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地回到我的小院。
唇上似乎还残留着裴烬那冰冷强势的触感,和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松香。
三天……
他给了我三天时间。
逃?
他既然敢说,就一定有把握。靖安侯府的势力,深不可测。我孤身一人,能逃到哪里去?被抓回来的下场,只会更惨。
嫁?
嫁给一个偏执成狂、占有欲爆表的病娇疯子?把自己下半辈子锁在靖安侯府那个华丽的牢笼里?
我打了个寒颤。
不行,绝对不行!
可……怎么办?
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疯狂思索对策。
裴烬的软肋是什么?
权势?靖安侯府如日中天,他自己更是深得圣心,几乎无懈可击。
亲情?靖安侯常年驻守边关,父子关系冷淡。侯府内,裴烬说一不二。
美色?呵……他若真贪图美色,前世就不会……
等等!
前世!
裴烬提到前世时,眼底那深切的痛楚和悔恨……那是他唯一的破绽!
他对我有执念,近乎病态的执念。这份执念源于前世失去我的痛苦。
或许……我可以利用这份痛苦?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我脑海中逐渐成型。
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
与其被他强娶,不如……反客为主!
三天后。
靖安侯府提亲的队伍,果然浩浩荡荡地到了沈府门口。
那排场,那阵仗,比当初顾明轩提亲时气派了何止百倍。流水般的聘礼几乎堵住了半条街,引来无数百姓围观惊叹。
沈府大门紧闭。
沈荣和周氏大概已经吓傻了。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声名狼藉的我,怎么会引来靖安侯世子这尊煞神亲自登门提亲。
我站在沈府内院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看着外面喧天的锣鼓和人声鼎沸。
心,却异常平静。
时辰到了。
我深吸一口气,换上一身素净的月白衣裙(刻意模仿了沈清露最爱的风格),未施脂粉,只将长发松松挽起,用一支简单的白玉簪固定。
然后,在沈府下人惊恐的目光中,我独自一人,打开了紧闭的沈府大门。
门外,喧嚣瞬间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阳光有些刺眼。
我微微眯起眼,看向队伍最前方。
裴烬端坐在一匹神骏的黑色骏马上。
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金线绣云纹的锦袍,衬得身姿挺拔,气度尊贵非凡。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看到我独自开门走出来的瞬间,瞳孔微微一缩,随即燃起两簇幽暗的火苗。
他翻身下马,动作利落。
玄色的衣摆划出冷冽的弧度。
他一步步朝我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我的心跳上。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最终,他在我面前站定,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松香。
“知微。”他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我来接你。”
我抬起头,迎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暗流的眼睛。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我缓缓地、缓缓地屈膝,跪了下去。
不是跪他。
而是朝着他身后,那象征着皇权和礼法的、长长的提亲队伍,那明晃晃的“靖安侯府”的牌匾。
我垂着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寂静的街道:
“民女沈知微,蒲柳之姿,声名狼藉,自知不堪匹配世子爷天人之姿,更不敢玷污靖安侯府百年清誉。”
“世子爷厚爱,民女惶恐万分,无福消受。”
“民女斗胆,恳请世子爷收回成命!”
话音落下,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惊呆了!
包括裴烬身后那些侯府的下属,一个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敢当众拒婚靖安侯世子?!这沈家大**是嫌命太长了吗?!
裴烬周身的气压,瞬间降至冰点!
他垂眸看着我,眼神阴沉得可怕,仿佛有风暴在酝酿。那股无形的压迫感,让离得近的几个人都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沈知微,”他声音冰冷,一字一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抬起头,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片近乎绝望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破碎的哀伤。
我看着他,用尽所有的演技,让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民女知道。”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正因为知道,才不敢应承。”
我深吸一口气,目光越过他,看向那长长的聘礼队伍,声音里充满了自嘲和悲凉:
“世子爷,您看看这些……绫罗绸缎,珠宝珍玩,何等贵重。”
“可民女如今,是什么身份?”
“一个当众悔婚、踹伤前未婚夫、将亲妹妹和未来妹夫送进大狱、被家族厌弃的弃女!”
“京城的唾沫星子,几乎要将我淹死。”
“我这样的人,若嫁入侯府,世人会如何说您?说靖安侯府?”
“他们会说,世子爷您……色令智昏,被一个声名狼藉的妖女所惑,玷污门楣!”
“他们会说,靖安侯府百年清誉,毁于一旦!”
“民女……承受不起这样的罪责!”
我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每一句,都精准地戳在“门楣”、“清誉”这些世家大族最看重的命脉上!
更是将裴烬可能面临的舆论压力,**裸地摊开在阳光下!
裴烬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锐利如刀,像是要将我剥皮拆骨,看看我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周围的空气凝固了,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我豁出去了。
我微微直起身,不再卑微,而是带着一种飞蛾扑火般的决绝,迎上他那杀人的目光,声音反而平静了下来:
“世子爷,您位高权重,想要什么,自然唾手可得,无人敢置喙。”
“您若执意要娶,民女一介弱女子,无力反抗。”
“只是……”
我话锋一转,眼底的哀伤几乎要溢出来,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只是,您真的愿意,看着民女背负着‘祸水’的骂名,被千夫所指,被万人唾骂,在侯府的高墙内郁郁终生吗?”
“就像……就像上辈子一样?”
最后那句“上辈子”,我说得极轻,如同耳语。
只有离我最近的裴烬能听见。
我看到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
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怒火的眼眸里,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痛楚、悔恨、暴戾……无数激烈的情绪在他眼底疯狂交织、碰撞!
那是我赌上一切的筹码!
我在赌他前世眼睁睁看着我“郁郁而终”的痛苦!
我在赌他内心深处,那一点点或许还存在的、不愿再重蹈覆辙的理智!
时间仿佛凝固了。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跪在地上,维持着那个决绝而脆弱的姿势,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透。
裴烬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变幻莫测,周身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就在我几乎要撑不住的时候。
裴烬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弯下了腰。
冰冷的、带着薄茧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捏住了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头,直视他那双翻涌着可怕风暴的眼睛。
他的脸离得很近,近得我能看清他瞳孔里自己苍白的面容。
“沈知微,”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后的危险气息,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你很好。”
“你以为,搬出这些,就能威胁到我?就能让我放手?”
他的拇指用力擦过我的下唇,带来一阵刺痛。
“你做梦!”
我的心沉了下去。
难道……赌错了?他的执念已经压倒了一切?
然而,下一刻,他却猛地松开了钳制我的手指。
他直起身,动作带着一种压抑的暴戾。
他不再看我,而是转向身后那些噤若寒蝉的侯府管事和抬着聘礼的下人,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响彻整条街道:
“聘礼,抬回去。”
哗——!
人群一片哗然!
抬回去?!世子爷这是……被拒婚了?还认了?!
管事和下人们都懵了,面面相觑,不敢动弹。
“没听见?”裴烬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雷霆之怒,“抬回去!”
“是!是!”管事吓得一哆嗦,连忙指挥着同样吓傻的下人,手忙脚乱地开始掉头,将那些刚刚才抬到沈府门口、象征着无上荣耀的聘礼,又一件件、一箱箱地往回抬!
场面一度极其混乱和……尴尬。
围观的百姓彻底炸开了锅!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我的天!真抬回去了?”
“世子爷竟然……被拒婚了?”
“这沈大**也太敢了吧!”
“不过她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啊……”
“这下靖安侯府的脸可丢大了……”
裴烬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
他重新看向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愤怒、不甘、占有欲依旧浓烈,但似乎又多了一丝……挣扎和无可奈何的痛楚?
“沈知微,”他俯视着我,声音低沉而压抑,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狠劲,却又像是在宣示着什么,“你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我?”
“你错了。”
“名声?清誉?”他冷笑一声,带着不屑和狂傲,“我裴烬行事,何须在意这些蝼蚁的聒噪!”
“今日聘礼抬回,不是放弃。”
他上前一步,再次缩短距离,那迫人的气息将我完全笼罩。他微微低下头,冰冷的唇几乎贴着我的耳廓,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如同烙印:
“是给你时间。”
“给你时间,把你自己洗干净。”
“把那些碍眼的流言蜚语,那些该死的名声,统统给我扫进阴沟里!”
“然后——”
他顿了顿,声音里的偏执和占有欲浓烈得化不开:
“干干净净地,等着我来娶你。”
“这一次,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你沈知微,是我裴烬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世子妃!”
“谁再敢多嘴一句,”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森然的杀意,“我拔了他的舌头!”
说完,他不再看我,猛地转身。
玄色的披风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
他翻身上马,动作利落。
“回府!”
一声令下,马蹄声起。
在所有人惊愕、探究、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靖安侯世子裴烬,带着他那被“退回”的浩荡聘礼队伍,如来时一般,声势浩大地离开了沈府门前。
只留下跪在原地的我,和一片狼藉的议论场。
我缓缓地,从冰冷的地上站起身。
膝盖有些发麻。
后背的冷汗被风吹过,一片冰凉。
但我的心里,却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焰。
成了!
第一步,险之又险地……成了!
我赌对了!
裴烬那偏执的占有欲下,终究还是有一丝理智,一丝……不愿我重蹈前世覆辙的在意。
他给了我时间。
虽然这“洗干净自己”的任务,听起来同样霸道无比,但至少,我争取到了喘息和操作的空间!
而且,他临走时那句“明媒正娶”,更像是一道无形的护身符。
从今往后,至少在明面上,京中那些想趁机踩我一脚、或者想利用我巴结裴烬的人,都得掂量掂量了。
毕竟,惹恼了那个疯子,是真的会被拔舌头的。
我揉了揉发麻的膝盖,转身,看向沈府洞开的大门内。
沈荣、周氏,还有被两个婆子搀扶着、脸色惨白如鬼的沈清露,都站在影壁后面,正用一种混合着惊恐、怨毒和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我。
尤其是沈清露,那双曾经盛满无辜和柔弱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滔天的嫉恨,几乎要将我生吞活剥。
我朝他们,缓缓地,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
好戏,才刚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