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导语:
我的骨灰在殡仪馆的格子里,放了整整三年。那是个很小很小的格子,上面贴着我的名字,乔念。每年清明,只有风吹过。我弟弟乔安说,姐,你先在那儿待着,等我新房的甲醛散尽了,就接你回去。我死在三十岁,死于心力衰竭。我死的时候,手里攥着父母的死亡证明,和他们俩小小的、冰冷的骨灰盒。我为了他,掏空了自己,掏空了父母,最后,我们三个人都成了他幸福路上的垫脚石。现在,我醒了。睁开眼,回到了二十岁生日这天。阳光很好,妈妈在煮面,弟弟在客厅抱怨钱少。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但只有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这一次,我的骨灰,不必再等任何人。
我睁开眼。
天花板上那盏熟悉的、积了灰的吊扇在缓慢转动。
一格,一格,像在数着我的命。
空气里有廉价食用油和潮湿的气味,混在一起,是我记忆里“家”的味道。
客厅里,弟弟乔安的声音穿透门板,带着不耐烦的少年气。
“她又怎么了?不就两千块钱吗?至于吗?我同学都换新手机了!”
我坐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脸。
光滑,没有泪痕。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年轻,有力,没有因为常年打工留下的薄茧和伤疤。
我扭头,看向床头的电子日历。
红色的数字显示着:2010年6月12日。
我二十岁生日。
我死了。
死在三十岁的出租屋里,手里攥着父母冰冷的骨灰盒。
弟弟在电话里说,姐,爸妈的骨灰先放你那儿吧,我这边装修新房,没地方放。
他的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那天,滨城下着很大的雨。我抱着那两个盒子,感觉自己像抱着全世界。
现在,我回来了。
厨房里传来母亲王秀英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
“念念,醒啦?快来,长寿面给你煮好了!”
我下床,打开门,走了出去。
客厅很小,沙发旧得掉了皮。乔安正背对着我,靠在沙发上打电话。他穿着我上个月给他买的名牌T恤,声音里全是理所当然的索取。
“妈,你别老惯着她,都二十岁的人了,还跟个小孩一样……”
我走到他身后。
他没察觉,还在继续。
“……我不管,这个月生活费必须给我涨,不然我就不回家……”
我伸出手,从他手里拿过电话。
他猛地回头,脸上满是错愕和恼怒。
“乔念你干什么!”
我没理他,直接对着电话说。
“妈,面我吃了。钱,我不会给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能想象到母亲王秀英此刻的表情,一定是震惊,然后是责备。
乔安跳了起来,指着我鼻子。
“你疯了?你敢挂妈电话!”
我把手机还给他,平静地看着他。
这是我弟弟。我前世用命去疼的弟弟。
我看着他年轻气盛的脸,上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沧桑和悔恨。
真好。
他还没来得及毁掉这个家。
“乔安,”我开口,声音很轻,却很稳,“从今天起,你的生活费,我不会再给一分。”
“你凭什么!”他吼得更大声了,“爸妈养你这么大,你给弟弟花点钱怎么了?你个白眼狼!”
厨房里,母亲端着面出来了。
她看到我们剑拔弩张的样子,手里的碗都抖了一下。
“念念,小安,你们这是干什么呀!今天是你生日,别吵架……”
她把面放在桌上,热气腾腾。上面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还有几根碧绿的葱花。
这是她每年都会为我做的长寿面。
前世,我每次吃到这碗面,都觉得心里暖暖的,觉得无论多苦,家都是我的港湾。
可后来我才知道,这个港湾,只为我弟弟一个人停泊。
我走到桌边坐下,拿起筷子。
“妈,我没吵架。”我说,“我只是想通了。”
我夹起面条,吹了吹,放进嘴里。
是熟悉的味道。
“我想好了,”我看着母亲,又瞥了一眼气冲冲的乔安,“这个月的生活费我不给了。我准备自己创业。”
全家人都愣住了。
乔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
“创业?就你?乔念,你别搞笑了,你连大学都没考上,你创什么业?”
母亲也愣了,她小心翼翼地坐到我旁边,拉了拉我的衣角。
“念念,别跟你弟弟置气。女孩子家家的,创什么业啊,安安稳稳找个工作,将来嫁个好人家,比什么都强……”
她的声音里,带着根深蒂固的观念。
女儿,终究是要嫁人的。是外人。
儿子,才是家的根。
我放下筷子,看着她。
“妈,我不是在置气。”我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楚,“我是认真的。”
我看着他们的眼睛。
一个错愕,一个嘲讽。
他们都不信。
他们以为,这只是我一时兴起的气话。
就像我前世无数次那样,吵完架,摔门而去,最后还是会乖乖地把钱送回来。
这一次,不会了。
乔念已经死了。
死在你们为了乔安的婚房,让我爸妈停药的那个冬天。
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为自己活的乔念。
我拿起筷子,继续吃面。
不管他们信不信,路,我要从这里开始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