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刺目的白光过后,并非预想中的冰冷与黑暗。
林佩如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仿佛落在一团柔软的云上。
耳边那辆失控卡车的轰鸣,那撕裂空气的刹车声,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女人絮絮叨叨的、带着浓浓关切的埋怨声。
“佩如啊,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下乡?那是什么好地方?你听妈一句劝,咱不去!”
林佩如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不是医院的惨白,也不是天堂或地狱。
是她家那间小屋子,墙壁上还贴着一张印着“为人民服务”的旧海报。
一个梳着齐耳短发,眼角已经有了细纹的中年女人正坐在她的床边,满脸愁容。
“妈?”林佩如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发出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带着少女清脆的音节。
王秀兰,她的妈妈!
她不是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因为意外去世了吗?
林佩如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光滑,紧致,没有一丝皱纹。
她又伸出手,那是一双纤细白皙,指节分明的手,而不是那双被生活磋磨得粗糙不堪、布满老茧的手。
她回来了。
她真的回来了!
不是死后相见,而是回到了过去!
“妈,今年是哪一年?”她急切地问道,声音都在发抖。
王秀兰被她问得一愣,没好气地拍了她一下:“睡糊涂了?七五年啊!”
“你这孩子,高中毕业没分到工作,非闹着要下乡,你爸跟你哥正劝你呢!”
一九七五年!她十八岁!
她爸妈和大哥都还好好的活着!
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林佩如的眼眶“唰”地一下就红了。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
但这一次,不是绝望的泪,而是狂喜的泪!
王秀兰一看她哭,顿时就慌了神:“哎哟我的傻闺女,怎么还哭了?是不是妈说话声重了?”
“你别哭啊!”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怎么了这是?佩如,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是她大哥,林建国。
紧跟着,一个表情严肃的男人也走了进来,是她爸,林德旺。
“佩如,你可要想清楚了,下乡那日子苦得很,你这细皮嫩肉的,去了能干啥?”林德旺皱着眉,脸上满是关切。
林建国也跟着劝:“就是,妹妹,听哥的,别意气用事。”
看着眼前三个活生生的、她思念了半辈子的亲人,林佩如哭得更厉害了。
真好,真好啊......
她一边哭一边笑,把王秀兰和林德旺都给整不会了。
“这孩子......莫不是魔怔了?”
就在全家人以为她想通了,不会再提下乡这茬的时候。
林佩如忽然擦干了眼泪,眼神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那是一种破釜沉舟,九死不悔的坚定:“不。”
她一开口,就把全家人都镇住了。
“我要下乡。”
“我一定要下乡!”
王秀兰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我们刚才是白劝了?”
林佩如从床上坐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的父母和大哥。
“爸,妈,哥,你们别劝我了。”
“我决定了,我就要下乡!”
她要去!她必须去!
她答应过霍云深,如果能重来一次,她要先去找他!
她记得,上辈子霍云深提过,他就是七十年代初,在东北的红旗公社的。
那里,就是她上辈子本该去,却在最后关头退缩了的地方。
云深,我来找你了,这一次,换我来!
林德旺把手往桌子上一拍:“胡闹!”
“我已经托街道办的王主任给你物色了个对象!”
“钢铁厂的工人,人家也是双职工家庭,根正苗红,人也老实本分,叫陈明德。”
陈明德!
听到这个名字,林佩如的心像是被针狠狠扎了一下。
上辈子,就是这个男人,给了她最初的安稳,也给了她最深的羞辱。
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林佩如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嫁人!我谁都不嫁!我就要下乡!”
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彻底把家里人给惹火了。
王秀兰气得直拍大腿,“你这死丫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是吧!”
林建国也急了,“佩如,你别犯傻!嫁给工人,以后就是城里人,吃商品粮!你去乡下能有什么好?”
林佩如只是摇头,态度坚决得像一块石头:“我就是要下乡。”
家里人吵了半天,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后,还是林德旺叹了口气,做出了让步,跟上辈子一模一样的让步。
“行,既然你非要去,那我们也不拦着你。”
“正好过两天有车去红旗公社送物资,你跟着去看看。”
“你要是真能受得了那里的苦,我跟你妈,就同意你报名下乡。”
这是给她一个台阶下。
上辈子的她,就是去了那一趟,被吓回来了。
可这辈子的林佩如,怎么可能还会退缩。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不用了,”林佩如直接打断了她爸的话,“我不用去看,我现在就收拾东西,我现在就走!”
“什么?”
这一下,不光她爸妈,连她大哥都惊呆了。
王秀兰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林佩如!你是不是要气死我才甘心!”
林德旺和林建国也被她这破釜沉舟的架势给气得说不出话来。
可看着女儿那双倔强又明亮的眼睛,他们最后,还是没能拗过她。
就这样,林佩如拿到了介绍信,收拾了几个包袱,连大部队的集结日都等不及了,她就这么一个人,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去往东北的绿皮火车。
......
上辈子的记忆,随着火车的晃动,逐渐清晰起来。
她也是这样,在下乡之前,被家里人安排着去那个叫红旗公社的地方看了一眼。
她走了很久很久的山路。
新买的布鞋,磨得脚底板全是血泡,疼得她差点当场哭出来。
然后,她一瘸一拐地进了村口。
就在那个黄土飞扬的村口,她看见了一场混乱的斗殴。
不,那不叫斗殴。
那是一个少年,在单方面地,凶狠地殴打一群人。
那个少年,正是霍云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