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那顿糟心的晚饭味儿还没散干净,宋莹的“好意”就跟苍蝇似的,又黏糊糊地贴了上来。
第二天上午,宋柯正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着手机屏幕上一堆招聘信息死磕。门槛低的,工资低得吓人;工资还凑合的,要求一堆证书经验,看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离开这鬼地方,比她想的还他妈难。敲门声又响了,带着宋莹特有的、甜得发齁的节奏。
“妹妹~”门开了条缝,宋莹那张精心描画过的脸探进来,笑容灿烂得晃眼,“闷在房间里多无聊呀!今天天气这么好,姐姐带你去个好地方散散心?”
宋柯眼皮都没抬,手指还在划拉屏幕:“不用了,谢谢。”
“哎呀,别客气嘛!”宋莹直接推门进来,自来熟地坐到宋柯那张看起来就很贵的梳妆凳上,“王太太她们组织了个下午茶,就在城东那家新开的‘云顶花园’,环境可好了!都是些年轻女孩子,聊聊天,交交朋友,多好!你刚回来,也该认识认识人了,以后在圈子里走动也方便不是?”她说着,目光飞快地扫过宋柯放在床头的旧手机,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圈子?宋柯心里冷笑。她跟那个镶金嵌玉的“圈子”,中间隔着马里亚纳海沟。但宋莹那眼神,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热情”,或者说,是算计。
“我真的没兴趣。”宋柯放下手机,语气冷淡。
“妹妹,你这样可不行呀!”宋莹立刻换上担忧的表情,站起来走到宋柯身边,试图去拉她的手,被宋柯不着痕迹地避开。“总是一个人闷着,爸妈该担心了!再说了,”她压低声音,带着点“推心置腹”的假模假样,“昨天…手链那事儿,妈可能有点误会。今天正好带你去见见人,让大家也看看你,了解了解你,谣言不就…不攻自破了吗?”她眨着无辜的大眼睛,仿佛真心实意为宋柯着想。
这话,听着是“为她好”,实则字字诛心。宋柯盯着宋莹,想从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找出一丝破绽,但只有满满的“真诚”。这女人,演技能拿奥斯卡。
去?明知道是鸿门宴。不去?倒显得她心虚,坐实了那些“上不了台面”、“小家子气”的标签,也给了宋莹和苏玉华更多话柄。
宋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沉寂。“几点?”
宋莹脸上的笑容瞬间放大,像朵吸饱了毒汁的花:“下午三点!姐姐帮你挑衣服!”她说着就要去翻宋柯那个简陋的衣柜。
“不用,”宋柯挡开她的手,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我自己有衣服。”
宋莹的手停在半空,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甜腻起来:“行行行,妹妹喜欢就好!那下午见哦!”她扭着腰肢,哼着小曲儿走了,留下那股浓郁的香水味,在房间里久久不散。
宋柯看着衣柜里挂着的,唯一一件能勉强算得上“体面”的连衣裙。米白色,棉麻料子,款式简单得近乎朴素,洗得有点发旧,但干干净净。这是她省吃俭用,在某个快消品牌打折时咬牙买的,为了参加一个重要的设计比赛答辩。现在,却要穿着它,去赴一场注定是羞辱的“下午茶”。
下午两点半,宋家的车准时停在“云顶花园”门口。宋莹先下了车,一身当季高定小洋装,踩着恨天高,像只骄傲的孔雀。宋柯跟在她身后,那身朴素的棉布裙子,在阳光下显得格格不入。
“云顶花园”名副其实。巨大的玻璃穹顶,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照着一丛丛精心培育的、宋柯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空气里弥漫着花香、咖啡香和甜腻的点心味道。精致的白色藤椅散落在花丛间,已经坐了不少人。珠光宝气,衣香鬓影,低低的谈笑声像背景音乐。
宋莹一出现,立刻像磁石一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莹莹!这里!”“宋大**可算来了!等你半天啦!”“哇,莹莹你这身是新款吧?美翻了!”
几个打扮同样精致的年轻女孩立刻围了上来,亲热地打招呼,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聚焦在宋莹身后的宋柯身上。那目光,有好奇,有审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打量。像在看动物园里新来的、品种稀奇的猴子。
宋柯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扔在聚光灯下。那些目光扫过她朴素的裙子,扫过她脚上那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她实在没有能配裙子的“像样”鞋子),扫过她素面朝天的脸,然后彼此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
“给大家介绍一下,”宋莹亲热地挽住宋柯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她挣脱不开,脸上是恰到好处的“骄傲”和“怜惜”,“这是我妹妹,宋柯!刚…从外面回来,以后大家多关照关照她哦!”“外面”两个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
“哦~原来这就是宋家刚找回来的真千金啊?”一个穿着亮片裙、涂着大红唇的女孩(大概是王太太的女儿)拖着长腔,目光在宋柯身上溜了一圈,“啧,看着…挺朴素的嘛。”语气里的轻蔑毫不掩饰。
“是呀是呀,跟莹莹站一起,气质差好多哦。”另一个短发女孩附和着,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几桌听见。
“哎呀,你们别这么说!”宋莹立刻嗔怪地拍了那女孩一下,转头对宋柯“歉意”地笑,“妹妹你别介意,她们就是心直口快。快坐快坐!”她拉着宋柯,在一张空着的白色藤椅上坐下,位置正好被那几个女孩半包围着。
侍者送上精致的茶点和花茶。骨瓷杯碟,银质小勺,点心做得跟艺术品似的。宋莹和她的朋友们熟练地拿起小银勺,优雅地搅拌着花茶,谈论着最新的**款包包、欧洲的度假计划、哪家沙龙做的头发最好。那些话题,像天书一样飘在宋柯耳边。
她像个误入异世界的哑巴。没人跟她说话。偶尔有人“好心”地递过来一块点心,那眼神却像是在施舍路边的小猫小狗。她能清晰地听到周围压抑的窃窃私语:
“你看她穿的那是什么…地摊货吧?”“听说以前在城中村那种地方长大的…”“啧啧,难怪一股子…小家子气。”“莹莹真可怜,摊上这么个妹妹,带出来都丢份儿…”“哎,你们听说没?好像手脚还不干净,昨天在宋家…”
那些声音像细密的针,四面八方地扎过来,看不见伤口,却疼得钻心。宋柯低着头,盯着自己面前那杯清澈的花茶,茶水倒映着她模糊而苍白的脸。她握紧了放在膝上的拳头,指甲再次深深陷进肉里。愤怒在胸腔里冲撞,叫嚣着想要撕碎这虚伪的华丽和恶毒的窃语。但她不能。在这里发作,只会让宋莹更得意,让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更开心。她只能忍,像吞刀子一样往下咽。
宋莹一边跟人谈笑风生,一边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宋柯。看到她那副隐忍沉默、格格不入的样子,宋莹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带着毒蛇般的满足。
“妹妹,尝尝这个马卡龙,可好吃了!”宋莹“体贴”地拿起一块粉色的精致小点心,递到宋柯面前。她的动作幅度有点大,手肘“不经意”地撞到了旁边侍者刚准备端上来的、另一壶滚烫的红茶!
“哎呀!”“小心!”
惊呼声中,那壶冒着热气的红茶,带着滚烫的琥珀色液体,倾泻而下!目标,正是宋柯放在腿上的米白色棉布裙子!
电光火石间,宋柯根本来不及完全躲开!
哗啦——!
滚烫的液体大部分泼在了昂贵的白色地毯上,但仍有不小的一片,狠狠浇在了宋柯的裙摆上!瞬间,米白色的棉布被染上一大片刺眼的、深褐色的污渍!灼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烫在皮肤上,**辣地疼!
“啊!”宋柯痛呼一声,猛地站起来。裙摆湿透,紧紧贴在腿上,深褐色的茶渍在素色的裙子上像一块丑陋的伤疤,狼狈不堪。
整个茶会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带着惊愕、好奇、幸灾乐祸,像聚光灯一样,死死钉在宋柯和她那身被毁掉的裙子上。
“哎呀!妹妹!”宋莹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充满了“惊慌”和“心疼”,她飞快地抽出桌上的餐巾纸,扑过来就用力擦拭宋柯的裙摆,动作又急又重,那力道,与其说是在擦拭,不如说是在揉搓那团污渍,让它扩散得更快、更难看!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姐姐不好!没看到旁边有人!烫到没有?快让我看看!”宋莹一边“焦急”地喊着,一边用纸巾使劲擦着那片污渍,白色的纸巾瞬间被染得脏污不堪。她凑得很近,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哭腔,脸上是满满的“歉意”,但那双抬起的眼睛里,却清晰地映着宋柯狼狈的身影,以及那毫不掩饰的、恶毒的快意和嘲讽。
“妹妹你这裙子…”宋莹擦了几下,看着那片不仅没擦掉反而更加狼藉、甚至被她揉搓得有些变形的污渍,声音带着浓浓的“惋惜”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同情”,“哎呀,这料子…好像不太吸色?这颜色怕是…洗不掉了呢?”她抬起头,看向宋柯,眼神“无辜”又“难过”,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微微上扬,“真是可惜了…不过没关系!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姐姐明天就陪你去买新的!买最好的!”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宋柯的心脏!和昨天早餐时宋母那嫌弃的眼神、宋莹撞掉她背包后虚伪的“关心”,如出一辙!她们在意的,从来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身上那些“不上台面”的、属于过去的、需要被“替换”掉的印记!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那些名媛淑女们,有的捂嘴偷笑,有的眼神里充满了**裸的鄙夷和看好戏的兴奋,有的则假惺惺地表示“关心”。没有一个人真正在意她是不是被烫伤了,没有一个人指责宋莹的“不小心”。在她们眼里,宋柯就像一个闯入上流社会的笑话,她的狼狈,她的窘迫,就是今天下午茶最好的佐料。
宋柯站在原地,腿上被烫到的地方**辣地疼,湿冷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寒意。但更冷的,是她的心。她看着眼前宋莹那张写满虚假“歉意”的脸,看着周围那些冷漠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愤怒,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她没有像宋莹预想的那样崩溃大哭或者失态尖叫。
她猛地抬手,一把攥住了宋莹还在她裙子上“擦拭”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宋莹吃痛地“啊”了一声,脸上的假笑瞬间僵住。
宋柯的眼神,像两把淬了寒冰的利刃,直直地刺进宋莹的眼底。那里面没有泪水,没有哀求,只有一片近乎死寂的冰冷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她的声音不高,甚至因为压抑着巨大的情绪而有些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这片虚假的宁静,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宋莹。”
她第一次,清清楚楚地叫出了这个名字,不再是什么“姐姐”。
“裙子脏了,可以洗。”她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带着彻骨的寒意,“人心脏了,就难了。”
宋莹被她那冰冷的眼神和话语刺得心头一慌,下意识地想挣脱,却被宋柯攥得更紧。
“你…”宋莹脸上那完美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一丝被戳穿后的恼怒和慌乱。
宋柯没给她说完的机会。她猛地甩开宋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宋莹踉跄了一下,撞到了旁边的藤椅,发出刺耳的声响。宋柯不再看任何人,不再理会那些惊愕的目光和倒吸冷气的声音。
她挺直了被茶水泼湿、显得更加单薄瘦削的脊背,像一株被风雨摧折却依旧不肯倒下的野草。她抬起下巴,目光扫过宋莹那张有些扭曲的脸,扫过周围那一张张虚伪的面孔,眼神里没有愤怒的咆哮,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冰冷的嘲讽。
然后,她转过身,不再理会身后那片死寂和可能爆发的窃窃私语,不再理会宋莹可能气急败坏的叫嚣,一步一步,朝着“云顶花园”那华丽而冰冷的大门走去。她的脚步很稳,每一步都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湿透的裙摆贴在腿上,勾勒出倔强的线条。那大片深褐色的污渍,像一面耻辱的旗帜,也像一块不屈的勋章。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穹顶,在她身后投下长长的、孤独的影子。她走过那些惊愕的名媛,走过呆若木鸡的侍者,径直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隔绝着两个世界的玻璃门。
门外的热浪扑面而来,带着尘世喧嚣的味道。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宋柯站在灼热的阳光下,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没有花香,没有甜腻的茶点味,只有汽车尾气和路边小吃摊的烟火气。很呛,很真实。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狼藉的裙子,又抬头望了望刺眼的阳光。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得近乎诡异。只有那双眼睛,深得像寒潭,里面翻涌着压抑到极致的风暴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不知道是汗水,还是刚才强忍回去的什么东西。
“操!”她低低地骂了一句,声音沙哑,带着一股狠劲儿。
这操蛋的“圈子”,这虚伪的“家人”,这精心编织的恶意的网…都他妈见鬼去吧!
她掏出那个屏幕裂了的旧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屏幕亮起,微弱的光映着她苍白的脸。她点开浏览器,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击,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力道。
搜索框里,跳出一行字:
“本市急招日结工作”
她的目光,死死盯在屏幕上,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战场不需要眼泪,需要的是活下去的子弹。钱,就是她现在唯一的子弹!她要赚钱,立刻!马上!然后,头也不回地,滚出那个名为“家”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