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得像要炸开。
喉咙里火烧火燎,是久病垂死之人那种干渴。
我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不是预想中的阴曹地府,而是……一顶熟悉的、绣着缠枝莲纹的茜素红帐幔。
这帐子……是我及笄那年,母亲特意请江南最好的绣娘为我制的。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死在那阴冷潮湿的破庙里,死在沈清月和她那奸夫——我曾经的挚爱,三皇子萧铭的联手背叛之下。
他们夺走了我的嫁妆,污蔑我父亲通敌,致使侯府满门抄斩!我拖着病体,在破庙里苟延残喘,听着沈清月用最甜美的声音,说着最恶毒的话:“姐姐,你以为铭哥哥真的爱你吗?他不过是为了你外祖父家的兵权罢了。”
“现在,你没了利用价值,侯府也没了。安心去吧,你的东西,妹妹我会好好‘享用’的。”
滔天的恨意如同业火,瞬间焚遍我的四肢百骸!
我猛地坐起身,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白皙,纤细,带着少女独有的莹润,不是那双在破庙里冻得青紫、布满冻疮的将死之手。
“**!您终于醒了!”一个带着哭腔的清脆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转头,看到一个穿着藕荷色比甲的小丫鬟端着一碗药快步走进来,脸上满是惊喜。
是锦心!
我出嫁前,她因为“不小心”打碎了沈清月送我的一个玉镯,被发卖了出去,后来听说……死在了人牙子手里。
可现在,她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眉眼间还带着未脱的稚气。
“锦心……”我一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今夕是何年?”
“**,您是不是病糊涂了?”锦心将药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担忧地看着我,“现在是晟元二十三年,三月初七呀。您前几日在花园里赏鱼,不小心落水,昏睡了两日了!”
晟元二十三年……三月初七!
我落水的那天!
我重生了!我真的重生了!回到了我十五岁这一年,悲剧还没有开始,一切都还来得及!
巨大的狂喜和更深的恨意交织在一起,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我死死攥紧身下的锦被,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老天爷,你待我不薄!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
沈清月,萧铭……这一世,我定要将你们加诸在我身上、加诸在侯府身上的痛苦,千倍、万倍地讨回来!
“**,您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锦心见我神色变幻,吓得快要哭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没事,就是刚醒,有些没力气。药给我吧。”
我接过那碗漆黑的汤药,浓郁的苦味扑鼻而来。
前世,我就是喝了这碗“安神药”后,身子一直缠绵病榻,虚弱了许久,给了沈清月无数在我面前讨好卖乖、在三皇子面前刷存在感的机会。
现在想来,这药里,怕是加了别的东西吧。
我的好庶妹,还真是……迫不及待啊。
我没有喝,只是将药碗轻轻放回托盘,淡淡道:“太苦了,先放着吧。去给我倒杯清水来。”
锦心不疑有他,连忙去倒水。
**在床头,环顾着这间我住了十五年的闺房。陈设依旧华美精致,每一件摆设都透着侯府嫡女的尊贵。可如今在我眼里,这富丽堂皇之下,涌动着无数吃人的暗流。
“姐姐!你醒了!”一个娇柔做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和担忧。
来了。
我抬眼望去,只见沈清月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裙,楚楚可怜地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小碟蜜饯。她生得一副弱柳扶风的好样貌,眉眼间与我还有两分相似,此刻眼圈微红,更是我见犹怜。
前世,我就是被她这副纯良无害的样子骗了一辈子!
“听说姐姐醒了,妹妹我立刻就赶过来了。这落水最是伤身,姐姐快用颗蜜饯甜甜嘴,去去药的苦味。”她说着,就要将那蜜饯往我嘴里送。
看着她那看似关切,实则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的眼神,我胃里一阵翻涌。
我微微侧头,避开了她的手,语气疏离而冷淡:“有劳妹妹挂心,我刚醒,没什么胃口。”
沈清月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按照往常,我早就拉着她的手,感动地说“还是月儿最疼我”了。
她很快调整好表情,泫然欲泣:“姐姐可是在怪妹妹?那日若不是妹妹没有拉稳姐姐,姐姐也不会落水……都是妹妹的错……”说着,那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好一招以退为进!
若是前世,我必定心疼不已,反过来安慰她。
可现在……
我静静地看着她表演,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妹妹这是做什么?我何时怪你了?那日是我自己脚滑,与妹妹何干?你这般作态,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如何欺负你了呢。”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是一记无声的耳光,扇在了沈清月的脸上。
她的哭声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旁边的锦心也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这般绵里藏针的话是从她家向来直率单纯的**嘴里说出来的。
“姐姐……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沈清月一时语塞,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我累了,想歇息了。”我懒得再与她虚与委蛇,直接下了逐客令,“妹妹若是无事,便回去吧。”
沈清月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惊疑,有恼怒,但最终都化为了更深的委屈。她咬着唇,福了福身子:“那……姐姐好生休息,妹妹晚些再来看你。”
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我心中冷笑。
这就受不住了?沈清月,这才只是开始。
你欠我的,我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老天爷,你待我不薄!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沈清月,萧铭……这一世,我定要将你们加诸在我身上、加诸在侯府身上的痛苦,千倍、万倍地讨回来!
锦心小心翼翼地递上清水,怯生生地问:“**,您……您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我接过水杯,温水润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
我看着窗外明媚的春光,眼神冰冷。
“是啊,不一样了。”我轻声说,像是在回答她,又像是在告诉自己,“从鬼门关走一遭回来的人,怎么可能还和以前一样?”
死过一回,才知道曾经的自己有多蠢。
这一世,我不再是那个被父母宠爱得不知人心险恶的侯府嫡女。
我是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我的归来,只为——复仇!
那些害过我,负过我的人,你们……准备好了吗?
锦心帮我掖好被角,眼神里还带着点没散去的惊疑。我知道,我今天的反应吓到她了。
也难怪,前世这个时候的我,脑子里除了新得的首饰和花园里刚开的牡丹,就是觉得我那“柔弱善良”的庶妹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现在想想,真是蠢得挂相。
“锦心,”我放软了声音,这丫头是真心待我的,前世因我而死,这一世,我必护她周全,“你觉得,二**待我如何?”
锦心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问,她搓着衣角,小声说:“二**……对**您,一直是极好的呀。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紧着您……”
“是啊,紧着我。”我轻笑一声,带着点自嘲,“紧着让我出风头,紧着让我显得跋扈,紧着让我离不开她。”
锦心瞪大了眼睛,似懂非懂。
我不急,有些事得慢慢来。忠诚需要培养,脑子也需要。
“去,悄悄把我落水时,身边跟着的其他几个小丫头叫来,别惊动旁人。”我吩咐道。
锦心应声去了。
**在床头,盘算着。落水这事,我记得很清楚。前世我只当是意外,还反过来安慰“自责不已”的沈清月。可现在,我得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外”。
不一会儿,两个小丫鬟战战兢兢地进来了,扑通就跪下了,以为我要追究她们护主不力的罪过。
“别怕,我就是问问,”我语气平和,“我落水的时候,你们都在什么位置?看见了什么?一五一十地说,说清楚了,有赏。”
两个小丫头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胆子大点的,磕磕巴巴地开口:“回、回大**,当时您和二**在临水的栏杆边看鱼,奴婢、奴婢们在后面几步远跟着。然后……然后就看见您身子一歪,就掉下去了……”
“我当时是面向湖水,还是面向二**?”
“您……您是侧着身子,和二**说话来着。”
“那我落水的时候,二**在做什么?”
“二**……二**好像吓了一跳,伸手想拉您,没拉住,然后她就大声呼救了。”
另一个小丫头补充道:“奴婢好像……好像看见二**的脚,挪了一下……但、但可能是奴婢看错了!”
脚挪了一下?
我心底冷笑。是了,临水的那处栏杆,年前才因为风雨侵蚀松动了一根,府里还没来得及修。这事,还是沈清月前几天“无意中”跟我提起的,说那里景致好,鱼儿特别肥。
好一个“无意”!她早就计划好了。这哪里是赏鱼,分明是送我上黄泉路
利用我知道那里栏杆松动却心存侥幸的心理,邀我去赏鱼,再在我侧身与她说话,重心不稳时,用脚或者用身体,给我一个“恰到好处”的推力!
杀人不见血,真是她的好手段。
我让锦心赏了那两个小丫头一人一个银锞子,嘱咐她们今天的话不许对任何人说。
她们千恩万谢地走了。
房间里又剩下我一个人。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暖洋洋的,我却觉得心底一片寒凉。
这才刚开始,沈清月,你就送我这么一份“大礼”。
好,很好。
这出戏,你想演姐妹情深,我陪你。不过,剧本得由我来写!
养了两天“病”,我“身子”总算好了些。一早,我就让锦心给我梳妆。
“**,您脸色还不太好,再多休息几日吧?”锦心看着铜镜里我依旧有些苍白的脸,担忧地说。
“不了,”我拿起一支赤金点翠的步摇,轻轻插入发髻,“再‘病’下去,有些人该以为我快死了,要急着来给我哭丧了。”
我得去给母亲请安。
我的母亲,永宁侯夫人,出身将门,性格爽利,但耳根子有点软,尤其听不得那些柔柔弱弱的哭诉。前世,沈清月就没少在母亲面前上我的眼药,让母亲觉得我这个嫡女被宠得太过任性,反而越发怜惜她这个“懂事”的庶女。
刚到母亲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沈清月那娇柔的声音。
“母亲,您就别责怪姐姐了,姐姐她也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性子直率了些,定是那些下人伺候不用心,才惹得姐姐发脾气,摔了东西……”
我脚步一顿,摔东西?
呵,我这两日连房门都没出,何时摔了东西?这栽赃陷害,来得可真快。
我示意门口的丫鬟不必通报,静静站在帘子外听着。
母亲的声音带着些不悦:“澜儿这孩子,是越发骄纵了!病着也不安生。还是月儿你懂事,时时惦记着她。”
“母亲快别这么说,姐姐是嫡女,身份尊贵,有些脾气也是应当的。只是……”沈清月话锋一转,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只是女儿听说,前日厨房给姐姐送的燕窝,姐姐嫌味道不好,直接连碗砸了。这要是传出去,怕是对姐姐的声誉有碍……女儿人微言轻,劝不动姐姐,只好来求母亲,千万替姐姐遮掩一二……”
好一招颠倒黑白!
那燕窝,分明是她前日送来,我看都没看就让锦心原样端回去了。她竟能编排出我砸碗的戏码!
我深吸一口气,掀帘而入。
“母亲安好。”我规规矩矩地行礼,然后仿佛才看到沈清月,惊讶道,“咦?妹妹也在?刚才在门外好像听到妹妹在说什么……砸碗?谁砸碗了?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惹妹妹生气了吗?”
我一脸无辜和关切,成功看到沈清月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母亲也愣了一下,看看我,又看看沈清月:“澜儿,你前日没有摔了厨房送去的燕窝碗?”
我瞪大了眼睛,更加“惊讶”:“母亲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话?女儿前日病得昏沉,连药都是勉强喝下,哪有力气摔碗?再说了,厨房送来的东西,一向是精心准备的,女儿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无故发脾气?”
我走到母亲身边,拉着她的袖子,带着点委屈:“母亲,是不是女儿病了这两日,就有人觉得女儿好欺负,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女儿身上泼了?”
说着,我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沈清月。
她脸色白了白,急忙道:“姐姐误会了!许是、许是妹妹听错了,是哪个碎嘴的婆子乱传话……”
“哦?听错了?”我微微挑眉,“妹妹方才不是还说得有鼻子有眼,连我‘嫌味道不好’都知道了?这传话的人,本事倒是不小,不仅能编,还能猜到我的心思。莫非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成?”
我语气带着调侃,眼神却锐利如刀,直直射向沈清月。
她被我堵得哑口无言,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求助似的看向母亲。
母亲不是傻子,看到这里,心里也明白了几分。她脸色沉了下来,看着沈清月的目光带上了审视:“月儿,以后道听途说的话,未经核实,不要拿到我面前来说。姐妹之间,当以和睦为重。”
沈清月身子一颤,连忙低下头:“是,女儿知错了,请母亲责罚。”
“罢了,你也是一片‘好心’。”母亲摆了摆手,语气有些淡,“都下去吧,澜儿病刚好,需要静养。”
“女儿告退。”
我和沈清月一前一后走出母亲的院子。
走到无人处的回廊下,沈清月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那双盈盈水眸里再无半分柔弱,只剩下冰冷的怨毒。
“姐姐今日,好厉害的嘴。”
我看着她,笑了,阳光照在我脸上,暖融融的,却融不化我眼底的冰霜。
“比不上妹妹,好狠毒的心。”
我凑近一步,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推我落水,又跑来母亲面前污蔑我。沈清月,你这么急着想让我死,是怕我……挡了你的路吗?”
沈清月瞳孔骤缩,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被蝎子蜇了一下,脸上血色尽褪。
“你……你胡说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我直起身,理了理衣袖,语气轻快,“妹妹,路还长,咱们……走着瞧。”
说完,我不再看她那张扭曲的脸,带着锦心,径直离开。
阳光将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仿佛一个从地狱归来的复仇者,终于踏上了属于她的战场。
风吹过廊下的风铃,叮当作响。
我听见沈清月在身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
“沈清澜,你给我等着!”
等着?
我当然会等着。
等着看你们,如何一步步,走向我为你们准备好的……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