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当,我不会上两次。”
这句话如同冰锥,刺得赵岚曦浑身发冷。她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在他那双仿佛洞悉一切又充满防备的眼眸注视下,哑口无言。她瞬间明白了他所指为何。
记忆不受控制地倒流,将她扯回成婚第一年的那个冬日。
那时她已怀有五个月身孕,小厮福松神秘兮兮地请她到暖阁花房,说是将军为她准备了生辰礼。
她心中只有不耐和厌烦,随着福松来到琉璃筑就的暖房外。推门而入的瞬间,却愣住了。
满室盈春,竟是一丛丛、一盆盆开得正盛的扶桑花!那是她自幼最爱的花,京都宸王府她的院子里,曾种满了来自天南海北的各色扶桑。嫁来西洲这苦寒之地,她以为此生再难见到如此盛景。
暖房暗处,沈延昭抱着一盆品相极佳的朱红色扶桑,紧张地注视着她的反应。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怔忡,他心中一喜,鼓起勇气走了出来。
“抱歉,我来晚了。”他声音有些干涩,将怀中那盆花递到她面前,手足无措得像个毛头小子,“今日是你的生辰,我知你最喜扶桑,这些……便送你赏玩吧。”
赵岚曦垂眸看着怀中娇艳的花朵,没有接话。
沈延昭看着她的侧脸,冬日稀薄的阳光透过琉璃顶棚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柔和的光晕。他心中涌起一股热流,小心翼翼地将手覆在她捧着花盆的手上,触感微凉。
“曦儿,”他唤她闺名,带着不易察觉的恳求,“我知道你想念留在京都的花种。西洲的气候虽比京都寒冷些,但有了这座琉璃暖阁,我们日后可以一起重新培育那些花种,就像……就像小时候那样。”
小时候,在崔府外祖父家的花园里,他总是那个跟在她身后,帮她提水、松土,偶尔笨拙地递上工具的少年。那是他们之间,温暖的记忆。
赵岚曦终于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那双总是盛满温和与包容的眼眸里,此刻清晰映着她的倒影,还有毫不掩饰的期待和紧张。
“你这是何意?”她问,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沈延昭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勇气:“曦儿,我知道你还放不下他……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你已是我的妻,如今也有了我们的孩子,我们……”
“沈延昭。”她忽然开口打断他,抬起眼,目光直直看进他眼底,神情是罕见的认真,甚至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柔软。
沈延昭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然后,他听到她用一种近乎郑重的语气说:“我们好好过吧。”
巨大的喜悦如同烟花在脑中炸开,瞬间淹没了所有理智。他欣喜若狂地握住她捧着花盆的双手,激动得指尖都在发颤:“你……你真是如此想的?”
赵岚曦看着他眼中骤然点亮的光彩,看着他因为一句简单的话而欣喜若狂的样子,心中某个角落似乎被细微地触动了一下,但很快,那点触动就被更强烈的、积压已久的怨愤和自毁般的冲动所取代。
她佯装认真地、缓缓地点了点头。
沈延昭的笑容彻底绽放开来,那是成婚后,她第一次见他笑得如此毫无阴霾,仿佛得到了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他急切地想要剖白更多:“曦儿,其实我……”
话音未落。
赵岚曦脸上的神情骤然变了。认真柔软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嘲讽和凌厉。她猛地甩开他的手,那盆精心挑选的扶桑花从她手中脱落,“哐当”一声脆响,砸在坚硬的花砖地面上。精美的瓷盆四分五裂,泥土飞溅,娇艳的花朵顷刻间零落成泥。
沈延昭的笑容僵在脸上,仿佛瞬间被冻住。他呆呆地看着这满地狼藉,又缓缓抬头,眼中是全然的茫然和不敢置信。
“你还真敢想啊?”赵岚曦嗤笑一声,声音尖刻,“当然是耍你的!怎么?我不过给了你几天好脸色,你便开始痴心妄想了?你装痴情装得挺像啊?以为送我几盆花,就能让我忘掉过去和你重新开始了?”
她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如同冰锥:“沈延昭,你配吗?”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沈延昭心口。方才升腾至云端的喜悦,瞬间坠入万丈冰窟,摔得粉身碎骨。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可……可你为何要留下我们的孩子?”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问,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
“呵!”赵岚曦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神怨毒,“你还有脸提?当初要不是虞婉婷那个**算计我,我怎会和你……哼!这孩子怎么来的,你最清楚不过!如今想来,说不准那时就是你和那**联合起来算计我!要不是我体弱不能堕胎,我怎会生下你的孩子!”
原来……是这样。沈延昭恍然,心中最后一点光亮也彻底熄灭了。原来她留下孩子,并非因为一丝一毫的情意或母性,只是迫不得已。
原来在她心里,那场意外,乃至他们的结合,从头到尾都是一场令人作呕的算计。
“不然呢?”赵岚曦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掠过一丝异样,但更多的是一种扭曲的快意和发泄后的空虚,嘴硬道,“哼!你还有脸提小时候?从你为了那个**的幸福逼我嫁你那刻开始,你就不是我的昭哥哥了!”
“跟虞婉婷没有任何关系!”沈延昭猛地抬头,像是被这句话刺痛,鼓足勇气想要解释,“我娶你,自是因为我……”
“因为什么?”赵岚曦逼近一步,讽刺地看着他,“难不成因为……”她故意顿了顿,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和隐约的期待,心中冷笑,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你心悦我?”
沈延昭彻底愣住,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所有隐秘的心思骤然被摊开在阳光下,无所遁形。他张了张嘴,“我……我……”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在那个满眼讽刺的她面前,那个“是”字,重如千钧,怎么也吐不出口。
赵岚曦果然讽刺地笑了,那笑容像刀子,割断了他最后一丝勇气。她倏地推开他,力道不大,却让他踉跄了一下,神情是彻底的灰败和落寞。
“那晚你中了宫廷秘药‘美人醉’,当时情况危急,我只能如此救你性命。”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却仍带着细微的颤抖,“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何况,那也是我这个丈夫,唯一能靠近你的机会。
“那后来呢?”赵岚曦却不依不饶,像是要将他所有尊严都踩在脚下,“药都解了,你还……哼!你简直是女人想疯了!”
沈延昭看着她,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指控,心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崩断了。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自嘲和悲凉。
“呵呵……”他抬起眼,眼底一片赤红,却又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近乎残忍的平静,“是啊,我是疯了。”
赵岚曦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沈延昭,没有了往日的温和隐忍,像一头被逼到绝境、露出獠牙的孤狼。
她心里莫名有些发怵,但骄傲让她不肯退缩,依旧嘴硬道:“你装什么可怜?总之,你我能和睦相处已然难得。
你当初为了那个**娶我时,不是也早该料到的吗?现在装出一副伤情的样子,真让人恶心。”
说完,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转身快步离开,背影决绝。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沈延昭闭上了眼睛,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挣脱束缚,悄无声息地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迅速洇开,了无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