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字前一刻,我撕了结婚证民政局大厅里的空气,粘稠得像是凝固的蜂蜜,
混杂着消毒水尖锐的气味、新人们身上散发出的各种香水与希望的味道,
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人生重大转折点的、近乎庄严的躁动。
长长的队伍缓慢地向前蠕动着,像一条承载着无数喜悦与期待的河流,
蜿蜒在略显陈旧的灰色地砖上。林薇和赵阳就站在这条河的中央,随着看不见的推力,
一点点挪向那个即将彻底改变他们身份的窗口——3号窗口。
林薇的手指被赵阳紧紧攥在手心,他的掌心温热,甚至有些过分的汗湿,
粘腻地包裹着她的皮肤。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那力道,
仿佛不是在牵着她,而是在禁锢着什么,生怕她一眨眼就会化作青烟消失。
他今天特意穿了她最喜欢的那件浅蓝色条纹衬衫,是她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
头发也精心打理过,喷了定型发胶,一丝不苟。侧脸线条在大厅明亮得有些惨白的灯光下,
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紧绷,像一张拉满了的弓。他时不时就侧过头,
对她露出一个练习过无数次的笑容,那笑容试图表现得轻松、自然、充满爱意,
却无论如何也掩不住眼底深处那一丝急切,或者说,是尘埃落定前最后的焦灼。“下一对,
A37号,请到3号窗口办理。”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机械女声在大厅里空洞地回荡,
敲打在每个人的耳膜上。赵阳眼睛骤然一亮,像是听到了发令枪响,几乎是立刻,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牵着她往前扎实地迈了一大步。他母亲,
那位一向注重仪容、此刻穿着一身崭新绛紫色套裙的准婆婆,就站在他们身侧稍后的位置,
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即将大功告成的欣慰与激动笑容,
手里紧紧捏着的印花纸巾早已被她无意识地揉搓成了一团湿漉漉的纸球。窗口里面,
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头也不抬,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噼啪作响,
旁边整齐地码放着一叠空白的、等待着被填写、被盖章、被赋予神圣意义的红色册子,
像一群沉默的、等待着被命运填写的契约。就在赵阳松开她的手,
腻的触感骤然消失的瞬间——他准备从那个印着“囍”字的文件袋里往外掏户口本和身份证,
比、象征着迈向新生活的动作节点上——林薇猛地、用一种近乎本能地、挣脱陷阱般的力道,
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
赵阳掏证件的动作就那么滑稽地僵在了半空,他诧异地、带着一丝被打断的不悦,回头看她。
眉头习惯性地蹙起,用目光无声地询问:“怎么了薇薇?是太紧张了吗?别闹,快到我们了。
”周围几对排队新人的低语、轻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掐断。所有的目光,
好奇的、探究的、带着点看热闹兴味的,都像聚光灯一样,齐刷刷地聚焦到了他们身上,
聚焦在她那张血色正迅速褪去的脸上。林薇抬起头,
目光掠过赵阳那张写满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的脸,
掠过他身后准婆婆那瞬间僵住的笑容,望向窗外过于明媚的阳光,
仿佛想从那里汲取一点勇气。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
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这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对不起,这婚我不能结。
”时间仿佛被一只粗暴的手,硬生生拉扯回三个月前那个看似平静的周末夜晚。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春雨,绵绵密密,敲打着玻璃,发出沙沙的轻响。
屋里只开着一盏暖黄色的落地灯,在墙壁上投下温馨朦胧的光晕,
空气里弥漫着刚吃过晚餐的淡淡食物香气,是一种属于俗世安稳的、让人放松的味道。
赵阳在浴室洗澡,哗啦啦的水声透过磨砂玻璃门传出来,成为这静谧空间里唯一的背景音。
他的手机就随意放在客厅茶几上,挨着她喝了一半的花茶杯子,屏幕忽然亮了一下,
是一条无关紧要的体育新闻推送。林薇本来只是顺手想帮他关掉,
指尖却鬼使神差地划开了屏幕——赵阳对她从不设防,手机密码、她的指纹、面容ID,
她都拥有最高权限,这是他给予她的、象征着绝对信任的勋章。她曾为此暗自欣慰过。
她漫无目的地点开原生相册,指尖在屏幕上随意滑动着。映入眼帘的,大多是他们的合影,
在各种景点、餐厅、家里的**,两人笑得见牙不见眼;还有一些他的工作截图,
无聊的会议纪要;另外就是他出差时拍的风景,异域的街道,陌生的天空。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正常得近乎完美。直到她的指尖无意中点进了那个隐藏相册的入口。
一个需要额外输入密码的文件夹,像一个沉默的、上了锁的盒子,
静静躺在原生相册列表的最下方,带着一种隐秘的、不容窥探的姿态。她的心,
莫名地漏跳了一拍。她试了他的生日,不对。屏幕显示密码错误。试了他们相识纪念日,
那个他每年都会精心准备礼物的日子,也不对。一种微妙的、不好的预感像细小的藤蔓,
开始悄悄缠绕上她的心脏。最后,几乎是带着一丝自嘲的、破罐子破摔的玩笑心态,
她输入了自己的生日。“咔哒”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系统提示音响起。文件夹,
应声打开。里面没有预想中任何香艳露骨的画面,没有暧昧不清的聊天记录截图。只有照片。
上百张照片,角度各异,光线不同,拍摄时间跨度似乎很大,但主角,却始终是同一个女孩。
女孩坐在一家看起来很有格调的咖啡厅靠窗的位置,低头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书,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她侧脸上,给她的睫毛投下浅浅的、蝶翼般的阴影,鼻梁挺翘,
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女孩在某个公园的草坪上,蹲着身子,伸出一只白皙的手,
小心翼翼地喂食一只橘色的流浪猫,背影显得有些单薄,透着一种易碎的温柔。
女孩穿着合身的职业套装,白色的衬衫领子挺括,步履匆匆地走过繁忙的十字路口人行横道,
风吹起了她栗色的及肩发梢,她正抬手去拂。女孩在喧闹的、充满烟火气的夜市里,
举着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对着镜头(或者说,对着**的人)笑得眉眼弯弯,
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背景是模糊的光斑和人群。很多照片明显是远距离**,
画质不算特别清晰,甚至有些微微晃动,但女孩的神态、动作,都被抓得很准,
透着一种拍摄者极大的耐心和……专注。那是一种干净、温柔,
带着某种不染尘埃的、易碎感的美,与林薇自己那种明艳大方的美截然不同。
林薇感觉自己的心,像一块被投入冰水的石头,正一点点、无可挽回地沉下去。
她从未见过这个女孩,也从未听赵阳提起过生命中有这样一个人,
以如此密集的、被如此精心珍藏的方式,存在于他最私密的数字空间里。这不是普通的怀念,
这更像是一种……凝视。浴室的水声停了。赵阳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来,
身上带着沐浴露的清新气味。他一眼看到她拿着他的手机,
以及她脸上那无法掩饰的震惊与苍白,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那种轻松惬意的表情像潮水般退去,换上了一种近乎惊慌的煞白。他几步冲过来,
几乎是抢夺一般从她手里拿回手机,动作快得带翻了茶几上的一个空杯子,
杯子滚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薇薇,你听我解释!”他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沉稳,
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被戳破后的紧绷。“她是谁?”林薇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他,
声音很轻,却像冰凌划过玻璃,带着刺骨的寒意。赵阳的嘴唇翕动了几下,眼神躲闪着,
不敢与她对视,最终颓然地、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坐倒在旁边的沙发上,
手里的毛巾滑落在地。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林薇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久到窗外的雨声似乎都变得震耳欲聋。
他才用一种极其低沉、带着刻意营造出的痛楚与沙哑的声音说:“……是苏晴。
我的……初恋女友。”他抬起头,眼睛里刻意逼出了些许红血丝,
试图让眼神显得真诚而痛苦:“她很多年前,在我们大学毕业那年,
就因为一场意外的车祸……去世了。我当时……差点没挺过来。”他顿了顿,
似乎在压抑翻涌的情绪,“我只是……只是偶尔会想起她,留些照片做个念想。
真的只是怀念,怕你知道了会多想,会不舒服,才加密藏起来的。薇薇,”他猛地伸出手,
抓住她冰凉的手,力道很大,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真的只是这样而已。我爱的是你,
是要和你结婚,共度余生的人。你相信我!”他的解释,在那一刻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
一个死去的、美好的初恋,一段被意外斩断的青春遗憾,
一个男人内心深处一块柔软的、不愿被触碰的伤疤。似乎,
真的构不成实质性的、原则上的背叛。他甚至主动提出,可以立刻、当着她的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