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导处的打印机嗡嗡响着，陈砚坐在角落那张旧办公桌前，手里捏着一支蓝黑水笔，在一张A4纸上划掉第三个错别字。
纸头标题写着《贫困生评定细则（草案）》，底下密密麻麻列了八条。
老李从里间探出头：“写完了吗？”
“还差一句。”
陈砚低头改，“公示期间接受实名质询后面得加个括号，注明不受理匿名举报，不然有人瞎写小纸条我们也得查。”
老李哼了一声：“你还真当这是法院立案啊。”
“越像越好。”陈砚把笔帽咔一声扣上，抬头，“流程走得正，才没人敢乱说话。”
老李接过纸扫了一眼，嘴角动了动，没反驳。
他这两天已经被这个学生整明白了，嘴上说着只是提建议，干的全是往骨头缝里扎钉子的事。
班会课上，老张站在讲台前念新规，声音不大，但全班都听清了。
“申请助学金的同学，材料要贴在教学楼一楼公告栏，挂七天。有意见的可以书面提交，由校务小组复核。”
底下炸了锅。
“这不是让穷孩子丢脸吗？”有人嘀咕。
“谁说的？”
前排一个戴眼镜的女生举手，“我爸妈下岗三年了，交的都是实打实的证明，我怕啥公示？我只怕有人拿低保金**鞋！”
教室安静了一瞬。
陈砚低头翻练习册，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下。
三天后，三个人的名字上了“暂缓发放”名单。
第一个是体育特长班的，父亲开奔驰来接他放学，被拍了照贴在异议栏；第二个家里刚换了学区房，房产证复印件被人匿名塞进教导处信箱；第三个最离谱，低保证编号一查，是去年作废的老号段。
家长闹上门来了两个。
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指着老李鼻子骂：“你们学校搞文革呢？公示隐私犯法知道不？”
陈砚正好端着一叠表格路过，顺口接了一句：“您要觉得违法，可以报警。我们配合调查。”
男人愣住：“你谁？”
“协助整理材料的学生。”
陈砚把表格放在桌上，抽出其中一份，“您儿子申请表写着，家庭月收入不足三千，可他上个月校园卡消费两千八百七，光奶茶就喝了四十六杯。
这数据导出来只要两分钟，您要看看明细吗？”
男人脸色变了，甩下一句“你们给我等着”，转身走了。
老李看着陈砚：“你连这个都查？”
“校园卡系统开放接口，输入学号就行。”陈砚语气平淡，“我又没黑进去。”
周五下午，王奶奶又出现在校门口的小棚子前。
她那辆掉了漆的三轮车支好了，招牌布挂着“免费修小家电，坏了不赔”。
工具箱打开，电烙铁插上电源，滋啦一声冒出白烟。
路过的学生开始围上来。
“奶奶，我耳机接触不良！”
“我充电线裂了，能接吗？”
“我风扇转不动了，是不是缺油？”
王奶奶咧嘴一笑：“拿来瞧瞧。”
这场景已经两年没见过了。上次她被保安以“影响市容”为由赶走，工具都被收了，还是陈砚去后勤处磨了半小时才要回来。
现在没人来赶了。
因为新规第七条写着：“校园公共空间应兼顾人文关怀与社区互动，特殊服务点位经申请可保留。”
没人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只知道陈砚写的备注里有一行小字：参考案例，老人义修服务，高三（二）班陈砚担保。
周浩是在放学路上拦住他的。
地点是实验楼后头那条少人走的坡道，树影斜压，他靠在墙边，手里转着一把多功能钥匙扣。
“听说你挺能耐。”他开口，“连我爸捐的钱都要查。”
陈砚停下脚步，书包带子在肩上勒出一道浅痕。
“你爸捐了多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笔八十万的款子，对应了一百一十八万的工程，中间差价够买三千个电烙铁。”
周浩眼神闪了一下。
“我可以让你删了举报邮件，条件是你撤回那些助学金报告，别再搞事。”
陈砚笑了下：“你到现在还以为，我在乎的是钱？”
“那你图什么？”周浩声音高了，“名声？老师喜欢你？还是想当学生代表上台讲话？”
“我想让你爸忙一点。”陈砚语气轻，“忙到没空管你今天打了谁、收了几百块保护费。”
周浩猛地往前一步，拳头攥紧。
“你找死？”
“我给你两个新条件。”
陈砚没退，“第一，王奶奶每周五能来修东西，学校给个遮阳棚。第二，广播站下周给她做个五分钟采访，主题是‘校园里的热心人’。”
“你疯了吧？”周浩瞪眼，“就为了个捡破烂的老太婆？”
“她修的不只是电器。”陈砚盯着他，“是你砸坏过三次的物理竞赛演示仪，是我初中时短路的教室喇叭，是你们扔掉的还能用的东西。你眼里是破烂，有些人眼里是光。”
周浩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人跟他不是一路的。
他用的不是威胁，也不是告状，而是一套他看不懂的规则，像是下棋，每一步都落在他想不到的地方。
“我不答应。”
他最终咬牙，“但我也不拦着。反正广播站轮不到我说话。”
“你会答应的。”
陈砚转身，“因为你爸最近晚上总接电话，你妈开始偷偷转移家里的相框。
你怕了，所以你想稳住局面。而我能让你暂时稳住。”
他走了几步，回头补了一句：“周五下午四点，广播站值班室。别迟到。”
夜里下雨了。
陈砚没带伞，从图书馆出来时雨点已经连成线。他把书包抱在胸前，快步穿过操场。
广播站亮着灯。
他推门进去，值班的是个高一女生，正戴着耳机听歌。
“明天有人来做采访，王奶奶，修电器那个。安排在下午四点档，替换原来的音乐放送。”
女生抬头：“谁批准的？”
“老张和团委打过招呼。”陈砚从口袋掏出一张纸递过去，“这是预约单，盖了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