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喝彩声再次响起。
施知意从台上走了下来,一眼便看到了此刻站在台下的施宝珠,两人目光相触,施知意脚步顿了一下。
然后冷冷的移开视线,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半个月前,施知意跟随母亲回到燕京,施宝珠对她们疏离又抗拒。
尤其对施知意,在施玉棠的挑拨下,施宝珠更是一个好脸色也不曾有过,姐妹两因此还大吵一架,生了龃龉。
施知意性子也骄傲,不是能忍气吞声的人,自然也没了好脸色。
施玉棠又在施宝珠耳边咬着牙:“你看她那得意的样子,分明就是看不起你!”
施宝珠目光追随着施知意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人群里。
施玉棠还在继续:“姐姐应该给她点颜色看看!否则叫她继续得意下去,岂不是把姐姐的风头都抢光了?!”
是抢谁的风头?
施宝珠转头看向施玉棠,眼里寒芒乍现:“你在教我做事?”
施玉棠僵了一下,一丝畏惧无形的在心中蔓延开来:“我,我没……”
施宝珠牵唇,眼里却没多少笑意:“我就知道,妹妹最是贴心,必定不会这样不懂事。”
施玉棠笑的僵硬:“那是自然。”
施宝珠目光倨傲的扫过不远处的六皇子,抬了抬下巴:“回府吧。”
然后转身离去。
施玉棠瞪着她的背影,咬牙切齿。
可她注意到六皇子看过来的视线,她又立马怯生生的低下头,柔弱可怜的看一眼六皇子的方向。
萧祁远走过来,关切的问:“四姑娘怎么了?”
施玉棠眼睛倏地红了,又遮掩的低着头:“没,没怎么。”
萧祁远眉心紧蹙:“你姐姐又欺负你了?”
方才他都看到了,施玉棠在施宝珠面前,吓的话都不敢说。
这施宝珠果真如传闻一般,娇蛮霸道。
施玉棠连忙摇头:“没有的,殿下误会了,姐姐对我向来很好,又怎会欺负我?”
话虽如此说,但眼睛却又红了一圈,惹人怜爱。
施玉棠擦了擦眼角的泪:“只是姐妹间拌嘴而已,让殿下见笑了。”
萧祁远怜惜道:“四姑娘如此懂事识大体,我又怎会见笑?”
真正该让人笑话的,是那个蛮横而不自知的施宝珠。
若非看在镇远侯的面子上,这种骄纵又倨傲的女人,他是看也不会多看一眼的。
施玉棠红着眼睛抬眼,怯怯看他一眼,带着感念:“多谢殿下。”
然后又柔顺的垂下眼眸:“姐姐走了,我也不好久留,我,我先走了。”
萧祁远一看便知,施玉棠必定是在家中也要看施宝珠的脸色,又皱了皱眉。
“四姑娘慢走。”
施玉棠轻轻点头,这才转身离去。
她能感受到身后那道视线,始终停留在她身上。
她得意的勾唇,今日虽说在施宝珠那里受了点气,但却成功得到了六殿下的青睐。
往后施宝珠便是使出浑身解数,也不过是跳梁小丑,休想得到六皇子的心!
-
今晚镇远侯府有家宴。
施宝珠回府后,先回自己的寝院更衣,然后前往福寿园,去给老夫人请安。
才走进福寿园内,便听到有人唤她。
“宝珠。”
施宝珠转头看过去,看到走进来一个端方得体的贵妇人,笑容温婉。
这便是她半月前才刚刚归家的母亲,荣锦玉。
五岁的施宝珠,最依赖的人便是母亲,在母亲离开后的那一年,她几乎没有睡好一个整觉,夜里忽然惊醒,流着泪喊娘亲。
可后来,后来思念渐渐生出怨恨,怨恨母亲为何独独将她丢下,怨恨母亲为何迟迟不回来。
分明姐姐的病早就好了。
二婶告诉她,母亲有了姐姐这个知书识礼的女儿已经足够,她不要她了。
她原本就是那个多余的孩子。
当年母亲已经有了长女施知意,第二个孩子全家都殷切的盼着是个儿子。
可没曾想,母亲难产了三日,才生下来一个女儿,还因此让母亲伤了身子,再难生育。
祖母说,她是祸星,活该被她娘丢下。
十年后,母亲终于带着姐姐回来,施宝珠早已经没了幼时的依恋,只剩下满心的怨恨和疏离。
“你今日去参加春日宴,怎么没穿我新给你裁的春裙?”侯夫人轻声问。
前世的施宝珠不愿亲近荣氏,又怎会穿她送的衣裙?
如今看着母亲眼里的希翼,她想起前世见母亲的最后一眼,那时母亲已经病入膏肓。
她也是这般小心翼翼的看着她,说:“娘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便是将你留在侯府,是娘的错,娘对不起你。”
那时她说不清心里是恨还是难过,她或许更恨自己,恨自己错信贼人。
她回神,看着荣氏殷切的目光,微微抿唇:“我忘记了。”
侯夫人笑着道:“我还以为是那颜色太素了,你不喜欢,我听蔡嬷嬷说你喜欢红裙,改日我再让人给你裁两身新的。”
话音方落,忽然一个尖锐的声音打断。
“大嫂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苛待了宝珠,让她在家里没衣服穿呢!”
二夫人风风火火的走进来。
侯夫人脸色微变:“我不是这意思,弟妹别多想。”
二夫人冷哼:“我拿宝珠当亲女儿疼,这一年四季的衣裙和吃用,哪样不是我巴巴儿的为她置办?大嫂说这话实在叫人寒心呐。”
二夫人这话不单单是对侯夫人说的,也是对施宝珠说的。
明里暗里的提醒她,谁才是真正疼爱她的人。
可这满府上下的吃穿用度和尊荣体面,哪一样不是她爹用赫赫战功挣来的?
“都吵什么!”
老夫人从内室走出来,喝斥一声,满屋子的人都安静下来。
施家当年只是寻常农户出身,靠着长子施承志参军后立下的赫赫军功,才得以平步青云。
这十多年的养尊处优,让农妇出身的老夫人,也养出了一身老太君的尊荣气势,她一发话,阖府上下无人敢忤逆。
老夫人杵着拐杖走出来,锦衣华服,头上还戴着嵌着宝石的抹额,富贵逼人。
她在主位坐下,浑浊的眼睛看一眼侯夫人和施宝珠,心生厌恶。
“有些人一回来就闹的家里鸡犬不宁。”老夫人冷哼。
侯夫人谦卑的低着头福了福身:“婆母息怒。”
“你少在我面前装相!指不定在心里怎么编排我呢!”
侯夫人忙道:“我没……”
二夫人走上前去给老夫人拍背顺气:“哎呀,当初大嫂也是为了知意的病才离府,婆母别动怒。”
老夫人冷笑:“谁知道真病假病?这些年她在外头逍遥快活,连自己亲女儿都丢给别人养,我们施家竟娶了这种媳妇!”
施知意眉心一皱,想要说话,却被侯夫人给拉住,冲着她摇了摇头。
侯夫人隐忍的低着头,始终没说话。
她了解婆母的性子,最是胡搅蛮缠,婆母厌恶她,她说什么都只会让婆母越发恼怒。
唯有低着头认错认罚,才能让战火消停。
二夫人阴阳怪气:“大嫂毕竟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有些傲气也在所难免。”
这话好像是戳了老夫人的心窝子了,老夫人气的一拍桌子,骂道:
“什么闺秀不闺秀的?!还不是个下不了蛋的鸡!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成心要让我儿绝后不成?!这些年自个儿在外头逍遥快活,也不知跟什么野男人鬼混……”
“祖母慎言!”
施宝珠忽然冷声开口。
老夫人先是被这冷冽的声音给震了一下,转头看到是施宝珠,那脸色更难看了,指着她的鼻子:
“你好大的胆子!还敢跟我叫板?!”
施宝珠迎上老夫人尖锐的目光,声音泠然:
“父亲如今在朝中举足轻重,自然也有无数人虎视眈眈,若是有什么流言传出去,辱没的是镇远侯府的名声,适时,丢脸的不止父亲,还有二叔和堂兄。”
老夫人顿了一下,刻薄的眼里闪过一抹犹豫。
说到她最疼爱的小儿子和孙儿,她自然要掂量一二。
老夫人狠狠瞪一眼施宝珠,终于收了话头。
侯夫人怔怔的看着施宝珠,眼睛都倏地红了一圈,她没想到,女儿还会为她说话。
二夫人见这战火忽然熄灭,还有些不甘心的拧眉。
但老夫人都停了话头,她哪儿还敢再提?
她适时地打圆场:“好了好了,婆母何必跟小辈置气?宝珠这孩子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她不懂事,婆母多担待。”
这话看似帮宝珠说话,实则将宝珠牢牢的钉在叛逆乖张的耻辱柱上。
宝珠端起茶杯,默不作声的喝茶,并未反驳。
这阖府上下,没人不盼着她娇纵任性,不学无术,臭名昭著。
既如此,她索性作到底。
这些她都不在意,她真正在意的,是二房的狼子野心。
她抬眸,看向自己前世最爱重的二叔,他谋害了父亲,夺走了镇远侯府的一切。
朝中局势纷杂,夺嫡之争也愈演愈烈。
父亲是赤胆忠心的纯臣,并不站队任何一派。
而有心之人便从二叔下手,想拉镇远侯府下水。
此时此刻,他已经暗中和六皇子勾结,布下天罗地网。
宝珠眸色发沉,她得沉住气,以不变应万变。
沉默许久的二老爷道:“明日大哥就要回京,我已经安排好了宴席,给大哥接风洗尘。”
老夫人欣慰的点头:“还是你周全。”
宝珠蜷在袖中的手指一紧,睫毛扇动一下。
父亲要回来了。
宝珠刚刚出生不久,边关告急,父亲连夜带兵出发,奔赴边关,这一去就是十五年。
终于等到父亲回来,他却还带回来一个土特产。
——一个私生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