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朝国和亲的第五年。因夫君战败,我又回了京城。皇兄坐在龙椅上,而秦瑶坐在他旁边。
他的表情有一点尴尬,不知怎么安顿我这个退回来的公主。而我的竹马裴言上奏,
把我随便安置在一处宅子。我不哭不闹,乖巧顺从。公主府早就不是我的了。
裴言摸了摸鼻子。「我还以为你会像以前一样发脾气,看来去了外面,脾气变好了。」
我笑了一下。心里的伤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我没有生气,我只是习惯了。
1皇兄估计也没料想到和亲公主还有回来的一天。书房内有一刹那的静谧。
直到丞相裴言提起建议:「不如先把公主安顿在城郊的那座宅子里,安静,也适合公主休养。
」不错,那里也荒无人烟,寸草不生。皇兄犹豫了一下,我却乖巧伏地:「谢皇上隆恩。」
说着,便头也不回走了。「等等,」皇兄叫住我:「阿云,皇兄过段时日便让你回宫,
你的公主府还未修缮好…」我摇摇头:「不了。」我的公主府早就是秦瑶的了。
我没那个身份去住。大概是怕我太寒酸,裴言给我配了两个侍女。一个叫小桃,一个叫巧巧。
我的心莫名泛起一点疼痛,只在模糊的记忆里找到一个叫小翠的。她曾经是我的贴身侍女,
不过,她死了。被皇兄下令处以极刑。小桃把桂花糕摆在我面前,有些羡慕的开口:「公主,
皇上和裴丞相对你可真好,知道公主爱吃甜的,让奴婢带了好多。」裴言骑马赶过来,
跟我交代道:「公主,等过些时日我便来看你。」我淡淡的「嗯」了一声。他不会来的。
我让车夫加快速度,裴言一直在身后说话。我听不清,也懒得听。「扔掉。」
小桃一时错愕:「什么?」不等她反应,我一股脑将所有桂花糕都扔出了窗外。
当冷风灌进来时,也吹痛了曾经的伤口。两个凉薄之人分出来的施舍。我不会要。
一路上百姓看见我的仪仗都在窃窃私语。「自古以来哪有和亲公主还回来的道理?
长乐公主真不懂规矩!」「我听说,帝后感情极好,前几日还大赦天下呢,
这公主这个时候回来…是不是?」「皇后娘娘还亲自赈灾,长乐公主哪里比得上皇后娘娘,
我看这次回来,又是要一顿鸡飞狗跳。」话没说完,小桃反倒义愤填膺。
「这些刁民瞎说什么,自个家还不准回来了?」我猜她应该是宫里新招进来的宫女,
并不知道我和其他三人的纠葛。我和皇兄是龙凤胎,裴言是丞相家的小儿子。
我们三个在上书房是不折不扣的“铁三角”。我幼时调皮,总爬树逃课。被夫子抓到时,
皇兄总维护我。夫子不能打皇兄的手板,便打了裴言的。我看着裴言通红的手心,
又心疼又自责。那时裴言摸着我的脑袋,宠溺一笑:「你尽管自由,
什么事都有我和你皇兄扛着。」皇兄也无奈地点点头。于是,我更加无法无天。
连父皇都对我没了办法。我骄纵,跋扈,却没有一人敢有怨言。我顺理成章和裴言定了婚约。
皇兄因为吃醋,还生了好大的气。他捏着我的脸。「你呀,自小就无拘无束,
裴言终究不是你的亲人,我怕他以后欺负你,阿云,要是裴言以后对你不好,尽管来找皇兄,
皇兄替你做主。」裴言也在一边连连求饶:「我会对公主一生一世的好。」我以为,
日子会就这么平静的过下去。我要星星,他们两个摘不到,便想法设法做了一个给我。
我要独一无二的灯笼,他们踏遍千山万水,把绝笔的大师找出来作画。人人都艳羡我,
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也都被他们挡了回去。直到那一天,秦瑶出现了。
小翠是从小跟着我长大了,我跟她情同姐妹。她那天急急回来告诉我,
裴言从江南带了一个孤女回来。生得柔弱动人,裴言跟她关系好像不一般。
我近些日子生了病,裴言是去江南为我寻药,皇兄给他也拨了大半人马。
他是在为我付出的路上,爱上了别人。起初,我也有一颗仁善之心。我强撑着病体去见裴言。
他好似生怕我伤到秦瑶,一双眼睛全是戒备。「瑶瑶她因为江南洪灾,父母双亡,
还略通药理,我便把她带了回来。」我一愣,下意识以为秦瑶是裴言带回来侍奉我的医女。
「那秦姑娘不如住在公主府…」「云凝!」裴言突然打断我,
眉目间染上一丝不耐:「不是所有人都是你的奴婢!瑶瑶有自己的意愿。」秦瑶看看我,
又看看裴言,咬了咬嘴唇,装作害怕地躲在裴言身后,无声地摇了摇头。「不要…裴大人,
不要把瑶瑶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一看这种装的病美人就来气,自然也发了脾气。
还没怎么她呢,就弄得像我欺负了她。裴言大发雷霆,拉着秦瑶甩袖离去。
这场冲突让我觉得莫名其妙。我跑去皇宫找皇兄。皇兄也是怒不可遏:「岂有此理,
裴言竟敢如此待你!我去找他算账。」立马跑到丞相府为我做主。一来二回的,
皇兄竟突然情绪平和了起来。「那秦瑶身世可怜,且心性纯良,你莫要为难人家。」
我不知道秦瑶有什么魔力,我只是下意识不喜欢她。更何况,她是真的抢走了裴言。
裴言把她安顿在一处宅子里,十日有八日都去瞧了她,皇兄也是。他们三人喝茶下棋,
好不快意。我不懂,我不明白。我歇斯底里。得到的却是两个男人的冷眼。曾经的明媚张扬,
在他们眼里变成了无理取闹。张夫人的赏花宴,裴言却带着秦瑶入席。大家都窃窃私语。
「裴大人恐怕好事将近。」「这秦姑娘虽然没有家世,但得了太子和裴大人的青眼,
飞上枝头是早晚的事。」「啊?那公主呢?」那我呢?我问裴言,
他一开始眼睛里还有些心虚,后面越来越不耐烦。干脆破罐子破摔。「对,
我不想再给你收拾烂摊子,我就爱秦瑶,我要娶她!」我分不清那是什么感觉。
我只知道我跌跌撞撞,泪眼朦胧的去求皇兄。皇兄气得青筋暴起,揍了裴言一拳。
「瑶瑶是我的,你不准肖想她!」我如遭雷击。小翠心疼地抹掉我的眼泪,暗骂他们两个。
「公主,裴公主和太子只是一时被迷了心窍,你可千万别示弱呀。」
我开始真正和秦瑶打擂台。她看上的绫罗绸缎,金银首饰,我全都要抢走。她要的草药,
我一夜之间找人拔个精光。京城大街小巷都在看好戏。秦瑶哭哭啼啼诉说委屈,
那两个男人便怒发冲冠。皇兄断了我所有开支。撤走了暗卫。裴言则是在名声上下手。
一夜之间,局势大改。上元灯节那一天,按照往年规矩头彩都是一件孤品。价值连城。
今年是一串七彩宝石手串。我想要很久了。年年都遇不上。皇兄和裴言每一年都对我保证,
上元灯节的奖品都是我的。那条七彩宝石终究到了秦瑶的手上。炫彩夺目,白皙动人。
我看着皇兄和裴言宠溺的表情,突然就不想争了。小翠一脸担忧的看着我。我摇摇头。
「算了,我不要了。」我倒是窝囊,小翠却咽不下这口气。
她秘密花大价钱联合了青楼的暗线。打算暗杀秦瑶。毫不意外,计划失败了。重刑之下,
甚至把她这个主使也供了出来。皇兄大怒,要处死小翠。那天下了瓢泼大雨,
我抛却所有尊严,第一次跪下来求他。「皇兄,小翠自小和我一同长大,情同姐妹,我求你,
留她一命!」裴言打着伞,伞身几乎全部倾斜在秦瑶身上。她的神情悲悯,又带着挑衅。
「公主,我虽是白身,但你也不能无缘无故找人刺杀我呀,还好有言哥哥…」
裴言也是冷着一张脸。「平日里小打小闹就算了,云凝,你竟恶毒至此,想要瑶瑶的命!」
我无力反驳。我和小翠本是一体,她做什么就代表着我做什么。求不了皇兄,我去求了父皇。
他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他把砚台丢在我头上。「混账东西,一个奴婢而已,
瞧瞧你像什么样子?」我不躲,只磕着头。「父皇,我可以不要公主身份,
只求留下小翠一条命,小翠只是一时糊涂,我求您,饶她一命!」没有人听我的哀求。
皇兄早就和父皇打过招呼。「秦瑶白身,但聪明伶俐,研制出了时疫药方,功不可没。」
「望父皇以县主之位加冕,儿臣感激不尽。」「长乐顽劣,恐不服管教,父皇切勿伤怀,
一切自有儿臣定夺。」我看着扫下来的奏折。大笑起来。竟夜闯东宫,把小翠救了出来。
皇兄何等聪明,他抓住了我。他那张与我相似的脸上爆发出狠厉。「小翠蛊惑公主,
罪不可赦,来人,处极刑。」那是怎么样的痛?我不知道。小翠甚至没有发出一声惨叫,
她死死咬住嘴唇,对着我摇了摇头。她那双灵动的眼睛骤然失去了光彩。我看着小翠的尸首,
手脚都颤栗起来,猛地吐出一口血,昏迷了过去。我高烧了三天三夜,迷迷糊糊醒了。
我的身边,换成了裴言专门挑来的侍女。武功高强,沉默寡言。我被软禁了。
我开始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生活。没有了小翠,我每天做的都是一样的事。
裴言的侍女似乎有意过来打压我的精神。什么裴大人又陪着秦县主去了江南祭拜父母。
今天又买了流仙裙给秦县主。皇兄又陪着秦县主去了郎朗山。我已经疯魔。
朗朗山是偶然间裴言发现的一座山脉。鸟语花香,清新宜人。是独属于我们三个的秘密基地。
那一年我们三个背着所有人跑到山上,对着月亮饮酒欢歌。立誓谁也不背叛谁。
立誓我们三个永远分不开。我又哭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父皇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
皇兄也开始监国。他把秦瑶的身份抬的越来越高,越过了我。我见到秦瑶,
说不定还要对她行礼。我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朝国来人了。朝国派使者过来,
希望与我们结秦晋之好。不必是公主,朝中大臣的女儿也可以。
我看见桌上那件破旧的嫁衣时,彻底发了疯。「皇兄,我不嫁!你可知朝国是什么地方?」
那里蛮荒之地,民族奔放,一女可侍三夫。跟青楼有什么区别?裴言站在他旁边,不表态。
神情却说明了一切,这是他提议的。皇兄冷着一张脸:「你是公主,享百姓俸禄,
该到了你奉献的时候了,你也年岁不小了,嫁了人收了心,自然不会胡来了。」我悲愤交加。
「你们这么说,不就是怕我伤害到秦瑶吗?好,我都不要了,公主身份,你们的爱,
我都不要了,我削发为尼!我出家!」我竟真的拿起剪刀绞自己的头发。裴言踢了我一脚。
「放肆!太子跟前,竟如此失礼!」「在殿前动刀剑,你想造反吗?」我的手被踹得生疼。
幼时那一顿手板,我终究还了回去。秦瑶把我扶起来,她甚至什么也没有做。
她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发。「公主,大家都会感激你的付出的。」我愣愣的看着她,
忘了挣扎。皇兄怕父皇驾崩要守孝三年。我的嫁衣都是临时绣的,嫁妆也只有十箱。
匆匆忙忙便把我送往了朝国。我出嫁那一日,甚至都没有人送我。百姓对着我啐了一口。
「快走吧,扫把星!」「哪里比得上太子妃人美心善,太子妃还亲自喂我喝药呢!」
「裴大人清风朗月,哪里是公主这么粗鄙的人配得上的?」我被马车颠得想吐。算了,
就这样吧,我认命了。抵达朝国之后,我被许配给定北侯家的世子,元昊。他通红了脸,
对我相敬如宾。府内也没有姬妾,倒是一番岁月静好。
皇兄和裴言也时不时假惺惺送来一些东西。我全部都扔掉。元昊看我心绪不佳,
常常带我出去策马,打猎。我倒是难得幸运一回。脸上也多了笑容。元昊傻傻的看着我,
他小声的说:「公主还是笑起来好看。」可是,好日子还是到头了。父皇驾崩,皇兄继位。
他基本是装都不装,立马派人攻打朝国。朝国兵弱,不堪一击。元昊也去参了军。
他把我藏了起来。「长乐,你的身份尴尬,千万不要被人抓住,等着我回来接你。」
「我知道,你不会背叛你的家国,你也不会背叛朝国,我不愿让你做为难的举动。」
我嚎啕大哭,忍不住吻上去。一夜荒唐。元昊去了,元昊死了。他被大将军一箭射入心脉,
尸骨无存。朝国投了降,我也被遣送了回来。我常常在府上看书,知道自己怀孕了。
我要留下这个孩子。裴言说是一处安静的宅子,当真是很安静。方圆十里都找不到一户人家。
小桃和巧巧也傻了眼。「是不是车夫带错路了?公主怎么能住这种地方?」
我自顾自地摆放东西。这么些年,我已经习惯了。我们三个倒是相安无事,
我也知道她两不是裴言的人。毕竟过几天是皇后娘娘的生辰,他急着回去准备礼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