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当香奈儿遇见五十一元夏末的夜晚，城市依旧被一股黏腻的热浪包裹着。

我们租住的这间一室一厅，窗户正对着隔壁老楼斑驳的墙壁，视野逼仄，唯有在华灯初上时，

对面KTV闪烁的霓虹灯牌会把我们的卧室渲染成一片流动的、廉价的玫红色。此刻，

这片光影就落在我那占据卧室一角的化妆台上。那是这个家里最格格不入的角落，

一张我特意淘来的丝绒桌布铺陈开，

的瓶身折射出冷静而昂贵的光芒；三四支TomFord黑管口红如身着黑色礼服的贵族，

沉稳肃立；YSL小金条穿插其间，闪耀着金属质感。它们是我省吃俭用，

甚至偶尔透支信用卡才垒起来的尊严。而此刻，它们正沉默地注视着三个新的闯入者，

那是两支塑料感十足、外壳印着粗糙闪粉图案的口红，

以及一瓶标签歪斜、液体呈现诡异淡蓝色的香水，它们像三个误入高级宴会的流浪汉，

局促而刺眼地躺在我的丝绒桌布上。马虎甚至还点燃了茶几上那个心形香薰蜡烛，

跳跃的火苗映照着这些“礼物”，仿佛一场精心策划的讽刺剧。“宝琳，生日快乐！

”马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兴奋。

他刚从长达半个月的封闭开发中解脱出来，

身上还带着公司空调的凉气和一股淡淡的、属于电脑机箱的味道。他从背后环住我的腰，

下巴轻轻抵在我的发顶，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若是以前，我定会转身回抱他，

感受这份劫后余生般的温存。但此刻，我的身体像被冻住一般僵硬。

目光死死锁住那瓶“MissFairy”香水，透明的玻璃瓶里，

那抹蓝色浑浊得令人不安。“你看，宝琳，”他并未察觉我的异样，

献宝似的从我身后绕到身前，捡起其中一支口红，小心翼翼地拧开，

展示那略显艳俗的西柚色，“我跟客服研究了半天，说这个色号现在最火，

叫什么...‘斩男色’。”他憨憨地笑了笑，把口红往我眼前递，“我媳妇儿涂上，

肯定比那些模特还好看。”“斩男色？”我重复着这个词，声音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的。

他用力点头，眼里的光闪烁着期待。我猛地转过身，动作之大，带动了桌布一角，

那瓶“MissFairy”摇晃了一下。我看着他满是笑意的眼睛，

一字一句地问：“马虎，我化妆台上的东西，你从来没见过，是吗？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眼底的光晕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慢慢黯淡下去。“我...我看了啊。”他有些无措地放下举着口红的手，“可是宝琳，

这个月项目上线，你知道的，我几乎住在公司了，昨天才拿到奖金，

就赶紧跑去商场...我，我没太多时间仔细挑...但这是我问了店员的，

她说这个牌子小姑娘都喜欢...”“所以是时间紧，”我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

“还是你觉得，我只配用这些？”我伸出手指，指尖几乎要戳到那瓶静立的香奈儿五号。

“这瓶香水，2350元。是我上上个季度，为了冲业绩，陪那个脑满肠肠的王总喝酒，

喝到去医院洗胃，用报销的钱买的！”我的指尖移向那支TomFord，“这支口红，

450元。是我蹲了三个月的直播间，抢优惠券，计算满减，像做数学题一样才到手的东西！

”他的脸色在我的控诉中一点点变得苍白，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声音：“宝琳，

你知道的，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攒钱买房吗？我想着，能省一点是一点...”“省钱？

”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买房？

就凭你每个月那点死工资？还是凭你送我这些五十块垃圾的‘诚意’？”“垃圾？

”他重复着这个词，像是被烫到了一样，踉跄着后退了半步，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在你眼里，我花心思给你挑的礼物，是垃圾？”“当你的心思，

配不上我的价值和我的付出时，它就是垃圾！”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愤怒和一种被羞辱的感觉灼烧着我的理智。我猛地划开手机屏幕，

指纹解锁的震动都带着戾气，点开那个收藏夹里置顶的短视频，直接怼到他眼前。

手机屏幕里，那个我关注了很久的情感博主，顶着一张精致无暇的“富贵花”脸蛋，

正用她那把极具煽动性的嗓音说着：“姐妹们！敲黑板划重点！男人给你送礼物的价格，

就是他潜意识里给你标的价码！不要听他说什么心意无价，穷和敷衍是两回事！

今天他能送你几十块的口红，明天就敢让你过几十块的人生！不分手留着过年吗？心疼男人，

就是你自己悲剧的开始！”马虎瞪大了眼睛，看着屏幕上那个喋喋不休的女人，

又抬头看看我，眼神里充满了陌生和震惊：“宝琳？你...你什么时候开始看这些东西了？

这都是些什么歪理邪说？”“歪理邪说？”我收回手机，冷笑着看着他，

“我觉得这是人间清醒！是从我认清现实开始的！是从我知道，

一个男人如果赚一万块只愿意给你花一百块，那你在他心里就只值百分之一开始的！

”我说着，弯腰捡起那支被他放在桌沿、刚刚险些被我撞落的“斩男色”口红，

紧紧攥在手里，塑料外壳硌得掌心生疼。然后，我走到墙角的垃圾桶边，松手。“啪嗒。

”一声轻响。那抹西柚色消失在废弃的纸巾和零食包装袋里。“垃圾，”我指着垃圾桶，

对脸色惨白的马虎说，“就该呆在垃圾桶里。”看着他脸上血色尽褪，

那双总是盛满温柔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写满了受伤和茫然，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一阵尖锐的刺痛蔓延开。

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心底疯狂地尖叫：停下！王宝琳你快停下！你看看他眼里的红血丝，

看看他因为熬夜更加明显的黑眼圈！你忘了吗？去年冬天你发烧，是他连夜冒雨去买药，

守了你一整夜；你忘了吗？刚毕业时你们分吃一碗泡面，他把唯一的火腿肠夹到你碗里时，

你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是，另一个声音，更大、更尖锐的声音，

立刻压倒了这一切。那是短视频里循环播放的“箴言”，

是闺蜜群里那些“过来人”的“忠告”，是刷不完的社交平台上，

那些晒着奢侈品包包、出入高端场所的“成功女性”们无声的炫耀和蔑视。

她们说：“心疼男人？倒八辈子霉！”“他明明有两万月薪，却只送你五十块的口红，

这还不跑？姐妹你是有多贱？”“男人的钱在哪里，心就在哪里！”是啊，马虎。

你月薪两万，年终还有奖金。我们在一起三年，这是我陪你过的第三个生日。第一年，

你送了一条自己织的围巾，虽然歪歪扭扭，但我感动得哭了。第二年，你送了一个**枕，

说看我总加班颈椎不好。虽然不浪漫，但实用，我接受了。可今年，第三年，

在我们明确讨论过未来，在我无数次暗示明示我喜欢的品牌之后，

你依然选择了这些加起来可能不到一百五十块的东西。在你心里，我王宝琳，你的女朋友，

就只值这个价吗？我的青春，我的陪伴，我的感情，难道就如此廉价，如此不值得你投入吗？

那股被轻视、被敷衍的怨恨，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我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我窒息。

我甚至恶毒地想，他是不是觉得，我就只配用这些地摊货？马虎在巨大的震惊和受伤后，

试图挽回。他冲回书房，翻出手机购物记录，手指颤抖地指着屏幕给我看：“宝琳，你看，

我不是乱买的！我查了攻略，这个色号很多人说好看，这个香水的味道也是销量最高的！

我知道你喜欢大牌，可是...可是我们不是说要攒钱付首付吗？我想着，这些也是牌子，

只是没那么贵，我们可以把钱用在更重要的地方...”他的声音带着恳求，

甚至有一丝卑微。“重要的地方？”我冷笑，泪水却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

“什么重要的地方？那个遥不可及的买房梦？马虎，我不想再陪你过这种紧巴巴的日子了！

我看着同事背着新款的包，用着顶级的护肤品，而我呢？我要计算着每一分钱，

还要被你用‘我们的未来’道德绑架！你的未来里，我就是个不值钱的附属品吗？

”我翻出手机里的消费记录，

把他给我点的外卖、买的零食、甚至是上次看我咳嗽买的止咳糖浆的费用，

一笔一笔算给他听：“你看，这就是你所谓的付出？加起来够买一支像样的口红吗？

我过生日，你就用这些来打发我？”我刻意忽略了他自己常年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

忽略了他为了多赚点项目奖金主动申请加班，忽略了他把我随口提过想吃的草莓记在心里，

跑遍半个城市买回来。此刻，我的心里只有被亏待的委屈和愤怒。激烈的争吵持续了很久，

最后我发疯般地冲出门，搬到了我闺蜜小雨家。小雨是“独立女性哲学”的忠实拥趸。

她收留了我，并不断地在我耳边重复：“早就跟你说马虎不行，抠抠搜搜的，

跟着他能有什么前途？”“你看看你，长得又不差，随便找个条件好的，也不至于过成这样。

”...我躺在小雨家柔软的沙发上，刷着社交媒体。

我发了一条仅部分好友可见的朋友圈：“有些‘心意’，廉价得让人连假装感动都做不到。

”配图是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很快，底下涌来一堆评论：“姐妹怎么了？生日过得不开心？

”“是不是男朋友又作妖了？抠男赶紧分！”“礼物是照妖镜，照出男人心里你的分量。

”“及时止损是最高级的自律！”...这些评论像一针针强心剂，加固着我的决心。

而马虎发来的道歉信息、长长的解释，甚至是他笨拙地分享日常试图缓和关系的行为，

在我眼里都变成了可笑的纠缠和没有实质行动的虚情假意。我一条都没回。一周后，

马虎不知通过谁得知我在小雨这里，他找上门来。他看起来憔悴不堪，胡子拉碴，

眼里布满了血丝。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宝琳，”他的声音沙哑，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敷衍你，不该不考虑你的感受。”他把盒子递过来，

打开。里面是一条Tiffany的钥匙项链，是我几个月前偶然在杂志上看到，

随口说了一句“设计挺别致”的那条。我知道它的价格，几乎是他两个月工资。

“我把...我把我们存的首付钱取了一部分出来。”他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知道现在送这个可能晚了，但是宝琳，我不是觉得你不值钱，我是...我是傻，是蠢，

是我没弄明白...”我看着那条在楼道昏暗灯光下依然闪烁着精致光芒的项链，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击打了一下。曾几何时，这是我梦寐以求的认可。可是现在，

它出现在这里，却显得如此可笑和可悲。是愧疚的补偿？还是迟来的觉悟？无论是什么，

都无法弥补那两支五十一元的口红和那瓶五十元的香水在我心里划下的深刻伤痕。

我没有接那个盒子，甚至没有多看那条项链一眼。我抬起头，看着他布满痛苦和期待的脸，

用尽全身力气，让我的声音听起来冰冷而平静：“马虎，现在才想起来弥补，

不觉得太晚了吗？”“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买了贵的礼物，

之前所有的敷衍和轻视就可以一笔勾销？”“我不会收的。就像我当初扔掉那支口红一样。

”“我们结束了。”说完，我当着他的面，缓缓地、坚定地关上了门。

在门缝合拢的最后一瞬，我看到他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像燃尽的灰烬，

只剩下一片死寂的黑暗。门外，传来他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然后是渐渐远去的、沉重的脚步声。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泪水终于决堤，

不是因为失去，而是因为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剧烈的疼痛和空虚。我知道，

有什么东西，在我和他之间，在我心里，已经彻底碎裂了，再也拼不回去了。

2、沉浮MUSE酒吧位于这座城市最昂贵的江畔地段，电梯门打开的瞬间，

喧嚣的电子音乐与昂贵香水、雪茄混合的气味便扑面而来。巨大的落地窗外，

是璀璨如星河倾泻的江景与对岸摩天大楼的灯光秀，勾勒出这座城市最纸醉金迷的轮廓。

卡座内，意大利进口的真皮沙发柔软得能让人陷进去，水晶茶几上，冰桶里镇着黑桃A香槟，

金色的酒液在变幻的灯光下闪烁着诱人而虚伪的光芒。李哲就坐在我对面，

他手腕上那枚劳力士潜航者，在昏暗迷离的光线下不时反射出沉稳而夺目的光，

像是在无声地宣示着他的阶层和实力。这是马虎永远无法带我踏入的领域，

他此刻大概还在他那堆满了代码书籍和外卖盒子的工位上，与深夜的孤灯为伴。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带着一丝快意的尖锐，随即被眼前更真实的奢华所淹没。“王**，

看来这黑桃A很合你胃口？”李哲慵懒地靠在沙发背上，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

目光在我脸上和那杯香槟之间流转。他身边还坐着几个朋友，男男女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