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峰,建军要结婚,你厂里分的房子给他当婚房,你先搬回宿舍住。”
“还有,你上个月的工资呢?拿来,建军结婚彩礼还差点。”
我睁开眼,看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脑子里嗡嗡作响。
是林晚,我老婆。
她还是那么理所当然,还是那么高高在上。
我不是已经死了吗?在冰冷的桥洞下,被活活冻死的。死前,我唯一的念头就是,如果能重来,我绝不会再认识这个女人。
没想到,我真的重来了。
回到了1985年,我们结婚的第三年。
也是我命运的转折点。
“你愣着干什么?聋了?”
林晚不耐烦地推了我一把,伸出手,那姿态仿佛是在命令一个下人。
我看着她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上一世,就是这双手,将我辛苦赚来的血汗钱,一次又一次地送到了她表哥林建军手上。
“房子,给他。”
“钱,也给他。”
“然后呢?”我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林晚皱起眉:“什么然后?你一个大男人,住宿舍委屈你了?建军是我唯一的表哥,他结婚是大事,我们当表妹表妹夫的,不该帮吗?”
“该。”
我点点头,看着她因我的顺从而露出的得意神色。
“是该。”
“所以,我们离婚吧。”
空气瞬间凝固。
林晚脸上的得意僵住了,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陈峰,你发什么疯?”
我没有理会她的震惊,径直走到床头柜,从里面拿出我们俩的结婚证。
红色的封皮,烫金的字,此刻在我眼里却无比刺眼。
“林晚,这日子我不过了。”
“这个家,你和你表哥过去吧。”
我把结婚证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林晚终于反应过来,尖叫起来:“陈峰!你敢!你为了不帮建军,竟然要跟我离婚?你的心是黑的吗?”
我冷笑。
我的心是黑的?
上一世,林建军做生意失败,欠了一**债,林晚二话不说,把我们准备买新房的五千块钱全部给了他。
结果,林建军拿着钱跑了,债主找上门,打断了我一条腿。
我成了瘸子,被厂里辞退。
林晚却还在维护他:“他不是故意的,他也是被人骗了!”
后来,林建军又回来了,说要开饭店,林晚偷了家里的房契去抵押贷款,再次血本无归。
我们流落街头。
我拖着一条残腿去工地搬砖,去码头扛包,赚来的钱,她依然省下来,偷偷接济那个无底洞。
直到最后,我病倒了,她拿着我最后的救命钱,去给林建军买了一件体面的大衣,因为她说:“他要去见一个大老板,不能穿得太寒酸。”
而我,就在那个冬天,死在了桥洞下。
闭上眼的前一刻,我甚至能想象到,林晚找到我尸体时,或许还会抱怨一句,死得真不是时候,又给她添麻烦了。
这些画面,如同烙铁,深深地烙在我的灵魂上。
现在,她问我的心是不是黑的?
“对,我的心就是黑的。”我平静地看着她,“所以,离吧。”
“不可能!”林晚一把抢过结婚证,死死抱在怀里,“陈峰,你休想!我告诉你,我不同意,这婚你就离不成!”
她以为我还是上一世那个对她言听计从,爱她入骨的傻子。
她以为我只是在用离婚来威胁她,逼她放弃帮助林建建。
“你是不是觉得,我没了你不行?”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
林晚高傲地扬起下巴:“难道不是吗?陈峰,你别忘了,当初是你死皮赖脸追的我!没有我爸,你能进这个轧钢厂?你能有今天?”
“是,我谢谢你,也谢谢你爸。”
我站起身,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这个所谓的家,其实根本没有多少属于我的东西。
几件换洗的衣服,一本我偷偷买的技术手册。
我把它们塞进一个破旧的帆布包里。
“陈峰,你要干什么!你把话说清楚!”林晚慌了,她没想到我来真的。
我拉上帆布包的拉链,回头看她。
“没什么好说的,明天早上九点,民政局门口,你不来,我就去厂里申请,去找街道办,我天天去,直到你同意为止。”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我拎起包,不再看她一眼,径直走向门口。
手搭在门把上时,我停顿了一下。
“对了,林晚。”
“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你表哥林建军,上个月在外面跟人赌钱,输了三百块,这事你知道吗?”
林晚的身体猛地一震。
她惊愕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你……你怎么知道?”
我笑了。
我当然知道。
上一世,就是因为这三百块的赌债,林建军被人追着打,林晚心疼得不行,不仅把我准备给父母寄去的五十块生活费拿走了,还逼着我去找工友借了两百多,才把这个窟窿填上。
也是从那一次开始,林建军的胃口被越养越大。
“我不仅知道他输了钱,我还知道,他跟人家说,三天之内不还钱,就让他表妹,也就是你,去歌舞厅陪人跳舞抵债。”
“你胡说!”林晚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建军不是那样的人!你这是污蔑!”
“是不是污蔑,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拉开门,外面的冷风灌了进来,让我瞬间清醒。
“林晚,你好自为之。”
说完,我迈步走了出去,重重地将门关上。
将那个女人,将那段噩梦般的过往,全都关在了门后。
走出筒子楼,我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胸口那股积压了两辈子的郁气,仿佛都消散了不少。
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毁了我。
挡我者,神佛难恕。
我没有回厂里的单身宿舍,那里人多嘴杂。
我在街上溜达了一圈,找了个最便宜的小旅馆住下。
躺在咯吱作响的木板床上,我开始盘算接下来的路。
离婚是第一步,也是必须走的一步。
林晚和她背后那一家子,就是一群吸血的蚂蟥,不彻底摆脱,我永无宁日。
然后是工作。
轧钢厂的工作虽然稳定,是个铁饭碗,但在我记忆里,不出五年,就会因为经营不善开始大规模裁员。
我不能把宝押在这上面。
八十年代,是遍地黄金的年代。
只要有胆识,有眼光,抓住机遇,就能一飞冲天。
而我,最大的优势,就是拥有未来几十年的记忆。
国库券、股市、房地产……无数个机会在我脑海中盘旋。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我需要第一笔启动资金。
我摸了摸口袋,里面只有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加起来不到五块钱。
上一世,我的工资卡都在林晚手里,她每个月只给我几块钱零花。
想到这里,我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真是窝囊。
不过没关系,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二天一早,我提前半个小时到了民政局门口。
八点五十五分,林晚的身影出现了。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
她身边,还跟着她妈,张兰。
还有一个男人,吊儿郎当,眼神躲闪,正是她的宝贝表哥,林建军。
好啊,都来了。
省得我一个一个去解决了。
张兰一看到我,就跟个炮仗一样冲了过来,指着我的鼻子就骂。
“陈峰!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我们家晚晚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跟她离婚?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我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上一世,我被赶出家门,拖着断腿走投无路时,也曾去找过她。
我跪在地上求她,求她劝劝林晚,让她别再管林建军那个无底洞了。
结果,她一盆洗脚水从我头上浇下来。
“你一个瘸子,废物!还想拖累我们家晚晚?赶紧滚!别脏了我的地!”
那盆水的冰冷,我至今还记得。
“妈,你别跟他废话!”林晚拉住张兰,眼睛红肿,显然是哭了一夜。
但她看着我的时候,依旧带着那份深入骨髓的倨傲。
“陈峰,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跟我回家,跟建军道歉,昨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
我看着她,像是看着一个跳梁小丑。
“你觉得,你还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你!”林晚气得浑身发抖。
旁边的林建军终于开了口,他皮笑肉不笑地走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
“妹夫,你看你,这是干什么?夫妻俩床头吵架床尾和,为我这点小事,不至于。”
“你跟我家晚晚认个错,这事就过去了。以后我保证,再也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看着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眼神一寒。
“拿开。”
林建主一愣。
“我说,把你的脏手,从我身上拿开。”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透着冰冷的寒意。
林建军的脸瞬间就挂不住了,讪讪地收回手。
“陈峰,你别给脸不要脸!”张兰又叫嚣起来。
我懒得再跟他们废话,直接走向民政局的大门。
“九点了,开门了。林晚,你是自己走进来,还是我拖你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