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宁回到北京一直深居简出,除了唐佳,基本没有联系任何人。
她去香港前,彻底更换联系方式,通常陌生号码都不会接听,何况,此刻她睡得浑浑噩噩。
手机大震,她迷糊着接通,听见杜清和的颤音:“姐,你来救我……”
“你妈呢?”关宁迅速爬起来。
“让我妈知道,非要打死我。”杜清和明显喝酒了,有些大舌头,“我把地址发给你,你要快点来,没准还能赶上妹妹尸体是温的。”
电话被挂断,几秒后,微信“叮”一声。
说来也可笑,唐佳的女儿只比自己小三岁,她却有种隔辈的错觉,明明她也才26岁,仿佛人一跨过25,生机和心态斗转星移。
年龄相差无几,杜清和可比关宁玩得开,前两年就听唐佳发牢骚:“现在的孩子真难管,老娘一身经验教训,她半句听不进去,哪像你上学那会儿,三点一线要多乖有多乖,可惜竟然跟了陈誉章……”
唐佳自知失言,止住后半句话。
关宁权当没听见,安慰她:“你和她好好沟通,总好过事教人,那苦的可是清和。”
看来,这娘俩的沟通很无效。
关宁看一眼发来的地址,那地方她很熟,京城的声色犬马地,贵胄子弟日销斗金的风月场所。
出于责任心,她匆忙穿戴,到路边拦辆出租车,赶去三里屯的FACE。
这地界,关宁已经有快5年没来过,曾经门面夸张怪异的FACE经过二次装修,已经变成当下流行的极简风格。
因为是会员制,要进包厢需要侍应生和里面沟通,才能放行。
关宁等在吧台,听着侍应生对讲机里的滋啦音,情不自禁回忆起为数不多的几次到FACE,陈誉章总会下意识地揽紧她,用轻佻的口吻说:“把你卖给别人,害不害怕?”
她有幸见过一次,一群道貌岸然的富家子弟为难女孩子,拿捏着对方的命门,为所欲为的龌龊。
那样骄奢淫逸的秽乱世界,关宁就是个不到20岁的小姑娘,理所应当怕的,却对陈誉章有毋庸置疑的信任。
她笑:“你舍得吗?”
陈誉章没回答,只附耳低语:“我们坐一会就回家。”
他不喜欢关宁参加这种场合,从刚认识起,她就被隔离在温室里,大概这也是他们能维系那么久的原因。
她对他的风流,都是口口相传。
亲见时,早已时过境迁。
侍应生打断她的思绪,“这位女士,请下楼。”
FACE分为地上和地下两部分包厢,人们惯常以为的顶层VIP,在这里是大相径庭,底层有六位数的最低消费,时常有明星出没。
门推开的一霎,关宁看见有男人在逼着杜清和吸东西,空气弥漫着诡异的暗香,满室的年轻男女精神萎顿。
关宁拽着杜清和的脖领子,直接把人拖出来。
“艹!你谁啊?”那人立即警觉。
关宁淡声:“这是我妹妹,我先接走了。”
杜清和已经神智不清,软绵绵倚在关宁身上,酒气和甜香刺得关宁皱眉。
“闹呢,这地方是你想走就走的?!”
有人立即挡住关宁的路,放肆地挑衅目光,上下打量一番。
关宁冷眼瞧他,没有言语。
男人戏谑地笑:“你死了心吧,除非和我们同流合污,不然甭想走!”
关宁清楚今日的局面,决不能善罢甘休,她悲哀地发现,陈誉章是她本能想到的第一个人。
“陈誉章认识吗?”
短暂安静。
“哈哈——哥,她说认识陈先生……”男人狂笑不止,“认识陈先生的女人没有1000也有800,你以为睡一觉就能攀上关系?!”
包厢里倏地爆出一阵浪笑,沙发区有个中年男人呵止众人。
中年男人还算斯文:“你既然提陈先生,打个电话,我就放你们走。”
关宁尴尬地杵在那,有人讥嘲:“不会连号码都没有吧。”
有些人的号码,根本无须存在手机里,经年累月不用一次,仍旧刻在心里,日久弥新。
只是她不能打。
中年男人态度不肯再客气:“来了就抢人,还撒谎,这位美女,谁教你这么横的道理?!”
关宁侧头看向靡顿的杜清和,叹口气,她不能让孩子在这种氛围久留。
“你等一下。”关宁迎着满屋子的目光,拿出手机。
号码还没拨出去,陈誉章竟然推门进来。
他们彼此相望,曾经有歌词唱“一眼万年”,未免过于煽情。
久别重逢,他们的表情都不太好,生疏与尴尬,在两人之间拉出一条警戒线。
还是陈誉章先开口:“回来了。”
关宁木讷地点头。
陈誉章淡扫一眼杜清和:“来接朋友?”
关宁笑了下:“唐佳的女儿。”
陈誉章又问:“现在住在哪呢?”
“国贸附近。”
关宁觉着他们不该再聊下去,满屋子的看客,音乐被暂停,灯光无声息地浮在空中,好似他们俩是台上表演的戏子。
她刚要道别,陈誉章却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问:“这两年过的好不好?”
关宁一霎怔住,她已经不是18岁的年纪,公司每年大笔进账,是京圈贵妇谈资里,经久不衰的一款,踩着陈誉章做跳板,捞得盆满钵满,把人踹了跑去香港,吃相难看。
早已没人把她当孩子看待,她栉风沐雨惯了,根本不在意这些传言。
只是,固若金汤的古城池,禁不住淫雨霏霏、连绵不绝。
“我先走了。”
陈誉章顾左言他:“你手机换号了?”
关宁终于抬眸,眼圈泛着红:“你明知故问吗?”
陈誉章轻声笑:“还这么冲呢,我让人送你们。”像位宽容的长者,纵容小辈撒泼。
关宁连连摇头,“就不麻烦你。”然后抱着杜清和仓皇离开,门口的人要帮忙也被她闪开,只让侍应生架着清和。
包厢门关闭前的一刻,她听见有人问:“陈先生真认识那姑娘?”
“嗯,这么横是我教的。”
……
关宁倏地起一身鸡皮疙瘩,她想过千万种两人再见面的场景,唯独没料到是这般窘迫的时刻,她一身运动服,头发随便绾着发髻,没有胭脂粉黛作掩饰。
难怪他会问,过的好不好。
也许,在陈誉章的心中,她离开他,一定会日趋下行,面容憔悴,是落败的兆头。
杜清和在出租车上就恢复清醒,一路乞乞缩缩的小表情,无非央求关宁不要告诉唐佳。
关宁忽然神色陈郁地说:“清和,你妈妈不是担心你被骗,而是担心你没能力承担后果。”
杜清和不解地看向她,关宁清寂的侧脸隐在暗影里,脸色稍许青白。
她说:“被骗也许唐佳还能帮你兜底,但是,今天这些事,你有能力承担后果吗?你将来有一天会不会恨自己?而对于他们,不过是众多夜晚当中寻常的一夜,你却要拿一辈子去遗忘,甚至引以为耻。”
杜清和不服气:“我妈说,你当年还谈过一个有身份的人,不是也没怎么样吗?”
关宁清冷地瞥她一眼,“你妈怎么总是报喜不报忧。”
杜清和撇嘴,还是有些后怕的:“以后我会注意的,这次就求你了,不要告诉我妈。”
“……”
当夜,关宁把杜清和收留在自己家,一推门,清和就聒噪地抱怨:“姐,你家怎么什么都没有!”
是啊,这处房子还是她在去香港前置办的,一直空了近4年,这次临时决定回来,一时之间很多东西都来不及置办。
“不然你回家住。”
杜清和一吐舌头,乖乖关上房门。
关宁换成睡衣再次躺下来,柔软的被子有淡雅的桂香,她却怎么也睡不着,总会想起陈誉章的样子,夜场的灯光晦暗,足以隐藏他这几年的疲惫和沧桑,却没能逃过关宁的眼睛。
关宁不是没听说,他退了婚,仍旧独身一人,混迹在京城各大知名娱乐场所,做惯逍遥客,难收浪子心。
她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想想那几年和他度过的日子,是深爱后的乏力。再面对他,人都说沧海桑田、难以为继。
她却有种深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在觉醒,窗外忽然风急雨骤,像有诉不尽的故事,噼里啪啦倒豆子般讲不停。
关宁在嘈杂的雨声中渐入梦境,惶惶惑惑,一线天光晃得眼睛疼,关宁撑着手四处望去,那是她年华不再的1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