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念,签了它。”
顾承川的声音,跟这家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一样,钻进骨头里都是冷的。
我睁开眼睛,天花板是白色的,白得晃眼。我动了动手指,手臂上插着针,冰凉的液体顺着管子,一点点往我身体里流。
他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多余的长腿交叠着,一身手工定制的衣服,一抹皱纹都没有。他的人,就跟这身衣服一样,永远都是那么一抹不苟,永远都是那么冷。
他手里捏着一份文件,手指干净修改长。就是这双手,上辈子,也是这样把这份文件递给我,然后,亲手把我推进了地狱。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的眉毛很好看,很浓,眼睛很深,看人的时候,总好像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三年前,我们的儿子从楼梯上滚下去,医院医院没抢救过来,他也这样看着我,问我:“你怎么连个孩子都看不下去?”
想要,他眼睛里连点波澜都没有。
想要死的,不是他的,儿子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东西。
我花了整整三年,才明白,不是他冷血,只是他那点子热乎气儿,全给了另一个人。
“没听说?”他有点不耐烦了,部分里的文件,扔在了我的被子上。
“承安集团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市值差不多九成。签了一份离婚协议,这些,都是你的。”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菜市场买颗白菜,连价都懒得还。
上辈子,我也躺在这张病床上。
我刚因为长期抑郁营养和不良,胃出血晕过去了。他也是这样,带着这份文件,来“探望”我。
我哭,我求他,我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他,只要这个家。
他还来着?
他说:“许念,别那么难看。听雨回来了,我必须给她一个名分。”
孟听雨。
他的白月光,他的心头肉。
我跟他结婚五年了,这三个字,就像一根一根的一根针,时刻刻扎在我的心口上。
我当时不懂,为什么他能那么狠心。我们的儿子刚走不到一年,尸骨未寒,他就要为了另一个女人,一起离婚。
我没签。
我把那份文件撕得粉碎。
我以为,我的不放手,就能换来他那一点点的真相。
结果呢?
结果,他让人把我送进了精神病院。
他说我疯了,说我因为丧子之痛,精神失常。
没有人给我写信。
所有人都觉得,顾承川仁至义尽了。老婆疯了,不但没有抛弃,还给了天价的补偿。
我那间空间病房里,待了十年。
十年啊。
我看着窗外的那棵树,从光秃秃的秃秃,到长满的叶子,再到落叶。看了十来个来回。
最后,我从那扇窗户,跳了下去。
我以为,死了,就解脱了。
还没到,老天爷,又给了我一次机会。
让我回到三年前,回到一切悲剧,还没到最糟糕的时候。
“怎么?又想撕了?”顾承川看我半天没动静,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许念,我劝你想清楚。这已经是你能得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我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拿起那份文件,一页一页,看得特别仔细。
股权**书,离婚协议。
白纸,黑字。
每一个字,都刻着我上一代子孙的血和泪。
顾承川靠在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笃定了我除了撒泼打滚,做不出别的事来。
他不知道,眼前这个许愿的身体里,已经换成了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
我一边看着,一边对他笑了笑。
“好。”
我说。
顾承川脸部的表情,愣了一下。
他大概是突然到了,我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笔。”我朝他伸出手。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从衣服内袋里,摸出了一把万宝龙的钢笔,递给我。
笔尖有点凉。
我没有犹豫,翻到最后一页,签上了我的名字。
许念。
看着字,写得不怎么两个,甚至有点抖。
但是,写完了。
我把签好的文件,递还给他。
“顾承川。”我看着他,很平静地开口,“从现在开始,我们两个,一刀两断。”
他接过文件,看上去复杂地看了我好几秒。
“你……想通了?”
“想通了。”我掀开被子,拔掉了手上的针头,血珠子冒了出来,我拿棉签按住。“你的钱,我收了。你的自由,我也给你。”
我下了床,走到衣柜前,开始换衣服。
这间VIP病房,是他给我订的。里面的东西,也是他让人送来的。
我的一切都不想带走。
我只穿了身上这件衣服,洗得发白的旧裙子。
“你去哪?”他看着我往外走,皱着眉头问道。
“回家了。”
“这里不就是……”
“回我自己的家。”我打断他,转过头,看着他那张英俊,却让我吃了十年的脸,一句话简介:
“顾承川,这九滴的股份,就当是你,给我儿子的……买命钱了。”
说完了,我就没再看他是什么表情了。
我拉开门,走出去。
外面的阳光,正好。
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没有消毒水的味道。
是自由的味道。
真好。
我走到医院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
上车前,我回头看了一眼。
顾承川还站在病房的窗户前,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显然,看着我。
我对着那个方向,比了个中指。
然后,坐上车,扬长而去。
顾承川,孟听雨。
这辈子,游戏,才刚刚开始。
导语:他以为用钱就能砸断我们的过去,我偏用他的钱,给他铺一条通往身败名裂的路。
出租车开出去没多远,我的手机就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了。
“喂,许念吗?”电话那头,是个吊儿郎当的男声,带着点笑意,“我是沉既白。还记得吗?你小时候揍过的那个小胖子。”
沉既白。
这个名字,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记忆里一个落灰的祈祷。
我脑子里,一下子就浮现出了一个穿着开裆裤,跟在我**后面,哭鼻子的胖墩。
“记得。”我扯了扯嘴角,声音有点干。
“哟,还真记得啊?我还以为你当了顾太太,早就不认得我们这些穷亲戚了呢。”沉既白那头笑,“行了,不辜负了。我听说……你跟顾承川,要离了?”
他的消息,倒是快。
“嗯。”
“真的假的?你不是爱他爱得活来了吗?怎么舍得放手了?”
“人都会变的。”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淡淡地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许念,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沉既白的声音,难得地正经起来。
“无力。”我不想多说,“你找我,有事吗?”
“无力就不能找你叙叙旧啊?”他又恢复了那副不正常的腔调,“出来喝一杯?就在……庆祝你,重获新生?”
重获新生。
这个词,用得真好。
“地址。”
沉既白给了我一个酒吧的地址。
我让司机调转车头,打开过去。
酒吧里,音乐很吵,灯光很暗。
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吧台的沉既白。
他瘦了,也高了,早就没了小时候那副胖墩的样子。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的衬衫,领口开了三颗扣子,头发染成了张扬的银灰色。
整个人,就是一个行走的荷尔蒙。
他看到我,眼睛一亮,吹了声口哨。
“可以啊,许念。几年不见,越来越有味道了。”
我不明白他的调侃,在他身边坐下。
“一杯威士忌,加冰。”我对酒保说。
“喂,你刚出院,能吃吗?”沉寂白皱眉头。
“死不了。”
酒很快就来了。
我端起,喘了口气,喝了半杯。
辛辣的液体,从接口一路烧到胃里。
很窒息,但也很爽。
“你这……是受到了多么大的**啊?”沉既“白看着我,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
我没说话,又喝了一口。
“行了行了,别喝了。”他一把抢过了我的杯子,“说吧,到底怎么回事?顾承川那孙子,是不是欺负你了?”
我看着他,忽然就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不是伤心,也不是委屈。
就是觉得,上辈子,我**傻。
身边有这么一个真心关心我的发小,我看见了。一门心思,就扑在了顾承川那个冰块身上。
活该,最后落得那个下场。
“我无力。”我擦了擦眼泪,吸了吸鼻子,“就是高兴。”
“高兴?”沉既白一脸“**逗我”的表情。
“嗯,高兴。”我从包里,拿出那份签好的离婚协议,在他面前晃了晃。“从今天起,我自由了。”
沈既白看着那份协议,愣了很久。
“你……真签了?”
“签了。”
“那股份……”
“也拿了。”
“你……”沈既白看着我,眼神很复杂,像是不认识我了一样,“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
我端起他的酒杯,把剩下的一口也喝完了。
然后,我凑到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我要让顾承川,亲眼看着,他是怎么,一无所有的。”
沈既白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着我,半天,才说出一句话。
“许念,你玩真的?”
“你说呢?”
……
第二天一早,我约了顾承川的律师,张伟。
地点,就在他律师楼的会客室里。
张伟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戴着金丝眼镜,一脸的精明相。
上辈子,就是他,帮着顾承川,把我送进了精神病院。
“顾太太。”他看到我,假惺惺地笑了笑,“您来了。”
我没理他,开门见山地说:“股权**的手续,什么时候能办好?”
张伟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
“这个……顾总的意思是,等您身体好一点,再……”
“我现在就办。”我打断他,“马上。”
我的语气,很强硬。
张伟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算计。
“顾太太,您这么着急,是……缺钱了?”
“这好像,不关你的事吧?”我冷冷地看着他。
“当然当然。”张伟干笑了两声,“那您稍等,我这就去准备文件。”
他出去了。
我一个人坐在会客室里,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
这里是市中心,寸土寸金。
顾承川的公司,就在对面那栋最高的楼里。
我仿佛能看到,他正坐在顶楼的办公室里,运筹帷幄,指点江山。
他一定以为,他用那些股份,就买断了我们的过去,买断了我这个碍事的“前妻”。
他做梦都想不到,他给我的这些钱,很快,就会变成,捅向他自己心脏的,最锋利的一把刀。
没过多久,张伟就回来了。
他拿来了一大堆文件,让我签字。
我一页一页,看得特别仔细。
上辈子,我就是吃了不懂这些的亏。
这次,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沈既白说得对,我不能一个人战斗。
我拿出手机,给沈既"白打了个电话。
“喂,大律师,有空吗?帮我看份合同。”
电话那头的沈既白,似乎是被呛了一下,咳了半天。
“许念,**是狗吧?我什么时候成律师了?”
“你不是说,你开了个‘万事屋’吗?什么都管。”
“那他妈是吹牛逼的!我就是个……**!”
“哦,那正好。”我说,“顺便帮我查个人。”
我把张伟的名字,告诉了他。
“查他干什么?”
“查他这些年,帮顾承川,干了多少件,脏**的事。”
挂了电话,我对面的张伟,脸色已经有点变了。
我把文件,推了回去。
“张律师,这份合同,好像有点问题啊。”我指着其中一条,“这上面说,股权**后,我只享有分红权,没有决策权和投票权。这是什么意思?”
张伟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这个……这个是顾总的意思。他说,怕您……不擅长公司管理,给您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是吗?”我笑了,“是怕我麻烦,还是怕我……把这些股份,卖给他的竞争对手啊?”
张伟的脸色,彻底白了。
我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律师,做人呢,要给自己留条后路。”我压低了声音,“你说,要是顾承川知道,你当年帮他处理的一些‘麻烦’,都被人录了音,他会怎么样?”
张伟的身体,猛地一抖。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我重新坐回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重要的是,这份合同,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改。”
“我要的,是承安集团百分之三十,完整的,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的,股权。”
“一个字,都不能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