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周怀瑾小妾的第三年,周怀瑾发现,我不再因他多看苏婉儿一眼而黯然,
不再为他的冷落掉一滴泪。他捏碎茶杯,质问我连他送的杏花钗都敢弄丢。
我平静解释:“不过是件没用的玩意儿。”他疯了一样翻找,
终于在积灰的箱底找出钗子与满满一箱未曾送出的心意。冬季围猎,箭矢破空时他替我挡下,
弥留之际苦笑:“你我之间,怎么就到如此地步了……”我平静的看着他,
在想要不要告诉他,现在的小荷不过是由我这个系统接管的空壳。---1.卯时三刻,
天光未明,檐角悬着的铁马被北风撞出零丁碎响。我睁开眼,好一会儿眼神才聚焦起来。
窗外雪落无声,将这座瑾亲王府覆上一层单调的白。“荷姨娘,该起身了。
”侍女秋纹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惯常的懒散。
自周怀瑾娶吏部侍郎之女苏婉儿为正妃那日起,我所在的这处偏僻小院,
便成了王府后院最不起眼的地方。克扣份例,仆从懈怠都是常有的事。我起身更衣,
对镜梳理长发。镜中人面容苍白,眉眼间带着长期郁结留下的淡淡痕迹,
一双眼睛却平静无波,映不出丝毫情绪。这具身体很美,是一种柔婉的、易碎的美,
它曾是周怀瑾年少时珍视的宝物,可周怀瑾后来却似乎厌弃了这副容颜。秋纹端来温水,
视线在我脸上转了一圈,语气试探:“姨娘今日气色倒好,昨夜王爷歇在王妃处,
听说赏了南海新贡的明珠呢。”我接过帕子,随意应了声“嗯。”若是以往,
我必定是怔了神,暗自神伤。没得到满意的结果,秋纹撇撇嘴,没了说话的兴趣。用过早膳,
按惯例需至正院向王妃苏婉儿请安。行至回廊,迎面遇上一行人。为首的男子身着墨色蟒袍,
玉冠束发,身形挺拔,正是周怀瑾。他面容较之少年时棱角更为分明,
眉宇间积沉着权势浸染出的威仪与冷峻。他身侧跟着苏婉儿,她披着大红羽缎斗篷,
珠翠环绕,明艳不可方物。我停下脚步,垂首立于廊侧,向他们二人行礼。
周怀瑾的脚步在我面前顿了顿。“天寒,怎么穿得这样单薄?”他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喜怒。
“回王爷,衣物足用。”我院子里确有冬衣,虽非新制,保暖倒也够用。苏婉儿轻笑一声,
嗓音柔婉:“妹妹身子弱,王爷既心疼,妾身回头再拨些炭例与妹妹。”周怀瑾没接话,
目光落在我发间,忽然道:“你常戴的那支杏花银钗呢?”那银钗是周怀瑾年少所赠于我,
目前存放于妆匣底层。“收起来了。”我答。周怀瑾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视线在我脸上停留片刻,像在寻找什么。最终,他只淡淡道:“去吧。”我依礼告退,
身后传来苏婉儿温软的语声和周怀瑾低低的回应。二人交谈声越来越远,
我却隐约感觉有一道视线一直紧锁着我的背影。2.一夜北风紧,旧梦扰人眠。
也是这样一个雪天,只是那时的院落更破败,寒气能沁入骨缝里。瘦弱的少年周怀瑾,
将一件半旧的斗篷披在我身上,哑声道:“别怕,小荷,
总有一天……”在我们最落魄无依时,周怀瑾于漏雨的柴房中,将唯一的热馒头塞给我。
他眼底布满血丝,语气却斩钉截铁:“信我,小荷,我必不会负你。”沉冤得雪,
周怀瑾初承王爵那夜,他紧紧攥着我的手,贴在滚烫的胸口:“等我站稳脚跟,必三书六礼,
风风光光娶你为妻。这王府,唯有你才是我唯一的妻。”那些话语,
曾是我坚定走下去的动力。后来,王府修缮一新,宾客盈门。他身边多了形形**的人,
包括那位笑容得体、家世显赫的苏**。我守在空荡荡的侧院,看着红绸挂满王府,
那颜色刺得我眼睛生疼。再后来,我成了“荷姨娘”。搬进更小的院子,
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偶尔他来,身上带着陌生的香料气,言语间是前朝纷争的疲惫,
看向我时,眼神里渐渐蒙上我看不懂的审视与怀疑。“小荷,婉儿她性子柔善,
你莫要……与她为难。”“这支簪子,是婉儿心爱之物,你既拾得,为何不早些归还?
平白惹出风波。”“小荷,你何时变得……如此善妒?”记忆里的“小荷”,解释过,
争辩过,最终只剩下无力的沉默和夜里枕巾上冰冷的湿痕。后院的女人们,仆从们的眼神,
都成了无形的刀。在那日复一日的磋磨里,我像失了水的荷,一点点枯萎下去。
最后一段梦境,是去年冬夜,炭火将尽,我蜷缩在冰冷的锦被中,
听着远处正院隐约传来的丝竹声,咳着血,意识一点点沉入黑暗。我看着这些,
像审视一本陌生的话本。自那以后,我按部就班地生活。请安,退回,在自己的小院中活动。
周怀瑾来的次数莫名多了起来。有时是午后,有时是傍晚。他不再像过去那样,
带着审视或谈论政务,更多时候是沉默地坐着,或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他在观察。
“院里的梅花开了。”他抿一口我这里的粗茶,语气平淡。我看向窗外,
一簇簇红色映入眼帘“是。”“你往年最爱梅。”他抬眼,目光锐利。“王爷爱梅,
最喜梅花凌寒独自开的傲气,妾不过爱屋及乌罢了。”我不着痕迹的回答。
周怀瑾握着茶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他声音低沉下去,“小荷,
你以往从不会和我说这些附庸风雅的话。”“王爷说过,最喜王妃满腹诗书,
能与您相谈甚欢,妾不过一个奴才,不懂您的风雅,
所言也不过是想王爷不要嫌弃妾粗鄙罢了。”周怀瑾嗤笑一声,声音里带了点淡淡的恼怒,
又似乎有几分得意:“小荷是在吃味吗?怎么有股酸味?”我摇了摇头,
神情认真:“妾与王爷本就是云泥之别,又怎敢拿乔,一日为奴……”“一日为奴,
终身为奴,即便脱了奴籍,也改变不了你的身份,可婉儿不同,她父亲是吏部侍郎,
娶她为妻于我多有助益,小荷莫要无理取闹!”这曾是他亲口对我说的话,可是周怀瑾啊,
你既说娶苏婉儿只为铺平你官场的青云路,可又为何在诗会上见到她的第一眼,
便惊艳到失神。见我语气不似作假,他猛地站起身,胸膛起伏,死死盯着我。那眼神复杂,
混杂着震惊、愤怒,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慌?他最终什么也没说,拂袖而去。
3.苏婉儿来访的次数也增多了,通常带着精致的点心或时新绸缎,言语亲切,
仿佛真是体贴入微的主母。“妹妹这里到底冷清了些,王爷近日政务繁忙,妹妹还需多体谅。
”她抚着腕上的翡翠镯子,笑意盈盈,“若缺什么,定要同姐姐说。”“一切用度,
按例即可。”我回答。苏婉儿的笑容淡了些,视线在室内扫过,
最终落在我空无一物的发髻上。“妹妹素日戴的那支杏花钗,倒是别致,怎不见戴了?
可是……不喜了?”她语气轻柔,带着试探。“前几日簪子上的杏花磕碎了一角,
便收起来了。”我解释。她似乎有些愕然,
随即又扬起更温婉的笑:“妹妹倒是比之前识趣顺眼的多。”那日后不久,
周怀瑾在一次晚膳后再次问起那支银钗。“那杏花钗,你收在何处了?”他语气状似随意,
但眼神却半分不舍从我身上离开。“妆匣底层。”我答。他沉默片刻,
忽然道:“取来予我看看。”我依言取来那个略显陈旧的木匣,打开。钗子静静躺在绒布上,
旁边还有一些零碎物件:几颗光滑的鹅卵石,一束干枯的草编蚂蚱,
数封边角磨损的信笺……周怀瑾的呼吸一滞。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他或许早已遗忘的、属于“小荷”的珍藏,最后定定落在那支银钗上。
他没有去拿发钗,反而伸手,拨开了那几封信笺,手指触碰到匣子更深的角落。那里,
有一方叠得整齐的、有些发硬的帕子,
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竹子;一截褪色的红绳;还有……厚厚一沓画稿,纸上墨迹深浅不一,
全是同一个少年的侧影、背影、或含笑的模样。
那都是“小荷”笨拙地、一笔一画留下的“周怀瑾”。是她短暂一生里,未曾宣之于口,
却塞满了每一个角落的心事。周怀瑾的手指颤抖起来。他猛地看向我,
眼中是翻涌的、我无法完全解析的情绪,像是滔天的巨浪,要将他自身吞没。
“这些……”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你……都不要了?”“不过是一些落了灰的旧玩意儿。
”我陈述事实,“留着也是没用。”他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狠狠击中,踉跄后退一步,
撞在桌角。他死死盯着我,眼神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这具皮囊下的存在。
不是他记忆中那个会哭会笑、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荷,
而是一个……空洞的、没有温度的空壳。“好……好一个……没用的旧玩意儿。
”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然后转身,几乎是逃离了这个房间。
4.想来我和周怀瑾之间,也曾有过一段彼此恩爱的日子。
我原是厨房帮佣刘嬷嬷从外面捡回来的小乞儿,那年北地大旱,饿殍遍野,
我跟着流民到了京城,差点冻死在街角。刘嬷嬷心善,一碗薄粥救了我的命,求了王府管事,
让我在厨房当了个小烧火丫头,算是有了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那时我不过六七岁,
瘦得像根柴,头发枯黄,整日里怯生生的,只知道埋头干活,生怕被赶出去。王府规矩大,
我这样的身份连内院都进不去,活动范围仅限于厨房和后角门那一小片天地。遇见周怀瑾,
是在一个梅花初绽的冬日清晨。我奉命去给内院的一位管事嬷嬷送新制的点心。
那是我第一次踏入王府真正的核心区域。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看得我眼花缭乱,
心里又慌又怕,只顾低着头快步走,生怕冲撞了哪位贵人。路过一片梅林时,
我被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吸引。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锦缎棉袍、约莫八九岁的少年,
正扶着梅树,咳得撕心裂肺,小脸涨得通红。他身边竟没跟着一个仆人。我犹豫了一下,
还是壮着胆子走上前,将食盒放在一旁干净的石头上,小声问:“你……你没事吧?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极其清秀却苍白的脸,眼睛黑得像曜石,因为咳嗽泛着水光。
他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惊讶,随即摆了摆手,想说什么,却又是一阵猛咳。
我看着他难受的样子,想起自己饥寒交加时也是这般无助,心里一软,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了,
连忙上前替他拍背。我的手很脏,还有烧火留下的炭灰,拍在他昂贵的锦袍上,
留下淡淡的印子。他愣了一下,却没躲开。好一会儿,他的咳嗽才渐渐平息。他喘着气,
看着我,声音还有些哑:“谢谢你。你是哪个房里的?我以前没见过你。”我低着头,
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细若蚊呐:“我……我是厨房新来的烧火丫头,叫……叫丫头。
”我没有正式的名字,大家都这么叫我。他皱了皱眉:“丫头?这算什么名字。
”他看了看我单薄的旧棉袄,又看了看我冻得通红、满是冻疮的手,
忽然解下自己腰间挂着的一个小巧精致的暖手炉,塞到我手里。“这个给你,暖暖手。
”那暖手炉是黄铜的,雕着精美的花纹,触手温润,带着他身上好闻的淡淡药香和梅香。
我像被烫到一样,连忙缩手:“不,不行,这太贵重了……”“拿着。
”他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又补充道,“我叫周怀瑾。怀瑾握瑜的怀瑾。”周怀瑾。
我知道这个名字,王府的小王爷,老王爷的嫡孙,身份尊贵无比。我吓得腿一软,就要跪下。
他却一把扶住我,笑了笑,那笑容让他苍白的脸有了几分生气:“不必多礼。你刚才帮了我,
我该谢你。”他看着我,想了想,“你刚才站在梅树下,虽然瘦小,但眼睛很亮,
像……像夏日初露尖角的小荷。以后,你就叫小荷,好不好?”小荷,我有名字了,
是他给的。那一刻,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烘烘的,比手里的暖手炉还要暖。
我用力点头,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5.从那以后,我的人生似乎不一样了。
周怀瑾似乎格外关照我这个小丫头。他会时不时来厨房附近“偶遇”我,
偷偷塞给我一些好吃的点心,或是几本他启蒙时用过的、带着注音的旧书,让我学着认字。
他说:“小荷,人不能一辈子当睁眼瞎,识了字,才能明理,才能看到更远的地方。
”我懵懵懂懂,却把他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我开始利用一切空闲时间,对着那些旧书,
一笔一画地认字。他是我的光,指引着我前行。然而,好景不长。我十一岁那年,
朝堂风云突变,老王爷被卷入一场巨大的**,锒铛入狱,王府一夜之间被查抄,
树倒猢狲散。昔日车水马龙的王府门前,贴上了冰冷的封条。周怀瑾从云端跌落泥潭。
老王爷在狱中不堪受辱自尽,家产充公,他和他病弱的母亲被赶出了王府,
安置在城南一处漏风漏雨的破旧小院里,几乎身无分文。往日的亲朋故旧,避之唯恐不及。
王府的下人们或被发卖,或自寻出路。刘嬷嬷年纪大了,被儿子接回了乡下。临走前,
她看着我叹气:“小荷,你也各自寻个活路去吧。”我看着她,坚定地摇头:“嬷嬷,
我不走。小王爷……他救过我,给过我名字,给我饭吃,教我认字。现在他落难了,
我不能丢下他。”刘嬷嬷看着我,最终只是红着眼眶,把身上仅有的几个铜板塞给了我。
我找到了那个破败的小院。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看到的是满面愁容、病情加重的王妃,
和那个曾经意气风发、如今却沉默寡言、被迫一夜长大的少年周怀瑾。他看到我,十分意外,
随即沉下脸:“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快走!”我放下手里小小的包袱,
里面是我所有的“财产”——几件旧衣服,和那几本他给的旧书。我仰头看着他,声音不大,
却清晰:“我不走。小王爷,您在哪里,小荷就在哪里。”他愣住了,
看着我被寒风冻得通红却执拗的脸,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为一抹沉痛和无奈。
从那以后,我便留了下来。日子过得极其艰难。王妃需要汤药,米缸时常见底,
冬天屋里比外面还冷。我接了许多浆洗缝补的活计,双手在冰冷的河水里浸泡得更加红肿,
指节粗大,布满裂口。我去富户门前乞求些残羹剩饭,去山上挖野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