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一年,厉予怀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便回来,也通常是深夜,带着一身清冷的寒意,直接步入主卧旁的书房,或者干脆在另一间卧室休息。
他们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却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一年来,两人之间的对话,至不超过十句。
两人平时的沟通,也仅限于必要的、冰冷的家庭事务沟通,例如“下周家族宴会,父亲要求我们一同出席”,或者“明天张妈请假,我换了其他佣人,你何时身份再开门”。
付玥常常一个人坐在长长的餐桌前,对着满桌精心准备的菜肴,食不知味。
她努力扮演着“厉夫人”的角色,打理着这个不像家的“家”,却连男主人的面都见得不到。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可能出轨啊。
付玥二十多年谨小慎微、循规蹈矩的人生,怎么可能做出如此疯狂且不堪的事情?
无尽的委屈如同潮水般涌上,瞬间将她淹没。
她身体顺着冰冷的落地窗缓缓滑落,最终跌坐在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她用双手死死捂住脸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这个残忍的世界。
可滚烫的泪水依旧不受控制地从指缝间渗出,一滴一滴。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从小到大,努力遵循着每一条规则,活成父亲期望的模样。
她从未伤害过任何人,那些在网络上肆意辱骂她的人,他们根本不认识她,不了解她的生活,为什么能如此轻易地吐出那些伤人的字眼?
为什么能凭着几张来路不明的照片,就给她判下死刑,恨不得将她踩进泥里?
来自亲生父亲的抛弃,更是直接击碎了她最后的精神支柱。
还有……那份沉甸甸的、无处安放的愧疚。
她对不起那个名义上的丈夫,厉予怀。
尽管他们的婚姻是场荒唐的闹剧,他却实实在在因她而蒙羞,被她牵连着沦为全城的笑柄。
他那样一个骄傲的人,该如何面对那些不堪入目的标题和议论?
从她的名字被钉在热搜耻辱柱上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整夜。
付玥也在这公寓里面枯坐一夜。
她知道,厉家和付家一定都在动用一切力量撤热搜、删帖、压评论。
资本的力量在疯狂运作,试图扑灭这场燎原大火。
可是,有什么用呢?
互联网是有记忆的。这一夜,足够让那些真假难辨的图片和视频,被无数双手截图、保存、像病毒一样在私密的聊天群里传播、发酵。
她再一次拿起早已被无数通知挤爆的手机。
屏幕解锁,刺眼的光亮起,未接来电和微信消息的红色数字触目惊心。
闺蜜夏知妍的未读信息已经堆积到了99+。
可是。
她的指尖僵硬地滑动着列表。
这里密密麻麻的名字里,有看热闹的泛泛之交,有幸灾乐祸的塑料姐妹,有关切备至的真朋友……
却唯独,没有一条新消息,来自她的丈夫厉予怀。
他一定……气疯了吧。
他那样骄傲又注重声誉的人,如何能忍受自己的名字以如此不堪的方式,成为全网嘲弄的谈资?
她点开了属于厉予怀的联系方式。聊天界面很干净,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一个月前,言简意赅,没有任何多余的标点,一如他本人:
【下周三晚七点,回老宅吃饭。】
她回了一个【好。】
再往上翻,也几乎全是这样格式化的通知,关于行程,关于家族安排。
“很抱歉……”
付玥放下手机缓缓站起身。
她走到巨大的步入式衣柜前,手指掠过一排按照色系、款式整齐挂放的、符合厉夫人身份的昂贵衣物,最终,在衣柜最隐蔽的角落,停了下来。
那里,挂着一件用防尘袋仔细罩起来的红色连衣裙。
是她偷偷买下的。
鲜艳、夺目、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与付成安所期望的端庄、得体格格不入。
她一次也没敢穿过,只是藏着,此刻,她小心翼翼地取出它,换上。
付玥坐在梳妆台前,极其认真地描画眉毛,又涂上颜色鲜艳的口红。
她甚至拿起梳子,将那头柔软的长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柔顺地披在肩头。
镜中的女人,明艳、精致。
做完这一切,她平静地走向那扇巨大的落地窗。
“咔”一声,窗户锁扣被拧开。
她探出身,异常冷静地、认真地向下望去,目光仔细扫过楼下那片区域。
很好。
下面没有行人,没有停靠的车辆,只有空旷的、作为绿化带的花坛。
千万不要伤及无辜。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璀璨的,却从未给过她一丝温暖的世界。
然后,闭上眼,纵身一跃。
“如果有来生,我再也不要做乖乖女了。”
那是一朵开到极致的红玫瑰。
起风了,玫瑰终于松开了与枝头最后的牵绊,微微一颤,决绝地,开始了坠落。
地心引力无情地拉扯着它。
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像血色的泪滴,也像一团绝望的火焰,在空中飘零。
终于,它触及了冰冷而坚实的地面。
玫瑰静静地躺在尘土里,花瓣因这剧烈的撞击而微微散开。
一片艳红。
付玥听见了刺耳的尖叫。
她模糊地意识到,自己好像……
撞到了楼下那家她偶尔会去的咖啡店伸出来的白色雨棚。
那个雨棚,她记得。
阳光好的下午,白色的棚顶会透下柔和的光斑,偶尔有麻雀在上面歇脚。
现在,它一定被自己撞得变形、碎裂了吧?会给店家添麻烦的……
还有那声尖叫。
也许是晨练的人吧,她一定被这从天而降的“东西”吓坏了。
更多杂乱的脚步声围拢过来没。
视线里,晃动着一张张或惊恐、或好奇的脸。
有人拿出手机,镜头对准了她。
她甚至能听见那些毫不避讳的议论和录像的提示音。
很快,更专业、更急促的脚步声穿透了嘈杂。
有人在她身边跪下,动作迅速而专业地检查着她的伤势。
她睁着眼睛,望着城市上空那片被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灰蒙蒙的天空,感觉身体像一朵云,轻飘飘的,所有的疼痛都在远去。
然后,她看见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对着旁边的人,沉重而缓慢地摇了摇头。
那个动作,带着最终的、无可挽回的判决意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