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灰烬中的复燃崔长嘉是被雪粒子砸醒的。她睁开眼时,半片烧焦的椽子正悬在头顶,
像把摇摇欲坠的黑剑。1983年的寒风卷着东北特有的冰碴子,
从没了玻璃的窗户洞灌进来,把糊在墙上的《安全生产守则》吹得哗啦作响。"嘉嘉!
"带着浓重口音的喊声从废墟外传来,"信用社的人到村口了!"这声音像根钢针,
猛地扎进她混沌的脑海。崔长嘉触电般坐起身,掌心按进炭灰里,
烫出个鲜红的印子——会疼。不是梦。她真的回到了二十年前,
回到崔氏家具厂被烧毁的第七天。前世的记忆洪水般涌来。这场大火只是个开始,
接下来是父亲脑溢血昏迷,哥哥为抢救木料库毁容,
妹妹被讨债的混混逼得喝农药......而自己只会躲在卫生院哭,
直到全家气运被那个姓林的"气运之子"吸干。"啪!"半截糊着金漆的匾额突然砸在脚边,
"崔记木业"四个字裂成两半。崔长嘉死死盯着那个"崔"字,
喉头涌上铁锈味——这次她咬破了嘴唇。"总共欠贷十二万八千元。
"信用社的王主任把算盘打得噼啪响,冻红的手指按在泛黄的合同上:"今天要么还钱,
要么用厂房地契抵债。"崔长嘉站在父亲病床前,看着输液瓶里晃动的葡萄糖液。
前世这时她只会发抖,
意到王主任呢子大衣下露出崭新的的确良衬衫领子——这年头能穿上市里百货大楼新款的人,
怎么会对乡下小厂这么紧逼?"王叔,"她突然开口,声音比自己想象的稳,
"您和我爸喝过三回拜把子酒。"满屋讨债的人静了一瞬。床头的母亲猛地抬头,
红肿的眼睛里闪过惊诧。"去年腊月您家盖房,我爸连夜送了三十根红松檩条。
"崔长嘉从搪瓷缸里蘸了点水,在床头柜上写下"12.8万",又画了个圈:"这笔钱,
给我们三个月。"讨债的人群里爆出嗤笑。王主任的算盘珠卡在"归零"的位置,
他眯起眼:"丫头,你们现在连吃饭钱都......""咔嗒。
"崔长嘉掀开枕边的樟木箱,取出个缠着红绸的物件。当那台德国造游标卡尺摆在桌上时,
几个老师傅倒抽冷气——这精密玩意儿全县找不出第二把。"押在您这儿。
"她手指点着卡尺盒底刻的钢印,"香港永昌号1980年赠品,外汇商店标价两千美金。
"雪越下越大,崔长嘉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厂区废墟上。前世她不敢面对这片焦土,
如今却在灰堆里翻找每块有价值的残骸。"找什么呢?"哥哥崔长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他左脸缠着纱布,右手拎着个铁皮桶,里面装着从卫生院捡来的空输液瓶。崔长嘉鼻尖一酸。
前世哥哥就是为抢救这批输液瓶卖钱,才感染了烧伤创面。
她一把夺过铁桶:"供销社李会计说,咱们还有批没交付的樟木箱?
""在二车间后头......"崔长宁突然顿住,"你怎么知道?"崔长嘉没回答,
她正盯着雪地里半掩的蓝色纸片。蹲下身扒开积雪,露出张被烧剩半截的提货单,
公章边缘还留着"1983年1月15日"的字样——正是今天。"哥,去借辆板车。
"她抖着提货单站起来,睫毛上结了冰碴,"我知道谁能帮我们了。"黄昏时,
兄妹俩拖着板车来到河湾屯。屯口老槐树下,几个穿棉猴的小孩正用木炭在墙上画"正"字,
见到他们就喊:"崔家破产喽!"崔长嘉数出五颗水果糖:"谁知道马三爷家在哪?
"最大的孩子一把抓过糖:"就那个蹲过牛棚的臭老九?"糖纸指向屯尾的泥坯房,
"他闺女前天刚上吊......"破败的院门前贴着褪色的白对联,
崔长嘉摸出兜里仅剩的十块钱,连同那半张提货单一起塞进门缝。前世她直到十年后才知道,
这位被下放的家具设计师,后来成了"气运之子"林家的首席顾问。"你疯了?
"崔长宁拽住她,"那是买药的钱!""三爷看得懂。"崔长嘉指向提货单边缘的铅笔标记,
那是种特殊的榫卯编号,"这批樟木箱用的是他独创的'鱼骨接',
全东北只有......""吱呀——"门突然开了条缝,伸出只布满冻疮的手,
扔出个麻布包。包裹落地散开,露出三把造型古怪的凿子,刃口在雪地里闪着冷光。
深夜的卫生院走廊,崔长嘉就着路灯打磨凿子。护士站的收音机里,
播音员正念着《关于发展乡镇企业的若干意见》,
"承包"、"自主经营"的字眼混着电流声滋滋作响。"嘉嘉。"母亲轻轻给她披上棉袄,
袖口还带着火场烟熏的痕迹,"你爸刚才醒了会儿,说......"话没说完就哽住了。
崔长嘉摸出个东西塞进母亲手里——是王主任签字延期的借款合同。
母亲摸着纸上鲜红的指印,眼泪砸在"三个月后连本带息归还"的字样上。"妈,
把您的缝纫机卖了吧。""那可是你外婆......""下个月广交会,
"崔长嘉举起磨好的凿子,铁刃映出她通红的眼睛,"我们要用三爷的工具,
做出比缝纫机值钱百倍的东西。"窗外,1983年的第一场暴雪覆盖了焦黑的厂房废墟。
但崔长嘉知道,某些被掩埋的东西正在灰烬下苏醒,就像父亲枕边那盆看似枯死的君子兰,
根茎深处还藏着嫩芽。2樟木箱底的秘密账本天还没亮,崔长嘉就被冻醒了。
卫生院走廊的长椅上结了一层薄霜,她蜷缩在母亲缝补过的棉袄里,手指冻得发僵。
昨夜磨好的三把凿子就裹在布包里,贴着心口放着,冰凉的铁刃已被焐热。“嘉嘉。
”母亲轻轻推了推她,声音沙哑,“你爸醒了,要见你。”崔长嘉猛地坐直,
眼前一阵发黑——她已经很久没听到父亲说话了。前世那场脑溢血后,
父亲再也没能清醒过来,直到死都像个活死人一样躺在床上。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中药的混合气味。父亲崔建国半靠在床头,脸色蜡黄,
左半边身子明显使不上力,但眼睛却亮得惊人。“爸……”崔长嘉嗓子发紧,
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棉袄下摆。崔建国缓慢地抬起右手,
指了指床底下的樟木箱——那是他从火场里抢出来的唯一物件,箱角还留着焦黑的灼痕。
“打、打开……”他说话很吃力,但每个字都咬得极重。樟木箱的铜锁已经被烧变形,
崔长嘉用凿子撬了半天才打开。箱子里堆满了账本、合同和票据,
最上面是一本被烟熏黄的《1982年生产日志》。她翻开第一页,
瞳孔骤然紧缩——日志的夹层里,藏着一张折叠的《辽省日报》,
日期是1982年12月25日,
济的通知》**报纸边缘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林志远举报崔氏家具厂‘偷税漏税’,
材料已递县纪委。——老周”**崔长嘉的手指微微发抖。林志远——这个名字像一根刺,
狠狠扎进她的记忆里。前世那个所谓的“气运之子”,就是踩着崔家的尸骨,
一步步爬上了东北家具行业的龙头位置。而现在,她终于明白了火灾的真相。“爸,
这场火……是有人故意放的?”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刀刃般的冷意。崔建国闭了闭眼,
算是默认。“哥,你认识信用社的王主任吗?”回家的路上,崔长嘉突然开口。雪已经停了,
但风依旧刺骨,她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很快凝结成霜。崔长宁推着板车,
闻言脚步一顿:“王叔?他不是爸的老战友吗?”“对,
但他今天穿的是市里百货大楼的新款的确良衬衫。”崔长嘉冷笑,“一个信用社主任,
哪来的钱和门路?”崔长宁皱眉:“你怀疑他……”“不是怀疑,是确定。
”崔长嘉从怀里掏出那张报纸,“林志远举报我们‘偷税漏税’,而信用社突然逼债,
时间太巧了。”前世她浑浑噩噩,直到家破人亡都没想通这些关联。但现在,
她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操控崔家的命运。傍晚,崔长嘉独自去了趟供销社。
供销社的李会计是父亲的老熟人,见到她时明显愣了一下:“嘉嘉?你爸怎么样了?
”“还在养伤。”崔长嘉笑了笑,从兜里掏出两包大前门香烟,轻轻推过去,“李叔,
我想问问,那批樟木箱的订单还在吗?”李会计眼神闪烁,左右看了看,
压低声音:“订单还在,但……林主任说了,崔家的货不能收。”“林主任?”“林志远啊,
刚调来的乡镇企业局副主任。”李会计叹了口气,“嘉嘉,听叔一句劝,
这年头……胳膊拧不过大腿。”崔长嘉没说话,只是慢慢攥紧了拳头。果然,
林志远已经动手了。夜深人静,崔长嘉点着煤油灯,一页页翻看樟木箱里的账本。
账本记录得很详细,每一笔木材进货、每一批家具出货,甚至每一分钱的税款缴纳,
都清清楚楚。“林志远举报我们偷税漏税?”她冷笑,“账本上明明一分不差!”但很快,
她发现了问题——1982年10月的账目里,有一笔“特殊支出”,金额高达5000元,
收款人只写了个“周”字。“周……”崔长嘉皱眉,猛然想起报纸上的“老周”。
她迅速翻到对应的日期,果然,10月15日,账本上记着:**“付周会计‘劳务费’,
5000元整。”**而10月16日的《辽省日报》上,
恰好刊登了一篇《乡镇企业财务管理规范》的文章,作者正是——**林志远。
**崔长嘉呼吸一滞。她终于明白了——**周会计是内鬼,而林志远早就盯上了崔家。
**第二天一早,崔长嘉去了趟镇上的邮局。邮局的玻璃柜台后,
坐着个戴老花镜的中年女人,正慢悠悠地分拣信件。“姨,我想打个长途电话。
”崔长嘉递过去五毛钱。“往哪儿打?”“省城,辽省日报社。
”中年女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但没多问,拨通了转接台。电话接通后,崔长嘉深吸一口气,
开口道:“您好,我想查一下,1982年12月25日头版文章的供稿人信息。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随后传来翻纸的声音:“《关于严厉打击投机倒把、保护集体经济的通知》,
供稿单位是……省乡镇企业局。”“署名记者是谁?”“林志远。
”崔长嘉的手指紧紧扣住话筒,指甲几乎陷进胶木里。果然,一切都是林志远设计的。
回到卫生院时,妹妹崔长悦正坐在病床边写作业。十五岁的长悦是全家成绩最好的孩子,
前世却因为讨债混混的骚扰,最终喝农药自杀。崔长嘉走过去,
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写什么呢?”“数学题。”长悦抬头,眼睛红红的,“姐,
老师说……下学期学费可能交不上了。”崔长嘉胸口一疼,但很快露出笑容:“放心,
姐有办法。”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展开放在桌上——那是一张手绘的家具设计图,
标注着精细的尺寸和榫卯结构,右下角盖着马三爷的私章。“这是……”“广交会的样品。
”崔长嘉轻声道,“等这批货卖出去,别说学费,咱们还能把厂子重新建起来。
”长悦怔怔地看着图纸,突然小声问:“姐,你好像……不一样了。”崔长嘉笑了笑,
没回答。是啊,不一样了。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的家人。
3东风卡车上的转机天刚蒙蒙亮,崔长嘉就蹲在河沿上洗那件唯一的的确良衬衫。
冰凉的河水刺得手指发麻,她用力搓着领口的汗渍,
脑海里却盘算着今天的计划——马三爷的榫卯图纸已经到手,但要做成样品,
还得有像样的木料和工具。“嘉嘉!”崔长宁的声音从土坡上传来。她抬头,
看见哥哥一瘸一拐地往下跑,左脸的纱布渗着黄水——烧伤果然感染了。
“信用社的人又来了?”她拧干衬衫站起来,水珠顺着腕骨滴进雪地里。“比那糟。
”崔长宁喘着粗气,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电报,“刚到的,
辽阳木材厂要查封咱们的存货抵债!”崔长嘉一把抓过电报,
铅印字迹刺痛眼睛:**“限三日内清偿欠款,否则依法处置抵押物。
——辽阳木材厂财务科”**雪粒突然密集起来,
她盯着落款日期——1983年1月18日。前世这天,哥哥就是去辽阳讨要木料时,
被倒塌的货架砸断了腿。“不能去。”崔长嘉把电报揉成一团,“这是陷阱。
”“可那是最后一批红松!”崔长宁急得扯到伤口,纱布顿时红了一片,“没了木料,
拿什么做广交会样品?”河对岸传来突突的引擎声。一辆军绿色东风卡车陷在冰窟窿里,
司机正骂骂咧咧地往下跳。崔长嘉眯起眼——车斗里露出半截防雨布,底下轮廓分明是木材。
“哥,你脸上伤口化脓了。”她突然转移话题,“先去卫生院换药。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个……”“去。”她声音不重,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力道,
“顺便问问护士,最近有没有港商来考察。”等崔长宁走远,她径直走向卡车,
胶鞋踩碎河冰的脆响惊动了司机。“大叔,要帮忙吗?”司机老赵是县运输队的,
这车木材本该送去大连港。“**路况!”他踹了一脚瘪掉的轮胎,“这批货耽误了,
香港佬非得撤单不可!”崔长嘉蹲下来查看车轮,
冰水浸透裤管也浑然不觉:“您说的香港佬,是不是永昌号的?”“你咋知道?
”老赵瞪大眼。她当然知道。前世林家就是靠永昌号的订单起家的,
而永昌号的郑经理——最喜欢黄花梨木的茶盘。“赵叔,我帮您找拖车。
”她指向不远处的废墟,“作为交换,车斗里那根被压弯的料子给我行吗?
”那根本不是什么废料。防雨布缝隙里,
她分明看见一抹暗红纹理——是海南黄花梨的边角料,放在二十年后能换套房的宝贝。
卫生院走廊弥漫着青霉素的味道。崔长宁的伤口果然恶化了,
护士正用镊子夹着沾满脓血的纱布。崔长嘉别过脸,
前世哥哥感染败血症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同志,听说有港商来考察?”她状似无意地问。
小护士压低声音:“可不是,住在县委招待所,穿得跟电影里似的。”突然瞥了眼病房,
“你们崔家……是不是认识那个郑经理?”崔长嘉心跳陡然加快:“为什么这么问?
”“那人昨晚来打消炎针,看见你哥的病历卡,问了老多话。
”病历卡上写着“崔氏家具厂”,而永昌号郑经理对木匠手艺的痴迷,在业内是人尽皆知的。
她转身就往外跑,差点撞上拎着暖壶的母亲。“疯跑什么?”“妈,”她攥住母亲的手,
“爸那套雕花凿子放哪儿了?”县委招待所门口停着辆黑色桑塔纳,
这在1983年的东北县城堪比外星飞船。崔长嘉蹲在马路对面,
怀里揣着黄花梨边角料和父亲的雕花工具。她等了四十分钟,
终于看见个穿皮夹克的男人走出来,锃亮的皮鞋踩在雪泥里格格不入。“郑经理!
”她冲过去拦住对方。港商吓了一跳,保镖立刻上前。她却举起那块木料:“您摸摸这纹理。
”黄花梨在阳光下泛着琥珀光,鬼脸纹路清晰得像是活的。郑经理眼神变了,
抬手制止保镖:“小妹妹,你这是?”“能借一步说话吗?”她指向路边的国营食堂,
“请您吃豆腐脑。”油腻的木桌上,崔长嘉用三分钟讲清了来意。
郑经理搅动着没动过的豆腐脑:“所以,你想用一块边角料换我的进口设备?”“不是换,
是合作。”她掏出马三爷的图纸,“用这个工艺,加上您的设备,
做出的茶盘能在日本卖十倍价钱。”图纸上是种前所未见的榫卯结构,
不用一根钉子就能让茶盘展开成三层。郑经理盯着看了很久,突然问:“你多大了?
”“二十。”“可惜。”他摇摇头,“要是男的,我立刻签你当学徒。
”食堂灯泡滋滋响了几声。崔长嘉笑了:“郑经理,您太太是不是姓陈?祖籍潮州?
”港商猛地坐直:“你怎么……”“她去年在庙街买了对紫檀首饰盒,花了八千港币。
”崔长嘉慢慢推过去一张照片,“那是我爸做的。”照片上是1980年广交会的合影,
年轻的崔建国站在展位前,身后横幅写着“中国传统榫卯工艺”。黄昏时分,
东风卡车终于被拖出来。老赵叼着崔长嘉送的大前门,
指挥工人把一台旧砂光机抬下车:“丫头,这玩意儿当心用,德国货,国内没配件。
”她抚摸着锈迹斑斑的铭牌,上面德文标注着“1968年生产”。
前世林家靠这台机器打磨出的家具,拿下了整个东南亚市场。“嘉嘉!
”崔长宁气喘吁吁跑来,“信用社的人把厂区封了!”她头也不抬:“让他们封。
”“可……”“哥,你信我吗?”她突然问。崔长宁看着妹妹被机油染黑的手,
又看看那台古怪的机器,最终点了点头。“那明天跟我去个地方。”她踢开机器的电源开关,
齿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该会会那位周会计了。
”4被撕毁的承包合同乡镇企业局的铁门在崔长嘉面前重重关上,
震落了门框上积年的灰尘。她攥着那份盖了三个红章的承包申请书,指节发白。走廊尽头,
周会计正弯腰往痰盂里倒茶水,
呢子裤后袋露出半截钢笔——和前世举报信上的笔迹一模一样。"崔同志,不是我们不支持。
"林志远的声音从文件堆后传来,他今天穿了件崭新的中山装,领口别着镀金的毛主席像章,
"但政策有规定,火灾责任人三年内不得承包集体企业。"崔长嘉盯着他案头的玻璃镇纸,
里面封着片干枯的枫叶。前世林志远在电视采访里说过,这是他的"幸运符"。"林主任,
"她突然笑了,"去年红旗公社鞭炮厂爆炸,死伤十七人,怎么王厂长今年就承包了纺织厂?
"办公室陡然安静。周会计的搪瓷缸"咣当"砸在痰盂沿上。县机械厂的旧仓库里,
崔长宁正用砂光机打磨茶盘胚子。机器突然卡住,他弯腰查看时,左脸烧伤的结痂崩裂,
血珠滴在黄花梨木纹上,像嵌进了红玛瑙。"哥!"崔长嘉冲进来,
抓了把锯末按在他伤口上,"感染了还碰机油,不要命了?
"崔长宁却指向墙角:"你看谁来了。"马三爷蹲在废铁堆旁,
正用那三把特制凿子修改榫卯结构。老人棉袄袖口露出截发黄的手腕,
上面还有牛棚时期烙的编号。"三爷,"崔长嘉蹲下来轻声道,"您闺女的事...""啪!
"凿子突然砸在铁砧上。马三爷浑浊的眼珠盯着她:"林家小子要断你高考路?
"她浑身血液瞬间冻结——这事她还没告诉任何人。公社中学的布告栏前挤满了人。
崔长悦踮脚看着新贴的《高考预选名单》,指甲掐进掌心。
名单最后用红笔标注:**"崔长悦同学因家庭债务问题,暂缓政审。
"**班主任老孙把她拉到办公室,
从抽屉里取出份《助学申请表》:"让你姐找林主任盖个章,还能补救。
"表格右下角盖着乡镇企业局的公章,审批人签字栏空着。
崔长悦盯着玻璃板下压的照片——去年校运会上,林志远作为优秀校友给她颁奖,
手搭在她肩上,笑容和现在布告栏前的他一模一样。夜风卷着煤渣刮过国营旅社的霓虹灯牌。
崔长嘉数出最后八张十元钞票塞给服务员:"要203房间正下方的屋子。
""那可是港商住的..."服务员突然噤声。走廊尽头,
郑经理的保镖正拎着个痰盂往厕所走——正是周会计白天用的那个。
房间里的霉味呛得人眼睛疼。崔长嘉站在摇摇欲坠的椅子上,用发卡撬开通风管道盖板。
楼上传来模糊的对话声:"...合同必须拿到手..."是林志远的广东腔。
"那丫头精得很..."周会计的烟嗓带着颤,
"账本她肯定发现了..."天花板突然传来"咚"的闷响,像是什么东西掉进痰盂里。
崔长嘉瞳孔骤缩——前世纪委搜查林家时,从鱼缸底捞出的录音带,就是用痰盂转运的。
天刚亮,崔长嘉就堵在了乡镇企业局门口。林志远显然没睡好,眼角挂着血丝:"崔同志,
我说得很清楚...""啪!"一摞照片摔在办公桌上。
全是周会计深夜进出林家小楼的背影,最上面那张清晰地拍到他往痰盂里藏东西。"林主任,
"崔长嘉声音很轻,"您说,这些照片和录音带,哪个更值钱?"林志远的脸瞬间惨白。
他当然认得那个痰盂——昨晚他们就是用这个转移受贿证据的。窗外突然传来鞭炮声。
崔长嘉掀开窗帘,马路对面,郑经理正指挥工人往卡车挂横幅:"支持乡镇企业,
捐赠德国设备"。镁光灯闪过,县报记者按下快门。这画面明天会出现在头版,
而林志远刚在镜头前握过港商的手。"现在,"她慢慢展开那份被撕过的承包合同,
"能盖章了吗?"崔长悦蹲在卫生院走廊背书时,姐姐把一张纸拍在她课本上。
《高考政审通过证明》的红章还散发着油墨味。"姐...""别哭。
"崔长嘉抹掉妹妹脸上的泪,"记住,从今往后,咱们家的路——""自己走。
"崔长悦接过后半句,突然发现姐姐手背有血痕,"你手怎么了?"崔长嘉把伤口藏进袖口。
那是撬通风管道时刮的,但比起前世妹妹喝农药留下的疤,这点疼算什么。窗外,
马三爷正教崔长宁用古法熬制桐油。
芽万年的铁树开了花..."5广交会上的藤编样品火车轮毂与铁轨的撞击声像一柄重锤,
将1983年4月的晨雾砸得粉碎。崔长嘉用腿死死抵住座位下的藤编箱,
茶盘随着车厢晃动发出细微的咔嗒声——那是马三爷的"鱼骨榫"在应力下自主调节的声响。
她盯着对面行李架上那个印着"辽阳县工商局"字样的公文包,包带正随着颠簸轻轻摆动,
像条蓄势待发的蛇。"同志,水开了。"乘务员的提醒让她猛地回神。
搪瓷缸里的茶叶早已泡得发苦,水面上浮着层褐色泡沫。她道了声谢,
转头时瞥见三排座位外有个穿劳动布工装的男人——那人左手小指缺了半截,
正是前世在林家仓库里往她妹妹饭盒里塞纸条的打手。"哥,"她踢了踢身旁打盹的崔长宁,
"看见洗手间旁边穿蓝袜子的没?"崔长宁揉着烧伤未愈的眼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