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压城，钟鼓齐鸣。万寿殿灯火如昼，玉盘灯的光打在新封凤冠上，冷冷一片。苏晚宁在殿中行礼、谢恩，按规矩一步不差。礼毕退入内殿，合欢香甜得腻，沿帷幔缠上来，叫人胸口发闷。

暮色沉下，内侍传口谕：“太后言，中宫新封，移居咸安宫清静，静心祈福。”语温词软，落在她耳里却像替一扇门从背后插上闩。紧接着另一道传话：“苏家兵符半片，宜循祖制入内库。”她让人退下，独自揭开嫁妆匣底暗隔，指腹摸过铁符，凉意入骨。她略一迟疑，仍把兵符封回油纸，写一行小字，遣信鹰先飞苏府：兵符且留，军中不饮宫中之物，勿夜聚。

帘外风将雪吹进回廊，灯影微晃。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人立在廊下，青衣束甲，腰佩黑漆腰牌，刻着一个“城”字。青篁掀帘低声通禀：“**，是东宫皇城司的陆指挥。”陆檀入内，行礼，不多言，只呈上两枚以红绳缠封的竹简，封蜡未动。她拆看——一简抄录城门司当值名簿与鱼符拓印，一简记内库近月拨银由来与禁军更换甲纹的传示。她指隐线细看，心下已知局势不稳，方欲再遣信，殿外又传：“咸安宫已备好，中宫移驻，静思待旨。”

“静思待旨”四字落下，像把门从她身后合上。她被送至咸安宫，佛堂冷灯一盏。内监捧来白瓷小盏：“清心汤。”她垂眼盯住那盏汤，捏帕的手慢慢松开。她曾听父亲说：兵者器，人者心。此刻器在人不在，便由不得人了。

她把盏举到唇边，淡味入喉，胃里先起一线寒，寒后反热。远处有急促脚步停在门槛外，熟悉的呼吸一顿，像想推门却被礼法拦住。她没有回头，只把空盏轻轻放回托盘，声音轻得像落雪：“多谢。”

冷从内里漫上来。她知道，这是死——死在封后夜，死在苏家未见天明之前。刹那间，惧与羞一齐涌上来：惧的是她看见的每一种死法都来得太真，羞的是一切她都明白得太晚。父亲、兄长、长嫂、阿娇的脸在灯影里晃动，她想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把冷风。

就在气息将尽的一刻，腕骨忽然一紧，像有细链从皮下生出，冰凉一环扣住血脉。她低头，看到一枚细小的沙漏贴上肌肤，七层相隔，第一层红砂在灯光中一点点坠尽。她分不清这究竟是救，还是一口催命钟。她想笑，一丝苦意爬上唇角：若真还有一遭，她要先学一件事——别再把“守则”说晚。

钟声重响。她眼前一黑，雪声、鼓声、香气，一齐被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