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冷的，像无数根针，扎进赵云天的骨头缝里。
他趴在送货三轮车的把手上，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还有自己粗重得像破风箱的喘息。最后一眼，他看到的是路边广告牌上的童装广告，心里猛地一揪——小儿子的书包磨破了边，今天发工资，本来想给他买个新的。
“爸……”
好像听到儿子在喊他？赵云天想抬头，可脖子重得像灌了铅。意识沉下去的瞬间，他只有一个念头：三个娃还等着吃饭，不能倒下……
“赵云天！你发什么呆？医生叫你呢！”
尖利的女声像锥子，刺破了无边的黑暗。
赵云天猛地睁开眼，刺眼的白光让他眯了眯眼。鼻尖萦绕着消毒水的味道，身下是柔软的病床——这不是他那间老旧的出租屋，更不是冰冷的马路。
“你这人怎么回事？陪我做个孕检还魂不守舍的，是不是觉得我怀第三胎，给你添麻烦了？”刘莞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穿着新买的孕妇裙，眉头拧成个疙瘩，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她的手放在小腹上，那里微微隆起，孕相初显。
赵云天的心脏狠狠一缩。
刘莞怀孕三个月……这个场景，他记得！是十二年前，他陪她来做第三次孕检，那天他刚从工地下班，灰头土脸地赶过来，被她嫌弃了一路。
可他不是应该死了吗？死在送货的暴雨里，死在四十三岁的那个夏天，死在为这个家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之后……
“你说话啊！”刘莞推了他一把，“医生说胎儿有点小，让多吃点好的，你这个月工资发了没？我看中一款进口孕妇奶粉，要两千多呢。”
熟悉的抱怨，熟悉的理所当然。前世的赵云天，每次听到这话，都会立刻点头，说“买，你想吃什么都买”，然后默默多打一份工，把钱省出来。
可现在，赵云天的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喉咙发紧。
就在刚才，刘莞抱怨的瞬间，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一个声音——一个奶声奶气，却带着点鄙夷的声音，从刘莞的肚子里传出来：
“蠢死了，妈妈说他最好骗了，随便说几句就乖乖掏钱。等我出来，就让张叔叔把他赶走，省得看着碍眼……”
赵云天的瞳孔骤然收缩，像被冰水浇透了全身。
他猛地看向刘莞，她正低头玩手机，嘴角噙着一抹极淡的、隐秘的笑意，手指飞快地打着字，不知道在跟谁聊天。
幻觉？是猝死前的后遗症？
他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疼！清晰的痛感告诉他，这不是梦。
“你干什么？神经兮兮的。”刘莞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收起手机，“走了，医生说没大事，赶紧回去，我晚上要吃清蒸鱼。”
赵云天没动，目光死死盯着她的肚子，心脏狂跳得像要炸开。他慢慢凑过去，假装关心地想扶她，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那道诡异的声音。
近了，更近了……
那道奶气的声音又响起来，这次更清晰：“妈妈，这个傻子靠这么近干嘛？好烦啊。二哥说他以前还偷偷哭呢，因为你骂他没本事，真是个窝囊废……”
轰！
赵云天的脑子像被重锤砸中，一片空白。
张叔叔？二哥？
无数被忽略的细节，像潮水一样瞬间涌进他的脑海——
大儿子赵磊，眉眼间总带着一股疏离的傲气，长得一点都不像他，反而和刘莞经常提起的那个“出手大方的张总”有几分神似。每次张总来家里“做客”，赵磊都格外亲近，一口一个“张叔叔”叫得甜。
二儿子赵伟，出生时刘莞说早产了半个月，可他清楚记得，那之前她去邻市“找同学”玩了一周，同行的还有她的大学前男友李伟。赵伟小时候生病，李伟来看过一次，塞给刘莞一个厚厚的红包，看孩子的眼神格外复杂。
现在这个……刘莞刚怀孕时，突然换了份清闲的工作，在一家事业单位做后勤，说是“托了关系”。那个部门的王主任，总是借故找刘莞谈话，有时还送她回家，刘莞说“王领导人特别好，很照顾下属”。
还有刘莞那些来历不明的奢侈品包、突然多出来的存款、对他常年的冷漠和鄙夷……
以前的赵云天，只当是自己没本事，让她受了委屈，所以加倍对她好，打三份工供她花销，包揽所有家务，把三个孩子捧在手心里疼。
他以为，只要他足够努力，总能捂热她的心。
直到刚才，直到听到腹中子的“心声”，他才像个傻子一样，被狠狠掀开了蒙在眼前的布！
十二年！
他像一头被蒙住眼睛的骆驼，围着这个家转了十二年，累死累活，把自己榨干了最后一滴血，却原来……
他养的，全是别人的种！
他付出的所有爱，所有辛苦，所有牺牲，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你到底走不走？”刘莞不耐烦地拽了他一把，“磨磨蹭蹭的，跟个死人一样。”
“死人”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赵云天的心里。
他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死死盯着刘莞。那眼神太过陌生，太过阴冷，让刘莞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你……你看什么？”
赵云天没说话，只是缓缓地、缓缓地勾起了嘴角，露出一抹极其诡异的笑容。
他回来了。
带着十二年来的所有疲惫、痛苦和不甘，重生在了这个一切悲剧尚未完全上演的节点。
刘莞，还有你肚子里这个小杂种，以及他那两个“好哥哥”的亲爹……
你们欠我的，这一世，我会连本带利，一点一点，全部讨回来！
他扶着刘莞的胳膊，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声音平静得可怕：“走，回家。清蒸鱼是吧？我给你做。”
刘莞被他的样子弄得心里发毛，却没多想，只当他是累坏了。她哼了一声，任由他扶着，脑子里盘算着晚上要跟张诚吐槽这个窝囊丈夫。
她没看到，赵云天垂下的眼帘后，那双眼睛里翻涌的恨意，像暴雨夜的惊雷，随时准备劈碎这虚假的一切。
病房外的阳光正好，可赵云天的世界，已经彻底坠入了复仇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