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站起身，对着沈月，重重地点了点头。
没有说出口的话，全都藏在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沈阿姨。
大恩不言谢。
从今往后，我林恩一定会让你和仙儿，过上最好的日子！
“这就对了嘛。”
沈月见他不再固执，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仿佛舒展开了。
“走，跟阿姨回家。”
她说着，便自然而然地转身，要去帮林恩收拾那床破旧的被褥。
那床被子，说是被子，其实就是一堆烂棉絮用两块洗得发白的破布给勉强缝在了一起，又薄又硬，边角处还露着黑乎乎的棉花。
林恩的脸微微一红，一个箭步上前，抢在了沈月的前面。
“阿姨，我来！”
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让长辈干这种活。
他三下五除二，将那床破被子卷成一个筒，用根稻草绳系好，直接扛在了肩上。
东西少得可怜。
除了这床被子，整个家，再也找不出第二样值得带走的东西。
沈月看着他利落的动作，还有那宽阔的肩膀，眼神里闪过一丝恍惚。
记忆里那个跟在自己身后，怯生生喊着“沈阿姨”的小男孩，不知不觉间，已经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只是……命太苦了。
她心里叹息着，走上前，很自然地帮他掸了掸肩膀上沾染的灰尘。
“走吧。”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
林恩的身子微微一僵。
沈月的手指，无意间划过了他的脖颈。
温热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皂角清香，让他那颗沉寂了两辈子的心，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他下意识地侧过头，正好对上沈月那双温柔似水的眸子。
四目相对。
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沈月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脸颊“唰”的一下就红了，像是被人抓住了小辫子的小姑娘，慌忙收回了手。
“咳……外面风大，快走吧。”
她有些语无伦次地别过头，率先迈出了门槛。
林恩看着她那略显仓皇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笑。
真好。
能再次感受到这份温暖，真好。
他扛着被子，跟在沈月身后，走出了这个带给他无尽噩梦的破屋。
沈月家离得不远，就在斜对面的巷子里。
同样是土坯房，但收拾得却干净利落得多。
院子里用篱笆围着，还种着几株蔫头耷脑的青菜，显然是主人精心伺服过的。
推开门，一股不同于林恩那间屋子的霉味，而是带着淡淡饭菜香和人情味的暖意，扑面而来。
屋子不大，一明两暗。
中间的堂屋摆着一张八仙桌和两条长凳，擦得干干净淨。
西边的屋子，是沈月和女儿林仙儿的卧室。
东边则是一间稍小的偏房，平时用来堆放杂物，现在已经被沈月收拾了出来。
“小恩，以后你就住这间。”
沈月指着偏房说。
“虽然小了点，但好歹能遮风挡雨。”
林恩看过去，只见那房间里也有一张木板床，上面铺着一床虽然打了补丁但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旧被褥，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这比他那个狗窝，简直是天上地下。
“阿姨，这太麻烦你了。”
林恩心里感动，嘴上却还是客气着。
“傻孩子，又说傻话。”
沈月白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丝毫责怪，反而带着一股子亲昵的嗔意。
“把你的被子放上去，晚上天冷，两床被子盖着暖和。”
她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动手帮林恩铺起了床。
看着她弯着腰，细心地将床铺整理平整，那窈窕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勾勒出惊心动魄的弧度，林恩感觉自己的喉咙又有些发干。
他连忙移开视线，将自己的破被子放在了床尾。
“阿姨，我自己来。”
他走过去，站在沈月身边。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林恩能清晰地闻到她发丝间传来的淡淡清香，能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阵阵温热。
沈月的动作一顿，耳根不自觉地又热了起来。
这孩子，长大了，到底男女有别。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觉得空气里都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燥热。
“那……那你自己弄，我去给你烧点热水洗把脸。”
她像是要逃离一般，快步走出了偏房。
林恩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
他知道沈阿姨是怕人说闲话，心里更是下定决心，绝不能让这份善良，成为别人攻击她的利器。
晚饭，依旧简单。
一锅稀得能照出人影的玉米糊糊，一碟黑乎乎的咸菜。
可林恩却吃得格外香甜。
这是家的味道。
饭桌上，沈月看着林恩的眼神，欲言又止。
“阿姨，有话您就直说。”
林恩放下碗，主动开口。
沈月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筷子，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小恩，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总不能一直这么闲着，坐吃山空啊。”
“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日子……总得往下过。”
林恩知道，她是在担心自己一蹶不振。
他心里一暖，露出了一个让沈月安心的笑容。
“阿姨，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我不能总让你和仙儿饿肚子。”
“从明天起，我打算上山去看看。”
“上山？”
沈月闻言，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声音也拔高了几分。
“不行！绝对不行！”
她的反应，比林恩拒绝搬过来住时还要激烈。
“现在山上能有什么？树皮都被人扒光了，哪还有什么活物？”
“再说了，后山那地方多危险！前两年你王大伯家的儿子，就是上山摔断了腿，现在还瘸着呢！”
“小恩，你可不能犯傻！”
沈月是真的急了，抓着林恩的胳膊，手都在抖。
她好不容易才把这孩子从鬼门关拉回来，可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他去冒险。
林恩感受着她手心的颤抖，知道她是真的关心自己。
他反手，轻轻握住了沈月的手，温声安抚道。
“阿姨，你别急，听我说。”
他的手掌宽厚而温暖，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沈月被他这么一握，后面的话顿时都堵在了喉咙里，脸颊再次飞上两抹红霞，心跳也乱了节奏。
她……她竟然被一个晚辈给……
她想抽回手，可林恩握得很稳，她挣了一下，没挣开。
林恩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或者说，他察觉到了，但却故意忽略了。
他必须让沈月相信自己！
“阿姨，我知道山里危险，但我不是去蛮干的。”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你忘了？我爹以前可是村里最好的猎手。”
“他教我的那些本事，我可都还没忘呢。”
“现在是夏天，山里的野物都出来了，正是打猎的好时候。我们不多存点粮食，等到了冬天，那才叫真的难熬！”
“我保证，我只在外围转转，绝不往深山里去，一有不对劲，我立马就回来，行吗？”
他的话，有理有据。
他的眼神，真诚而坚定。
沈月看着他，那颗慌乱的心，竟然奇迹般地一点点平复了下来。
她发现，眼前的林恩，跟以前那个有些懦弱，凡事都听李娟的年轻人，完全不一样了。
他变得有主见，有担当，像一棵突然长成的参天大树，让人不自觉地就想去依靠。
“可是……你拿什么去打猎？”
沈月松口了，但担忧依旧。
“空着手去，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林恩笑了。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阿姨，我爹当年那杆土枪，是不是……还在你这儿？”
沈月闻言，身体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恩。
那杆枪，是林恩父亲的遗物。
当年林父病重，临终前，亲手把枪交给了她，让她等林恩成家立业，性子稳重了，再交给他。
可后来林恩娶了李娟，整个人都被迷得五迷三道，沈月怕他惹事，就一直把这件事压在了心底。
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
“你……”
“阿姨，我知道，你怕我惹祸。”
林恩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洞悉。
“以前是我浑，不懂事。但现在，我懂了。”
“那杆枪，不是用来惹是生非的，是用来保护家人的，是用来让我们能活下去的！”
“阿姨，把它给我吧。”
“我林恩对天发誓，绝不用它干一件坏事！”
“我只用它，为你和仙儿，打下一片天，打出一个能吃饱穿暖的未来！”
一番话，掷地有声！
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了沈月的心坎上。
她看着林恩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眸子，看着他那张因为激动而微微涨红的脸。
她知道，这孩子，是真的脱胎换骨了。
沉默了许久。
沈月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
“枪……在西屋的箱子底。”
“你跟我来。”
她带着林恩走进自己的卧室。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独属于她的，淡淡的体香。
林恩跟在她身后，心神却有些恍惚。
前世今生，这还是他第一次，踏足沈月阿姨的闺房。
沈月从床底下，吃力地拖出一个沉重的木箱子。
打开箱盖，一股陈旧的樟木味道扑面而来。
她从一堆旧衣服底下，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样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一层层揭开油布。
一杆通体乌黑的土制火枪，静静地躺在那里。
枪身是上好的榆木，被常年摩挲得油光发亮。
枪管虽然有些岁月痕迹，但却丝毫不见锈迹，显然被保养得极好。
“你爹走的时候说，这是咱们庄稼人的倚仗，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示人。”
沈月的声音带着一丝怅然。
林恩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冰冷的枪身。
熟悉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
他仿佛又看到了父亲，那个沉默寡言却总能用最朴实的方式教会他生存的男人。
“阿姨，我知道。”
他将土枪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然后做出一个让沈月目瞪口呆的动作。
只听“咔哒”一声，他熟练地卸下了枪栓，对着灯光检查了一下膛线，又行云流水般地将枪栓装了回去。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这……这还是那个连鸡都不敢杀的林恩吗？
沈月彻底被镇住了。
她看着林恩，那双专注而锐利的眼睛，那沉稳而自信的气度，哪里还是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子，分明就是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
林恩检查完毕，满意地点了点头。
保养得很好，性能没问题。
他抬起头，正好看到沈月那副震惊的表情，不由得微微一笑。
“阿姨，看傻了？”
他的笑容里，带着一丝年轻人的得意和张扬。
沈月回过神来，脸上一热，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没个正形！”
“有这本事，怎么不早点拿出来？非得让李娟……”
话说到一半，她又觉得不妥，连忙住了口。
“都过去了。”
林恩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阿姨，你放心。”
“从今天起，以前那个窝囊的林恩，已经死了。”
“活着的，是一个能为你和仙儿撑起一片天的男人！”
他说着，将土枪往肩上一扛。
那姿态，说不出的潇洒，道不尽的豪迈。
沈月的心，没来由地狂跳了几下。
她看着眼前这个高大挺拔的男人，脸颊烫得厉害，竟不敢再与他对视。
“你……你早点休息。”
“明天……明天上山，一定要小心。”
她留下这句话，便像是逃一样，快步走出了房间。
林恩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嘴角的笑意越发浓郁。
这一夜，他抱着冰冷的**，却睡得前所未有的踏实。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林恩就睁开了眼睛。
他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走出房门。
没想到，沈月起得比他还早。
灶房里，已经亮起了微弱的火光，她正在往灶膛里添着柴火，锅里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
“阿姨，怎么起这么早？”
林恩走了过去。
沈月回头，看到他，温柔地笑了笑。
“给你熬点糊糊，喝了身上暖和。”
她说着，从锅里盛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玉米糊，又从怀里掏出两个用布包着的窝窝头。
“这个带上，路上饿了吃。”
林恩看着她眼圈下淡淡的青色，知道她昨晚肯定也没睡好，心里一酸。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接过碗，几口就把一碗滚烫的糊糊喝了个底朝天。
一股暖流，从胃里，瞬间涌向四肢百骸。
“我走了，阿姨。”
他拿起靠在墙角的**，和父亲留下的一个牛皮弹药袋。
“嗯。”
沈月跟在他身后，送他到院门口，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句叮嘱。
“小恩，一定要小心！”
“太阳下山前，必须回来！”
林恩转过身，看着晨光中，为他满心担忧的女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放心吧，沈阿姨。”
“中午，我让您和仙儿吃上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