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00:03。
无影灯惨白的光,穿透眼皮,烧灼着林渊的意识。
他醒着。
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消毒水的味道,呼吸机规律的起伏声,心电监护仪平缓的“滴、滴”声,像一枚枚冰冷的钉子,将他的灵魂钉死在这具无法动弹的躯壳里。
他动不了。
眼皮,手指,喉咙,全身的肌肉和神经都已断线。
他成了一个活体囚笼。
“林渊,男,27岁,经脑电图、脑干听觉诱发电位、CT血管造影等多项检查,确认符合脑死亡标准。”
一道冷静的男声从手术室外的观察区通过广播传来,不带一丝温度。
“所有生命体征均由机器维持。从法律和医学上,他已经死亡。”
脑死亡……
林渊的意识里泛起一声冷笑。
不,他没有。他只是被关起来了。
观察区的玻璃墙外,站着他血缘上的“家人”。
父亲林振国背着手,身形笔挺,目光沉静地注视着手术台,像在观摩一场与己无关的商业演示。
他的三个姐姐,林霜雪、林星澜、林晚吟,表情各异。
大姐,林氏集团的冷面总裁,正低头看着腕表,似乎在计算时间成本。
二姐,粉丝八千万的顶流女星,戴着墨镜和口罩,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大概是在处理什么突发舆情。
三姐,孤僻的天才画家,抱着手臂,眼神空洞地盯着虚空,仿佛在构思一幅名为《死亡》的画作。
没有一滴眼泪。
没有一丝悲伤。
就像在看一件即将被处理掉的废弃家具。
一个穿着条纹病号服的青年被人搀扶着,出现在玻璃墙前。
林嘉言。
林家真正的“儿子”,他名义上的“弟弟”。
林嘉言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身体虚弱地靠在护士身上,一副随时会倒下的模样。
他隔着玻璃,对上了林渊的方向。
然后,他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虚弱却无比得意的笑。
那双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贪婪与胜利。
【哥,你的肾,我就收下了。】
林渊读懂了他的口型。
意识深处,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应声绷断。
是了。
林嘉言肾衰竭晚期,而他,林渊,是唯一的完美配型供体。
这就是他被找回林家,被污蔑,被送上手术台的全部意义。
“林夫人,请签字吧。”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递上一份文件和一支笔,是林家的私人律师。
“这份《器官自愿捐献书》是林渊先生一个月前亲笔签署,具备完全法律效力。只要您作为他目前的法定监护人签字确认,我们就可以立刻开始移植手术,救嘉言少爷的命。”
林渊的母亲,那个给了他生命的女人,周婉琴,终于动了。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泪痕,身体摇摇欲坠,仿佛承受着巨大的悲痛。
“我的儿子……我的渊儿……”
她哭泣着,声音凄楚,像一出完美的戏剧。
林渊看着她表演。
他记得,一个月前,自己被他们用一份伪造的商业犯罪证据逼迫,签下了这份捐献书。
他们说,这是以防万一。
他们说,只要他乖乖的,就不会有事。
现在,“万一”来了。
周婉琴颤抖着伸出手,握住了那支决定他生死的笔。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林渊的意识疯狂咆哮,他想嘶吼,想挣扎,想告诉全世界这是场谋杀!
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母亲的笔尖,即将落下。
就在这时,周婉琴像是承受不住内心的煎熬,侧过头,对着手术室的方向,喃喃自语。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通过扩音器,传进了林渊的耳朵。
“渊儿,你别怪妈妈。”
“嘉言从小就身体不好,他不能死。”
“你这辈子给家里惹了这么多祸,害我们丢尽了脸……你能救嘉言,也算赎罪了。”
赎罪。
轰——
林渊的整个意识世界,被这两个字炸得粉碎。
从十二年前被从养母身边强行带回林家,这两个字就像一道符咒,刻进了他的骨头里。
打破了林嘉言最爱的花瓶,是他的罪。
顶撞了精英主义的父亲,是他的罪。
没有像姐姐们一样优秀,是他的罪。
他活着,本身就是一种罪。
原来,连他的死,都是为了“赎罪”。
滔天的恨意化作一片冰冷的死寂。
林渊的意识不再咆哮,他只是看着,用尽全部的力气,死死地看着。
周婉琴终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落笔的力道很大,手腕微微翻起。
那一瞬间,林渊的目光被她手腕内侧的一个纹身死死钉住。
那是一个深蓝色的,线条锋利的「林」字。
像一个烙印。
不是装饰,是标记。
这个纹身……
林渊的记忆深处,某个被尘封了二十多年的画面碎片,轰然炸开!
丢失前的最后记忆,那个把他从公园抱走的陌生女人,手腕上,好像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来不及深想。
“家属确认完毕,手术开始!”
冰冷的金属门滑开。
主刀医生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他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冷静到近乎麻木的眼睛。
手术刀举起,刀锋在无影灯下反射出一点寒星。
镜头,定格。
寒星坠落,直直刺向林渊的胸膛。
意识的最后一秒,林渊的脑海里没有疼痛,没有恐惧。
只有一个念头。
如果……
如果能有一次重来的机会。
他要让这颗射向自己的子弹,倒转回膛。
把他们,一个一个,全部送上审判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