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眼。大红钞票堆在眼前。一摞摞。捆得整整齐齐。码在褪色的旧茶几上。红得刺眼。
空气里一股新钱特有的油墨味。手指缝里还残留着黏腻的汗。心脏在肋骨后面咚咚狂跳,
像要撞出来。这是我家。客厅。墙上挂钟指着下午两点。老式吊扇在头顶吱呀转,
扇叶上积了层灰。“清漪,发什么呆呢?”我妈的声音,带着压不住的喜气,
从厨房钻出来,“王鹏他妈刚走,这三十万,一分不少!点清楚了!人家可说了,
下个月初八是好日子,赶紧把证扯了!”王鹏。这两个字像烧红的针,猛地扎进我太阳穴。
疼。不是幻觉。我低头看自己的手。皮肤紧致,没有后来在流水线上熬出来的老茧和烫伤疤。
指甲缝是干净的。身上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领口有点松垮。我回来了。回到十年前。
回到王鹏他妈,把三十万彩礼现金,重重拍在我家茶几上的这一天。就是这堆钱,
把我推进了火坑。王鹏,他那张嘴,婚前甜言蜜语,婚后原形毕露。酗酒,堵伯,
输了钱就打我。婆婆刻薄,嫌我生不出儿子。我像个免费的保姆,出气筒,提款机。
三十万彩礼?早被王鹏赌光败光。我起早贪黑在厂里挣的那点血汗钱,也被他搜刮干净。
最后,为了躲他追到厂里的毒打,我慌不择路,
从夜班车间的铁楼梯上滚了下去……后脑勺磕在冰冷水泥地上的剧痛,似乎还在。“清漪?
听见没?赶紧把钱收你屋锁好!别放客厅招眼!”我妈端着盘切好的西瓜出来,
脸上笑开了花,仿佛这堆红票子是救命的仙丹。“王家条件多好,鹏子人也老实,
你嫁过去就等着享福吧!”享福?我胃里一阵翻搅。喉咙发紧。老实?是窝囊!
是披着人皮的豺狼!我看着那堆钱。崭新的。散发着诱人的,毁灭的气息。前世,
它买断了我的一生。买走了我的命。这一次,它得换个去处。“妈,”我开口,
声音有点哑,但异常平静,“这钱,不能收。”我妈脸上的笑瞬间冻住。西瓜盘差点脱手。
“你说什么疯话?!”“我说,这钱,不能要。”我重复,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楚。
“王鹏,我不嫁。”“啪!”西瓜盘子被她重重顿在茶几上,几块鲜红的瓜瓤震落在地。
“阮清漪!你脑子被门夹了?!三十万!整整三十万!你爸累死累活一年才挣几个钱?
你弟眼看要上大学,哪不要钱?你不嫁?由得了你?!”她的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
尖利的声音刺破午后的沉闷。“王家哪点配不上你?啊?人家有房!有车!鹏子工作也体面!
你一个高中毕业的,在破厂里打螺丝,能找到这样的,烧高香了!你还挑三拣四?
你想气死我是不是?!”她越说越激动,胸口剧烈起伏,手指头快戳到我鼻尖。
门哐当一声被推开。我爸沉着脸进来,裤腿上还沾着泥点,显然是刚从地里被叫回来。
后面跟着我弟阮强,十八岁,一脸不耐烦地嚼着口香糖,眼睛却黏在那堆钱上。“吵吵什么?
大老远就听见!”我爸吼了一嗓子,目光扫过茶几上的钱,又落在我和我妈身上。“爸!
你管管她!”我妈立刻调转矛头,“你闺女出息了!三十万彩礼摆跟前,她说不要!
说不嫁了!这不是要我的命吗!”阮强吹了个泡泡,“啪”地破了。“姐,你傻啊?
三十万啊!够我买多少双**版球鞋了?你不嫁,我以后拿啥找媳妇?”我爸没立刻说话。
他摸出根廉价的烟点上,狠狠吸了一口。烟雾缭绕里,他浑浊的眼睛盯着我,带着审视,
更多的是烦躁。“清漪,别胡闹。日子都看好了。王家……还行。嫁过去,安安稳稳的。
”“爸,”我看着他那张被生活压榨得沟壑纵横的脸,心里发酸,但语气更硬,
“王鹏不是好人。他赌钱,打人。这钱拿着,就是买我往火坑里跳。跳进去,就爬不出来了。
”“放屁!”我妈尖叫起来,“你听谁嚼的舌根?鹏子多老实一孩子!我看你就是心野了!
是不是在外头有人了?!”“没人。”我打断她,
目光扫过这一屋子被金钱蒙蔽了双眼的“亲人”,心一点点冷下去。“我就是不想嫁。这钱,
谁爱要谁要。我明天就出去找活干,自己挣钱。”“你挣钱?你能挣几个钱?
厂里一个月撑死三千!”我妈气疯了,扑上来就要拧我胳膊,“我养你这么大,
是让你来气我的?这婚你不结也得结!钱必须收下!没商量!”我侧身躲开她的手。“钱,
我不会收。”我盯着她,一字一顿。“明天天亮前,我会把它处理掉。”“你敢!
”我妈目眦欲裂。“你看我敢不敢。”我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把他们的怒骂、威胁、阮强阴阳怪气的嘲讽,通通关在了卧室门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
我大口喘气。手心里全是冷汗。处理掉?怎么处理?一个念头,像黑暗中擦亮的火柴,
猛地跳了出来。——捐了。捐给真正需要的人。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浮现。
好像是在某个疲惫不堪的深夜,刷手机时,瞥见过一个关于西南边远山区极度贫困的报道。
那里缺水缺电,孩子们在四面漏风的“教室”里上课,铅笔短得捏不住……当时麻木的心,
似乎也微微刺痛了一下。就是它了。我扑到床边,
从枕头底下摸出那部屏幕碎了个角的旧手机。手指因为激动和紧张微微发抖。网络很慢。
我输入关键词,一遍遍刷新。找到了!一个扎根当地多年的公益助学机构。网页很简陋,
但信息透明。照片上,孩子们穿着不合身的破旧衣服,小脸脏兮兮的,眼睛却亮得像星星。
他们身后,是摇摇欲坠的土坯房教室。页面最下方,有详细的捐款账户信息。公对公账户,
接受社会监督。就是这里。心跳如擂鼓。一个疯狂又无比清晰的计划在脑中成型。我起身,
把耳朵贴在门上。客厅里的吵闹声小了些,变成压抑的争执和咒骂。
隐约听见我爸在吼“锁好钱!别让她发疯!”他们防着我。我轻轻走到窗边。
老式的铁栅栏窗。外面是窄窄的巷子。天快黑了。时间紧迫。必须今晚行动。
我翻出自己唯一的一个旧双肩包,抖掉里面的杂物。很小,装不下多少。只能分次拿。
夜深了。客厅的灯终于灭了。我爸沉重的鼾声隔着门板传来。我妈大概也骂累了。
我屏住呼吸,像幽灵一样,赤着脚,悄无声息地拧开房门。客厅一片漆黑。
只有窗外一点惨淡的月光透进来,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那堆钱,还放在茶几上。
被一块我妈盖电视机用的旧绒布,潦草地盖着。我蹑手蹑脚走过去。心脏跳得快要炸开。
手心全是汗。轻轻掀开绒布一角。红艳艳的钞票在微弱的光线下,依旧扎眼。我抓了一把。
很厚。塞进双肩包。再抓一把。再塞。包很快鼓胀起来,拉链勉强拉上。沉甸甸的。
压得肩膀生疼。这不是钱。这是枷锁。是毒药。我背上包,小心翼翼地挪到大门边。
老旧的铁门,开锁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我浑身僵硬,
竖着耳朵听。鼾声依旧。轻轻拉开门缝。闪身出去。再轻轻带上。
冰冷的夜空气猛地灌入肺里。我打了个寒噤,拔腿就跑。拖鞋拍打在坑洼的水泥地上,
发出急促的“啪嗒”声,在空旷的小巷里回荡。一口气跑到两条街外的自助银行。
24小时营业。玻璃门感应打开。里面空无一人。惨白的灯光照得人脸发青。
我把鼓囊囊的双肩包卸下来,放在冰冷的ATM机台面上。手抖得厉害,
试了几次才把银行卡**去。输入密码。屏幕亮起。选择“无卡存款”。我拉开背包拉链,
把那捆捆扎眼的红色钞票,一股脑塞进存款口。机器发出嗡嗡的读钞声。一捆。两捆。
三捆……屏幕上数字飞快跳动。存款成功。机器吐出凭条。我抓起凭条,
看都没看上面的数字,胡乱塞进口袋。背上瞬间轻了的包,转身就走。心跳依然很快,
但不再是恐惧。一种奇异的、挣脱束缚的轻松感,混合着干坏事的紧张**,冲刷着我。
回家。同样的路线,同样的轻手轻脚。打开卧室门,溜进去,反锁。第一包,成功。客厅里,
钱山矮下去一小截。没人发现。后半夜。我如法炮制。第二次。第三次。每一次出门,
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听到鼾声,都像得到赦免。
每一次把那些滚烫的钞票塞进冰冷的机器,都像是扔掉一块烧红的烙铁。天快蒙蒙亮时,
我背回了空荡荡的双肩包。最后一次。茶几上,只剩下盖钱的那块旧绒布,皱巴巴地摊着,
下面空空如也。三十万。没了。我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后背靠着床沿。
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指尖冰凉。但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极度紧张后的虚脱感袭来。我闭上眼。不管了。天塌下来,也等睡醒再说。这一觉,
睡得昏天黑地。是被震耳欲聋的砸门声和歇斯底里的尖叫惊醒的。“阮清漪!你给我滚出来!
钱呢?!我的钱呢?!”是我妈。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紧接着是阮强的怒吼:“姐!**把彩礼钱弄哪去了?!快开门!”门板被砸得砰砰作响,
灰尘簌簌往下掉。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撞开。我坐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窗外天光大亮。
该来的,总会来。我慢吞吞地穿好衣服,走过去,拧开了反锁。门刚开一条缝,
我妈就疯了似的撞进来,差点把我带倒。她眼睛赤红,像要吃人,直扑向客厅。“钱!
我的钱!”她一把掀开茶几上那块孤零零的绒布,下面空空荡荡。“啊——!
”她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猛地转身,手指颤抖地指着我,“钱呢?!阮清漪!
你把钱藏哪了?!拿出来!快拿出来!”阮强也冲了进来,一把揪住我的衣领,
唾沫星子喷到我脸上:“钱呢?!是不是你偷拿出去花了?!说啊!
”我爸铁青着脸站在门口,手里攥着根赶鸡用的竹竿,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瞪着我,那眼神,
像在看一个仇人。“钱,”我掰开阮强的手,理了理被揪皱的领子,声音异常平静,
甚至带着一丝解脱,“没了。”“没了?!”我妈的声音陡然拔高,冲上来就要撕打我,
“什么叫没了?!三十万!那是我的命!你把它弄哪去了?!是不是给野男人了?!
”我侧身躲开她的爪子。“捐了。”两个字。像两颗冰雹砸进滚油锅。客厅里瞬间死寂。
三双眼睛,难以置信地瞪着我。仿佛我在说什么天方夜谭。“捐……捐了?
”阮强第一个反应过来,像听到了全世界最荒谬的笑话,嗤笑出声,“姐,你睡糊涂了吧?
捐给谁?慈善机构?你当你是什么大善人?别他妈逗了!”“对。”我拿出手机,
点开昨晚保存的捐款记录截图,还有那个公益机构的简陋页面,屏幕转向他们,
“西南山区助学基金。三十万。昨晚捐的。有电子回执。”手机屏幕不大。
但那醒目的捐款金额数字“300,000.00”,和下方那个陌生的公益机构名称,
像烧红的烙铁,烫进了他们的眼睛。我妈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她死死盯着屏幕,嘴唇哆嗦着,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突然,她像被抽掉了骨头,
整个人软绵绵地向后倒去。“妈!”阮强惊呼,赶紧扶住她。
我爸手里的竹竿“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踉跄一步,扶住门框,才没摔倒。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瞬间灰败下去,像是老了十岁。他看着我,眼神空洞,
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女儿。“你……你……”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
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阮清漪!你这个疯子!败家子!丧门星!”阮强扶着我妈,
扭头对我破口大骂,额头上青筋暴跳,“那是我的钱!我的房子!我的车!你凭什么捐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你给我吐出来!吐出来!”他松开我妈,像头发狂的野兽朝我扑过来。
我爸猛地回神,一把死死抱住暴怒的阮强。“强子!别动手!”“爸!她毁了咱家!
她毁了我!”阮强拼命挣扎,嘶吼着,眼睛通红。我妈瘫在椅子上,终于缓过一口气,
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我的老天爷啊!造孽啊!我怎么生了这么个讨债鬼啊!
三十万啊!那是王家的钱啊!你让我们拿什么赔给人家啊!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全家啊!
呜呜呜……”哭声,骂声,吼叫声,混杂着阮强徒劳的挣扎和我爸沉重的喘息,
几乎要把这小小的客厅掀翻。我站在那里。像风暴中心唯一静止的点。
看着他们的崩溃、愤怒、绝望。心里没有想象中的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前世,
为了这三十万,我赔上了一生。他们,又何尝不是推我进火坑的帮凶?现在,枷锁没了。
火坑,谁爱跳谁跳。“王家那边,”我提高声音,压过屋里的混乱,“你们自己去解释。
钱,是我捐的。人,我不会嫁。”说完,我不再看他们任何一个人,
转身走进自己那间狭小的卧室,开始收拾东西。几件洗得发白的换洗衣服。几本旧书。
身份证。还有那张余额只剩下几百块的银行卡。一个旧行李箱就装完了。
客厅里的哭嚎咒骂还在继续。“你要去哪?!你个没良心的!你给我站住!
”我妈尖叫着要扑过来拦我。我爸死死拽着她,也拦着又想冲过来的阮强。
他看着我拖着行李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愤怒,有绝望,
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让她滚!”阮强嘶吼,
“滚了就永远别回来!我没你这个姐!”我拖着箱子,目不斜视地从这一片狼藉中走过,
拉开大门。清晨带着凉意的空气涌进来。“爸,妈,”我停在门口,没有回头,“保重。
”身后是更尖锐的哭骂和诅咒。我关上门。把那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愤怒,彻底隔绝。
拖着箱子走在清晨冷清的街道上。阳光有些刺眼。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有早点摊飘来的烟火气。自由的味道。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掏出来一看,
屏幕上跳动着“王鹏”两个字。我直接挂断。拉黑。世界,清静了。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王家不会善罢甘休。家里那摊烂账,也还没完。但我脚步没停。先去银行,
把卡里仅剩的几百块取出来。然后直奔汽车站。买了一张去邻市的长途车票。那里工厂多,
机会多。消费也低。坐在颠簸的大巴车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村庄。手机又响了。
是个陌生本地号码。我犹豫了一下,接通。“阮清漪?!”是王鹏他妈那尖利刻薄的声音,
隔着听筒都能感觉到那股咬牙切齿的恨意,“你什么意思?!彩礼钱呢?!你敢耍我们王家?
!你妈说你把钱捐了?!你放屁!赶紧给我还回来!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钱捐给山区孩子上学了。有凭证。退不了。”我语气平淡,“至于我跟你儿子,
婚约作废。你们另找高明吧。”“作废?!你说作废就作废?!
”王鹏他妈气得声音都劈了,“你当我们王家好欺负?!我告诉你阮清漪!这事没完!
你不把钱吐出来,不乖乖嫁过来,我让你全家在本地混不下去!我……”我直接挂了电话。
拉黑这个号码。世界再次清静。靠着车窗,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我闭上眼。我知道,
这只是第一波风浪。落脚的地方是个城中村。鱼龙混杂,房租便宜。
我租了个不到十平米的小单间,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公用厕所和水房在走廊尽头。
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是找工作。前世在电子厂做过,熟手。
很快就在一家规模不小的厂里找到了流水线普工的活。白班夜班轮换,计件工资。累,
但工资能按时发。日子像上了发条。车间、食堂、出租屋。三点一线。手机很安静。
家里没再联系我。大概是真的恨毒了,或者忙着应付王家的怒火。
王鹏倒是换过几个号码打来,歇斯底里地咒骂、威胁,甚至哀求,说他妈气得住院了,
说只要我回去,钱的事可以商量。我每次都平静地听完,然后拉黑。商量?回去?绝无可能。
流水线的日子枯燥得像砂纸,磨得人麻木。但心里是踏实的。每一分钱,都是自己挣的。
干净。偶尔下班早,会去城中村口的小网吧。一块五一个小时。不是为了玩,
是想看看那个公益机构的网页。没有更新。捐款公示栏里,
“阮女士”和那串醒目的“300,000.00”排在最新一行的首位。看着那串数字,
心里会泛起一丝奇异的暖流。像冰冷的石头缝里,渗出了一点温热的泉水。这钱,没白扔。
大概过了两个多月。一个普通的夜班结束。凌晨四点,天还黑着。我拖着灌了铅一样的腿,
走在回出租屋的冷清街道上。快到巷子口时,路灯昏暗的光线下,
一个人影猛地从阴影里蹿出来,拦在我面前。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一步,攥紧了包带。
是王鹏。他瘦了很多,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穿着一件皱巴巴的夹克,
浑身散发着浓重的烟味和……酒气。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布满了红血丝,
像濒临疯狂的野兽。“清漪……”他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哀求和怨毒,
“我总算找到你了!”我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环顾四周。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
只有远处偶尔驶过的车灯。“你想干什么?”我冷声问,脚步悄悄往后挪,
寻找逃跑或者呼救的机会。“钱……”他往前逼近一步,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那三十万……我妈真的气病了!住院费都欠着了!算我求你了!你把钱还回来!
哪怕……哪怕先还一半也行!不然我们家真的完了!”“我说过了,钱捐了。退不了。
”我盯着他,防备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捐了?!你骗鬼呢!”王鹏突然暴怒起来,
脸上的哀求瞬间被狰狞取代,“那么多钱!你说捐就捐?谁信?!阮清漪!你别给脸不要脸!
是不是在外面傍上大款了?把钱贴给野男人了?!啊?!”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
伸手就来抓我胳膊。“跟我回去!今天你不把钱吐出来,别想走!”我早有防备,
猛地往后一躲,他的手抓了个空。“王鹏!你再动手我喊人了!”我厉声警告,心脏狂跳。
“喊人?你喊啊!”他像是彻底撕破了脸,狞笑着再次扑上来,“我看谁敢管闲事!
你害得我家破人亡!你个扫把星!**!今天不把钱拿出来,我弄死你!”他力气很大,
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我肉里。另一只手扬起,作势要打。恐惧瞬间攫住了我。
前世被他殴打的剧痛记忆,排山倒海般涌来。不能!绝不能再挨打!求生的本能爆发。
我猛地低头,狠狠一口咬在他抓着我手腕的那只手上!“啊——!
”王鹏发出一声痛极的惨叫,触电般松开了手。趁他吃痛捂手的瞬间,我转身就跑!
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不远处有24小时便利店灯光的方向狂奔!“阮清漪!你站住!
你给我回来!”王鹏在身后咆哮着追来。夜风呼呼刮过耳边。肺部**辣地疼。
高跟鞋(厂里要求穿工鞋,下班才换的旧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我根本不敢回头。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跑!跑到人多的地方!便利店越来越近!
明亮的灯光就在眼前!“救命!抢劫!救命啊!”我用尽力气嘶喊起来。便利店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