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茉立刻将书立起来，脑袋使劲往书里钻，小声背着课文。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悔，悔，悔……”

视线里出现一双黑色运动鞋，那双鞋站在她旁边不动了。

云茉紧张的手指发抖。

为了缓解紧张，她盯着他的鞋，猜测码数。

她穿37.5码的鞋子，于是将自己的鞋子往那双黑鞋旁边悄悄挪了挪比较大小。

贺凛烬的好大。

应该有45码吧。

云茉正想着，眼前的书忽然被人抽走。

她的脸猛然暴露在空气中，睫毛狠狠颤抖一下。

她眨眨眼，小心翼翼的抬头。

贺凛烬沉着脸站她旁边，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手里捏着她的语文书。

仿佛下一秒，他手中的书就会变成一块石头，狠狠砸到她脑门上。

然后她血溅当场，倒地不起？

云茉摇摇头，甩去脑海中乱七八糟的联想。

她坐着，他站着。

她的脑袋刚好对着他的腰和大腿……

云茉眼神乱飘，手指绞的死紧，在他极具压迫性的眼神下，前言不搭后语，磕磕绊绊解释，

“那个……你……我……搬到这里……”

她真怕下一秒，贺凛烬把她连人带桌子一脚踢飞出去。

就像昨晚梦里那样。

他的脚那么大，云茉不确定自己能否承受住他，肩膀抖了一下。

贺凛烬就那样冷冷看着她，眼皮淡漠的垂着，一言不发。

其他人想看戏，早读上的心不在焉，嘴里念着课文，耳朵一直竖着听后面的动静。

张峻每隔几分钟就要扭头往后看一次。

罗雨晴被他频频扭头打扰的很烦躁，“你要实在舍不得，不如也搬后面去吧。”

张峻撇撇嘴不说话，心里不高兴。

他已经知道是云茉自己主动和罗雨晴换的座位，一定是因为日记的事。

张峻喜欢云茉，不想让她和别的男生坐一起，心里隐隐希望贺凛烬能将云茉赶走。

云茉见贺凛烬站在那里没有动作，特别痛恨自己这张笨拙的嘴，连句话都说不清楚。

她做了半天心理建设，鼓起勇气，拽他的衣角，又快速松开，还是不敢看他的眼睛，慢吞吞的祈求，

“贺，贺……，你能不能先坐下……”

连他全名都叫不出来，云茉闭闭眼，十分痛恨自己的老鼠胆。

他一米八八的身高，往她旁边一站，像棵树似的，太惹眼。压迫感十足，让她紧张的说不清楚话。

贺凛烬松开她的语文书，长腿一迈，在自己座位坐下。

语文书“啪”的一声落在桌上，声音响亮，吓得云茉缩了下肩膀。

她对声音异常敏感，稍微大点的动静都能吓她一跳。

云茉盯着桌面，不敢向他那边看，捏着手指，音色偏软偏细，语速加快，“那个……你放心，我会很安静很安静，绝对不会打扰你的，我保证。”

半晌，在云茉以为贺凛烬不准备理她时，终于听到两个字——

“理由。”

云茉微微睁大眼睛，依旧盯着桌面，小心翼翼的问，“什么理由？”

“为什么坐这儿？”

“嗯……”她吞吞吐吐，声音越来越小，“因为……我想坐这儿。”

说了一句废话。

她哪知道为什么啊？

只能怪她的嘴昨天在办公室突然抽疯。

贺凛烬掀起一页书，薄唇微启，提出冰冷苛刻的要求，

“坐我旁边，不准呼吸。”

“啊？”云茉突然侧过脸看他，眼睛瞪的圆圆的，有几分呆萌。

不准呼吸，那不是憋死了吗？

贺凛烬也忽的侧过脸，锐利的视线直直射向她。

云茉本能一抖，立刻垂下眼睑，不敢和他对视，用手捂住嘴巴点头。

然后小心翼翼的往另外一侧挪动，大气都不敢出。

贺凛烬看她捂着嘴巴，脸都憋红了，胸膛也没有起伏。

他说不准呼吸，她就真的没有再呼吸。

云茉闭着气，脑子有些缺氧，头开始发晕。

窒息而死？

这个死法好像也可以，没有跳楼那么恐怖。

贺凛烬蹙眉，察觉到她真的准备把自己憋死，动作的粗暴的拉下她的胳膊，语气不耐，

“呼气！”

果然是个傻子。

贺凛烬不知道，云茉对他的评价是——可怕的疯子。

云茉不知道，其实贺凛烬对她的评价也没好到哪去——天真的傻子。

云茉忍不住，胸口憋的难受，长长吸了口气，不算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往她鼻腔钻。

自杀再次失败。

云茉有些遗憾，不过无所谓，死不了那就活着吧。

贺凛烬转过头去不再看她，也没说不让她坐这里。

云茉默认他同意，小心翼翼的拿起语文书继续早读，读的十分敷衍，一句话在嘴边来回滚动。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她动作轻柔，声音低低的，尽量缩小存在感，假装自己不存在。

贺凛烬忽然开口，声音凉凉的，咬字格外清晰，

“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

“啊？”云茉在走神，听到他说话，眼中茫然一片。

他读课文的声音还蛮好听的。

贺凛烬蹙眉，“你只会那一句？”

云茉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又将脑袋埋进课本里，闭上嘴盯着白纸黑字发呆。

她不是只会一句，不过全文她最喜欢这一句，印象最深刻，所以总是下意识的重复。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只要是我心中所向，纵然九死也绝不悔改。

其他人还等着看热闹，结果什么都没发生。

贺凛烬竟然没把云茉赶走。

真是稀奇。

没吃上瓜，没意思。

张峻有点失望，他还想云茉能回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看见贺凛烬和云茉离得挺远，那他就放心了。

云茉抬眼看到黑板旁边挂着高考倒计时牌——52天。

看到这个数字，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距离她上次参加高考虽然已过去几年，但高中的内容依旧非常熟悉，回忆起来并不吃力。

她的成绩一直都在班级前五，上次高考失利，比平时模拟考低一百多分，并没有去很好的学校。

那么这次……她依旧没打算拿回属于她的荣耀。

因为她现在消极厌世，不太想活，但又没勇气赴死，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只想摆烂。

也许这个世界上唯一让她有一点兴趣的，就是坐在她旁边的这个男人。

这人太过矛盾复杂，激起云茉内心深处一点点探究欲。

既来之，则安之。

云茉一边发呆，一边胡乱想着，那她可不可以试着改变贺凛烬？

这样能不能产生蝴蝶效应，进而救下贺清许？

贺清许可以不喜欢她，但云茉还是希望他能好好活着。

贺清许之于她，是早死的白月光，重生一次，她真的很想救下他。

他本可以拥有光明璀璨的未来。

如果早早凋零是他的宿命，那她愿意尝试替他逆天改命。

她想看到他长大后的模样。

死过一次，云茉看透很多。

并不执着于贺清许会不会喜欢她，只是不想欠别人。

他救过她，那她也救他一次。

还了他的恩，也还他多年的照顾。

以后便再不相欠。

可是没想到。

后来的后来——

她却在试图拯救贺清许的路上，爱上了那个曾让她避之不及的疯子。

此刻的云茉亦无法预料，现在让她恐惧不已的人，未来某一天，她会疯了似的爱他。

仿佛中了蛊，上了头，丢了心，失了魂。

心甘情愿奉上一切，所求，不过是他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