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号,一个燥热的午后。
知了在窗外声嘶力竭地叫着,仿佛在预告着一场即将到来的审判。
我“病”了。
从查完成绩开始,我就“一病不起”。我告诉刘玉珍,我考砸了,分数只够上个大专。
刘玉珍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幸灾乐祸的大笑:“我就说嘛!你根本不是那块料!还清华状元?真是笑掉我的大牙!”
她得意洋洋地在客厅里转圈,甚至假惺惺地“安慰”我:“考不上也好。女孩子家家的,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我已经跟你舅妈说好了,你表姐王芳,虽然成绩不好,但你舅舅有本事,花钱给她弄了个三本。你呢,就别想了,过两天就去你舅妈厂里打工,给你弟攒老婆本!”
我虚弱地躺在床上,“绝望”地闭上了眼。
我的“崩溃”,让刘玉珍彻底放下了心防。她甚至开始可怜我,每天给我送饭时,都会带上一丝施舍般的优越感。
今天,她一大早就出去了,说是舅妈家请客。
我知道,不是请客。
是邮递员,要来了。
我躺在床上,戴着隐形蓝牙耳机,耳机里,正实时传来客厅吊灯上那个摄像头的声音。
上午十点。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刘玉珍的声音传来:“谁啊?”
“邮政速递!苏沐的录取通知书,麻烦签收一下!”
来了。
我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即使是重活一世,即使我早已知道结局,但在这一刻,那份属于18岁的、对最高学府的渴望,还是让我热血沸腾。
“哦,来了来了!”刘玉珍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听到她签收的声音,然后是关门声。
客厅里陷入了长达一分钟的死寂。
我能想象出刘玉珍的表情,她一定在端详着那封印着“清华大学”烫金大字的、鲜红色的EMS快递封。
“呸!”一声淬骂。
“还真是清华……”她的声音里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股浓烈到化不开的嫉妒。
“妈的,这个死丫头,怎么可能……她怎么敢!”
她开始在客厅里焦躁地踱步。
然后,我听到了拨打电话的声音。
“喂?姐啊……对,我拿到了……是清华的没错……那丫头还骗我考砸了,真是个小**!……怎么办?姐,你快拿个主意啊!……什么?你和芳芳马上过来?好好好,我等你们!”
挂断电话,刘玉珍又打给了苏为民。
“老苏,你赶紧回来一趟!……别问为什么,出大事了!……苏沐那个死丫头,真的考上清华了!”
电话那头,苏为民沉默了。
“你哑巴了?”刘玉珍尖叫起来,“我告诉你,这事儿我做主了!她休想去!你赶紧回来,跟我统一口径!”
“……玉珍,”苏为民的声音疲惫而懦弱,“这……这是好事啊……”
“好个屁!”刘玉珍瞬间爆炸,“她一个丫头片子,飞出去了,还会管我们吗?她会管她弟吗?她要是走了,苏明怎么办?你那个破厂子一个月才挣几个钱?我不管,这事儿没得商量!”
“……你,你想干什么?”
“我姐和芳芳马上过来。芳芳的成绩不是刚够三本线吗?正好,用苏沐这个,去上清华!芳芳是自己人,以后发达了,还能忘了她弟这个表弟?”
“你疯了!刘玉珍!这是犯法的!”苏为民难得地提高了一次音量。
“犯法?我是她妈!我养了她十八年!我用她的通知书怎么了?她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你少废话,赶紧回来!你不回来,这日子也别过了!”
“嘟……嘟……嘟……”
刘玉珍挂断了电话。
我躺在床上,闭上了眼。
苏为民,我那懦弱的、虚伪的父亲。他会回来的。他永远都会选择妥协。
果然,半小时后,我听到了钥匙开门的声音。苏为民回来了。
又过了十分钟,门铃再次响起。
“舅妈!表姐!”刘玉珍热情地迎了上去。
“哎哟,玉珍,快,东西呢?拿给我看看。”舅妈那贪婪而急切的声音响起。
“快看快看,姐,刚到的,还热乎呢!”
客厅里,三个女人,围着我那封染血的录取通知书,发出了豺狼般的、兴奋的低语。
而我的书桌抽屉里,另一台摄像头,也已经对准了那个即将被开启的、潘多拉的魔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