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回十六岁，京城都在传我痴恋首辅沈玦。

上辈子我信了这谣言，羞愤投湖而死。

这次我当众宣布：“我宁嫁乞丐，不嫁沈玦！”

深夜，沈玦却翻窗而入，一把掐住我脖颈：

“你肚子里怀着我的种，还想嫁谁？”

意识是被冰冷的湖水裹挟着，一点点拽回这具身体的。

肺里火烧火燎，鼻腔喉咙灌满了腥甜的水草气，谢知意猛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不是阴曹地府森罗殿，是熟悉的绣着缠枝莲纹的锦帐顶，鼻尖萦绕着的是她用了多年的沉水香，带着一丝清苦的安稳味道。

“姑娘！姑娘您醒了？！”守在床边的丫鬟春桃带着哭腔扑过来，眼圈红得厉害，“您可吓死奴婢了！好端端的怎么就、就掉进湖里去了……”

谢知意怔怔地转动眼珠，看向春桃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

投湖？

是了，上辈子，就是十六岁生辰刚过没多久，她去参加永嘉郡主的花宴，不知怎的，在湖边赏荷时脚下一滑，栽了进去。救起来后便一直高烧昏沉，断断续续病了大半个月。

可那真的只是失足吗？

记忆的碎片带着冰碴，狠狠扎进脑海。

不是失足。

是她亲耳听见，听见永嘉郡主和几个交好的贵女聚在假山后嗤笑。

“瞧见没？谢家那个嫡女，眼珠子都快黏在沈首辅身上了！”

“真是不知羞，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也敢肖想沈首辅？”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沈首辅那般人物，岂是她能染指的？”

“听说她前几日在珍宝斋，为了抢沈首辅多看了一眼的孤本，还跟人争执起来，真是把谢家的脸都丢尽了！”

那些尖锐的、鄙夷的、如同淬了毒汁的议论，像无数根细针，将她最后一点自尊也刺得千疮百孔。她当时只觉得天旋地转，羞愤欲死，浑浑噩噩走到湖边，被风一吹，裙摆绊脚，竟真的……落了下去。

可落水之后呢？

救是救上来了，可“谢家嫡女痴恋首辅沈玦，求而不得，羞愤投湖”的流言，却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京城每个角落。她成了全京城的笑柄，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父亲震怒，母亲垂泪，兄长们出门都抬不起头。

她一个刚满十六岁、被养在深闺脸皮薄得如同蝉翼的姑娘，如何受得住这般千夫所指？缠绵病榻一个多月后，在一个寂静的深夜，她扯下帐幔，悄无声息地，将自己挂上了房梁。

窒息的感觉……和方才在湖水中，一模一样。

谢知意猛地攥紧了身下的锦被，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她回来了。

回到了十六岁，回到了刚刚投湖被救起，那足以杀死她的流言尚未彻底发酵成致命毒药的时候。

“春桃，”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今日……是什么日子？”

“姑娘，您糊涂了？今儿是五月十六啊，昨儿个您刚过完生辰，今日去郡主府赴宴，就……”春桃小心翼翼地替她掖了掖被角，“大夫说了，您寒气入体，需得好生静养些时日。”

五月十六。

果然。

距离那场让她身败名裂、最终走上绝路的流言彻底爆发，还有几天时间。

谢知意缓缓闭上眼睛，胸腔里那颗死过一回的心脏，重新剧烈地跳动起来，带着一股灼热的、不甘的恨意。

老天爷既然让她重活一次，她绝不会再走上辈子的老路！

那些嘲笑，那些污蔑，那些将她逼上绝路的软刀子……她要一笔一笔，全都讨回来！

养病期间，谢知意异常安静。

她不再像上辈子那样，因为些许流言就躲在房里哭哭啼啼，羞于见人。她按时喝药，安静看书，偶尔在院子里慢慢散步，脸色一日日红润起来，只是那双原本清澈灵动的杏眼里，沉淀了许多春桃看不懂的东西。

像是结了冰的湖面，底下却涌动着暗流。

期间，母亲和几位交好的世家夫人前来探视，言语间不免旁敲侧击，提及那日的“意外”和外面一些“不中听的风声”，都被谢知意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

“女儿那日确实不慎脚滑，惊扰母亲和各位长辈挂心了。至于外面的风声……”她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女儿行得正坐得直，些许闲言碎语，过几日便散了，不必理会。”

她这般沉稳淡定，倒让原本忧心忡忡的谢夫人稍稍安了心，只当女儿经过这一劫，长大了些。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谢知意“病愈”后，首次出门参加威北侯府赏菊宴的消息，不知被谁放了出去。

她甫一踏入侯府花园，原本喧闹的说笑声便是一滞。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或好奇或鄙夷，齐刷刷地落在了她身上。

谢知意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梳着简单的垂鬟分肖髻，只簪了一支素雅的珍珠步摇。她身量纤细，容色清丽，因大病初愈，脸色略显苍白，却更添了几分弱不胜衣的风致。她挺直脊背，步履从容，仿佛周遭那些探究的视线都不存在。

可总有人按捺不住。

酒过三巡，席面正酣时，与永嘉郡主交好的一位侍郎千金，用不大不小、恰好能让周围几桌人都听见的声音，笑着对永嘉郡主道：“郡主，听闻前几日沈首辅又得了陛下嘉奖，赞他政务勤勉，清正廉明呢。这般年纪轻轻便位极人臣，且不近女色，克己复礼，真不知将来哪家闺秀有这等福气，能入得了沈首辅的眼？”

这话一出，席间顿时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有意无意地瞟向了独自坐在角落饮茶的谢知意。

永嘉郡主手持团扇，掩口轻笑，眼风扫过谢知意，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沈首辅乃国之柱石，眼光自然极高。那些不知天高地厚、妄图攀附的，不过是自取其辱，徒增笑柄罢了。”

这话，几乎是指着谢知意的鼻子在骂了。

若是上辈子的谢知意，此刻早已面红耳赤，无地自容，要么哭着跑开，要么羞愤欲死。

但此刻，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那抹藕荷色的身影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青玉茶盏。

瓷器与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一声“磕哒”。

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园中残余的窃窃私语。

谢知意站起身，目光平静地迎上永嘉郡主挑衅的视线，唇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她的声音清越，字字清晰，如同玉珠落盘，掷地有声，瞬间传遍了整个水榭：

“郡主和诸位，似乎对我有些误会。”

她顿了顿，环视四周那一张张或惊讶或看好戏的脸，缓缓地，一字一顿地道：

“我谢知意今日便把话放在这里——”

“即便此生孤独终老，即便京城男儿死绝，我宁嫁街边乞儿，也绝不嫁他沈玦！”

话音落下，满园死寂。

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着场中那个神色决绝的少女。

宁嫁乞丐，不嫁沈玦！

她怎么敢？！她知不知道沈玦是什么人？当朝首辅，天子近臣，权倾朝野！多少人家想把女儿塞进沈府都寻不着门路！她谢知意不过一个侍郎之女，竟敢放出如此狂言？！

永嘉郡主手中的团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脸色阵青阵白，指着谢知意：“你、你放肆！”

谢知意却不再看她，微微颔首：“告辞。”

说罢，她转身，带着同样惊得魂飞魄散的春桃，在一片足以吞噬一切的静默中，步履从容地离开了威北侯府。

身后，在她身影消失的刹那，巨大的哗然如同潮水般轰然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