的脸,一面还要求将军府倾力支持你吧?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竟这般没皮没脸呢?”
“你!”
就在顾珩忍无可忍之际,一个老妈子连滚带爬地冲进膳厅。
惊惶失措地摔倒在地,声音凄厉变调哭喊:
“老夫人,侯爷,不好了!小少爷、小少爷他……”
嘭!顾珩猛地一拍桌。
“慌什么,弘毅怎么了?好好说!”
“小少爷他……他溺死在后院的池塘里了!”
什么?!
最先站起的是陈青莲,那速度连心有准备的叶闻枝都没赶上。
不过叶闻枝立刻跟上,“不小心”一把将桌上的碗碟扫落在地,顿时一片刺耳的碎裂声。
“放屁!你在胡说什么!”
抬脚就狠狠踹在那报信的王妈妈身上。
这老婆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作为老太太的心腹,阴毒恶事没少干。
王妈妈被踹得痛呼倒地,却顾不得疼,只不停哭嚎:
“真的,千真万确啊老夫人,此刻就在……就在池子里漂着……”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叶闻枝状若疯癫,第一个冲了出去,直扑池塘方向。
陈青莲脸色煞白如纸、心神俱震。
顾珩脸色铁青,连忙搀扶着她跟上。
老夫人浑身颤抖:“快!快扶我过去!”
池塘边,榕……什么树下。
叶闻枝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扶着树干。
望着波光粼粼的池面,一只手捂着嘴,浑身瑟瑟发抖,几乎泣不成声:
“不……这不可能……我不信!我的儿啊!”
池塘边围满了人,府中小厮已下水,正艰难地将池心那具漂浮的小小躯体拖向岸边。
很快,孩子被带了上来,面色惨白浮肿,无声无息,正是小少爷顾弘毅。
“不!”叶闻枝扑了上去,哭喊声撕心裂肺,“弘毅,我的儿啊!”
她紧紧抱着那冰冷的小身体,仿佛天塌地陷,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
顾珩面沉如水,双拳紧握。
陈青莲浑身瑟瑟发抖,嘴唇哆嗦着:“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她脸上血色尽褪,一步步踉跄着想上前,却被顾珩一把死死拽住手腕。
“谁,是谁害了我的弘毅?!”
叶闻枝猛地转头,目光如濒死的野兽般死死钉在陈青莲脸上,继而猛地向她冲去。
“是你,是你这个毒妇害死了我的儿子!”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陈青莲脸上。
这一下可是卯足了十成力气,陈青莲的脸颊瞬间红肿起来,嘴角渗出血丝。
“你这个**,想抢我的位置,还害死我的儿子,你好毒的心肠啊!
哈哈哈……你们侯府草菅人命,我不活了,我跟你们拼了!”
叶闻枝瘫软在地,捶地痛哭,拳打脚踢,状若疯魔。
顾珩本欲发作的怒火,被她这彻骨的绝望和疯狂压了下去。
陈青莲仿佛丝毫感觉不到脸上的剧痛,视线死死粘在孩子惨白的小脸上,失魂落魄地喃喃重复:
“怎么会……怎么会……”
老太太姗姗来迟,看到地上那具小小的尸体。
两眼一翻直接晕厥过去,引得周围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就在这时,叶闻枝猛地从地上弹起。
如同猎豹冲向人群后的锦书,而后……一个干净利落的滑铲。
“啊!”
锦书惊叫着被铲倒在地,还没反应过来,叶闻枝已跨坐在她身上。
“贱婢!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是你害死了他,是不是你!”
叶闻枝左右开弓,耳光如同密集的雨点般狠狠落下。
锦书连一句辩解的话都未能出口,便被扇得脑内嗡嗡作响,闷哼一声昏死过去。
“拦住她,快拦住她!”顾珩焦头烂额,厉声喝道。
几个婆子慌忙上前试图拖开叶闻枝。
太狠了,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锦书的脸已然肿如满头。
叶闻枝疯狂挣扎,力大无穷,竟猛地甩脱了所有钳制她的人。
她猛地朝外疯跑而去,一边跑一边撕心裂肺地哭喊:
“弘毅,毅儿,我的儿,你在哪儿呢?
别躲了,快出来看看娘啊,娘在这里啊……”
那情状分明是受了巨大**,彻底疯了。
陈青莲挣脱了顾珩,跌跌撞撞扑到孩子身边。
跪伏在地,颤抖的手伸出,却迟迟不敢触碰那冰冷的肌肤。
顾珩额角青筋暴跳,只觉得一团混乱,头痛欲裂。
另一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池塘边的惨剧吸引,叶闻枝畅通无阻地冲出了侯府。
直到拐过街角,远离了侯府的视线,她才突然停下了脚步。
神色淡然,理了理略显凌乱的鬓发。
又拍了拍衣衫上沾染的尘土,嘴里轻轻哼起了一段不成调的小曲。
上辈子,顾弘毅用匕首捅入了她胸腹,最后流血而亡;
这辈子,她让顾弘毅在睡梦中死去,一点儿痛苦没受。
这样算起来,还是她比较仁慈。
清晨的街市已是人来人往,喧嚣热闹,小吃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蒸腾的热气带着食物诱人的香气,充满了人间烟火的生机。
忙活一早上,又狠狠运动了一波,都没来得及吃饱,这可不行。
嗯……
吃点什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