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砚策马冲出了沈府所在的安宁坊,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子,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他却浑然不觉。胯下的乌云盖雪骏马似乎感知到主人的心绪,四蹄翻飞,在积了薄雪的青石街道上踏出急促的声响,朝着城门方向疾驰。
脑海里反复回荡的,是沈知意那句气急败坏的“那你娶啊!”,以及她砸过来的那个带着尘土气的旧绣球。还有……她之后那怔愣、慌乱,甚至带着点无措的眼神。
“认真的?”他当时怎么就鬼使神差地问出了那句话?
宋砚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死紧。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从小到大,类似的互怼、打闹数不胜数,他总能游刃有余地把她气得跳脚,再漫不经心地把她哄好(虽然多半是越哄越气)。可今天,在她及笄的这个特殊日子里,看着她梳起代表成人的发髻,戴上象征待嫁的珠钗,穿着那样明媚的衣裙,亭亭玉立地站在暖阁门口,眉眼间褪去了几分稚嫩,多了几分他未曾细察过的清丽……那一刻,他心里莫名地有些发堵。
所以,当她说出“嫁不出去就你娶”这种混账话时,他那些惯常的调侃和嘲弄竟卡在了喉咙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悸动和认真。
他甚至有一瞬间,荒谬地觉得,那个滚落在地、脏兮兮的绣球,似乎也并非全无意义。
“驾!”他低喝一声,催马更快了些,仿佛想将身后那片喧嚣喜庆、以及那份扰人心绪的悸动远远抛开。
守城的士兵认得这位宋小将军,虽疑惑这大雪天他为何急匆匆出城,还是很快放了行。
京郊大营在城西二十里外。越是靠近军营,风雪似乎越大,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到达营门时,他的肩头、发顶已然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连睫毛上都结了一层细小的冰晶。
值哨的士兵看到他,连忙行礼:“少将军!您怎么回来了?今日不是沈……”
“闭嘴。”宋砚利落地翻身下马,将马缰扔给迎上来的亲兵,声音带着风雪浸染后的冷硬,“去演武场。”
亲兵和哨兵面面相觑,都不敢多言。谁都能看出少将军心情极差,周身都散发着“别惹我”的低气压。
演武场早已被积雪覆盖,空无一人。宋砚却径直走到兵器架旁,抽出了一柄训练用的长枪。玄色的身影在漫天风雪中舞动起来,枪出如龙,挑、刺、扫、劈,带着一股狠厉的劲儿,将地上的积雪搅得漫天飞舞,仿佛在与一个无形的敌人激烈搏杀。
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内衫,又被寒风一吹,冰冷刺骨。但他毫不在意,只是机械地、发泄般地重复着一个个枯燥却凌厉的动作。只有这种身体极限的疲惫,才能暂时压制住脑海里那些纷乱杂沓的念头——
她及笄了。
可以议亲了。
会有很多人上门提亲。
她会对着别的男人露出笑容。
她可能会……嫁给别人。
“嗬!”一声低吼,长枪猛地刺出,将一旁用作箭靶的草人捅了个对穿!草屑混着积雪,四散纷飞。
宋砚拄着枪,微微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雪花落在他因为运动而泛红发热的脸颊上,迅速融化成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
他闭上眼,眼前浮现的却是沈知意小时候跟在他身后,奶声奶气喊“砚哥哥”的模样;是两人为了争一块桂花糕打得不可开交的模样;是他爬树给她掏鸟窝,结果她在下边吓得哇哇大哭的模样;是她受了委屈,红着眼睛跑来找他,被他笨拙安慰后破涕为笑的模樣……
十几年光阴,点点滴滴,早已渗透进骨血里。他一直以为,他们会永远这样,打打闹闹,互相嫌弃又彼此依赖地过下去。
可及笄礼像是一道分水岭,清晰地告诉他,不一样了。
那个他从小护着、逗着、气着长大的丑丫头,终究是要长大了,要飞走了。
那他呢?
他宋砚,在她沈知意的人生里,究竟算什么?一个可以随意开玩笑,说着“你娶啊”这种话的青梅竹马?还是一个……或许,也能有另一种可能的……男人?
这个念头一旦清晰起来,就像野草般在他心里疯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