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正大。密集的雨点砸在车窗上,又被急速刮动的雨刷粗暴地抹开。
前挡风玻璃上始终是一片模糊的水幕。城郊通往市区的快速路,在雨夜里车辆稀疏。
陈凡双手稳稳握着方向盘,目光穿透雨幕,专注的观察着路况。他开得不算慢,但极其平稳,
车身几乎感觉不到颠簸。后座上,胜天集团的创始人兼董事长宋永胜正闭目养神,
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每一次呼吸都带出一股炙热的酒精气息。
“下个月和泰和的会谈,相关资料准备好啦吗?”宋永胜忽然开口,声音带着沙哑,
眼睛依旧闭着。“准备好了,宋总。资料就放在您书房左手边第二个文件夹里。”陈凡回答,
声音平稳,没有多余的情绪。宋永胜几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似乎对这位新司机兼临时助理办事周到,很是感到满意。他不再说话,调整了一下坐姿,
似乎这样做就能让昏沉的头脑恢复几分清明。就在这一时刻,一道刺眼的白光骤然撕裂雨幕,
直射陈凡双眼。对向车道上,一辆重型渣土车像失控的钢铁巨兽般,冲破中央隔离带,
裹挟着漫天飞舞的塑料栏杆碎片和泥水,朝着黑色轿车直直碾压过来!一切都太快了,
快到让人来不及思考。“宋总,小心!”陈凡瞳孔骤缩,暴喝出声的同时,
手上的动作已经超越了思维。身为司机,如果猛打方向避开正面撞击,
或许能让自己多出几分生机。但陈凡没有选择本能的自保,
而是用尽全身力气将方向盘向右打满,同时左脚狠狠踩死刹车!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盖过了雨声。车身在湿滑的路面上剧烈甩尾、打横,
驾驶座一侧完全暴露在渣土车庞大的阴影之下……轰!!!
撞击声在这一刻似乎压过了周围一切嘈杂的声响。
陈凡只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左侧袭来,五脏六腑仿佛瞬间移位;安全带像烧红的铁条,
勒进肩胛和胸膛,肋骨处传来清晰的剧痛;额角不知道撞在哪里,
温热的液体立刻糊住了他的左眼。整个世界在陈凡的眼前天旋地转,
黑暗如同潮水般迅速蔓延。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
以及车窗外那辆肇事渣土车毫不停留、加速逃离的尾灯之中,
陈凡模糊的视线似乎捕捉到后座的宋永胜只是被撞击晕厥。这让陈凡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
甚至感到一阵由衷的庆幸。……消毒水的味道钻入鼻腔。陈凡在一片纯白的朦胧中恢复意识,
浑身像是被拆开又重新组装过一样,每一寸肌肉都被疼痛占据。他费力的掀起沉重的眼皮,
花了几秒钟才适应头顶过于明亮的灯光,辨认出这里是医院的病房。“你醒了?
”一个身穿黑色西装、面容冷峻的男人站在床边,是宋永胜的保镖头子阿杰。
他的语气不算热情,但也没有敌意,更像是在确认一件物品的状态:“感觉怎么样?
”“宋总……他怎么样?”陈凡的声音干涩沙哑。他试图挪动身体,
左臂和胸腔顿时传来一阵刺痛,让他倒抽一口凉气。“肋骨骨裂,轻微脑震荡,
多处软组织挫伤……”阿杰言简意赅的陈述他的伤势,之后才回答他的问题,
“宋总伤得比你重,腹部被贯穿,失血过多,还在抢救,现在急需输血。
”陈凡微微松了口气,至少人还活着。他重新闭上眼睛,积蓄着一点力气。
病房门忽然被推开,一个中年护士快步走进来,
焦急的眼神在见到阿杰的那一瞬变得充满了希冀,
她的胸前标牌上明晃晃的写着“护士长”三个字。护士长只是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陈凡,
便连忙开口询问道:“宋永胜先生是RH阴性B型血,血库库存不足,调血需要时间,
但手术等不了。你们谁知道哪里能找到同血型的人吗?”RH阴性B型血?
陈凡的心脏骤然悸动,像是一面蒙尘多年的鼓被突然敲响。
他藏在眼皮下的眼球急速颤动了几下。阿杰的目光立刻敏锐的落在陈凡身上,带着审视。
陈凡缓缓睁开双眼,迎上阿杰的视线,
脸上恰到好处的露出一丝虚弱和讶异:“我……好像是B型血。是不是RH阴性,我不确定。
”他顿了顿,补充道:“很少验血。”护士长眼睛一亮:“陈先生,方便的话,
我现在就可以给您验血,如果能匹配就太好了!”说罢,护士长看向一旁冷眼旁观的阿杰。
阿杰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针头刺入臂弯的血管,暗红色的血液被缓缓吸入真空试管。
陈凡看着那一小管血,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翻腾,但表面上,
他只是疲倦的重新合上了眼皮。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对某些人而言,每一秒都可能被拉长。
当护士长再次推开房门,拿着化验单匆匆走进来,脸上带着如释重负表情的时候,
阿杰一直紧绷的下颌线似乎为之缓和了一瞬。“血型完全匹配!”护士长的声音带着喜悦,
“这位先生,您的身体状况允许的话,能不能……”听护士长这话的意思,
似乎陈凡的“身体状况”是否合适,并不需要体检,而是取决于他现在的态度。
陈凡沉默了几秒,这短暂的沉默在病房里显得格外凝重。随后,陈凡点了点头,声音不大,
却清晰的传入每个人耳中:“抽吧。救宋总要紧。”……血液,从陈凡体内流出,
通过透明的导管,一点点汇入血袋,将那袋子撑得饱满、暗沉。那颜色,红得发黑。
躺在病床上,陈凡偏头看着那袋属于自己、却即将输入宋永胜体内的血液,
嘴角在无人能见的角落之中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转瞬即逝。输血很顺利,手术很成功。
宋永胜脱离了危险期,被转入顶楼的VIP加护病房。三天后,陈凡的伤势稳定,
可以下床活动的时候,宋永胜也醒了过来,并指名要见他。VIP病房宽敞得如同酒店套房,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掩盖了消毒水的味道。宋永胜半靠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如纸,
但那双眼睛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锐利和深沉。他看着走进来的陈凡,
目光在他额角的纱布和不太自然的走动姿势上停留片刻。“陈凡,”宋永胜开口,
声音比之前更沙哑了些,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这次多亏了你。”“宋总言重了,
那是我应该做的。”陈凡微微躬身,态度恭敬,却不卑不亢。“应该做的?
”宋永胜轻轻重复了一遍,眼神里多了些别的东西,“那种情况下,选择牺牲自己,
保全坐车的人,可不是每个‘司机’的分内工作。我宋永胜这条命,
是你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宋永胜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落在陈凡脸上,
似乎想从他平静无波的表情下看出些什么。“你的背景资料,阿杰给我看过了。
名牌大学工商管理专业,成绩优异……怎么会来应聘司机?”陈凡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神色,
语气平淡:“专业是死的,人是活的。找工作不易,需要糊口。
”宋永胜盯着陈凡看了足足十秒钟,病房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遥远的车流声。随后,他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能够轻易决定他人命运的随意。“糊口?简单。
从今天起,你不用开车了。”宋永胜的语气不容置疑,“集团旗下,恒远科技那边,
正好缺个副总,你去历练历练。”恒远科技公司,胜天集团近年来重点发展的子公司,
虽然规模不算最大,但潜力巨大,而且享受集团不计成本的资金支持。一个司机,
骤然跃升为子公司副总,这简直就是鲤鱼跃龙门。陈凡脸上适时的露出惊愕,
甚至有一丝惶恐:“宋总,这……我怕胜任不了,辜负您的期望……”“我说你胜任,
你就能胜任!”宋永胜摆了摆手,打断道:“养好伤就去报到,我会让赵总带你。
”“……是,谢谢宋总。”陈凡沉默片刻,终于应下,
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和一丝不确定。当陈凡退出病房,轻轻带上房门的那一瞬,
脸上所有细微的表情刹那收敛,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走廊尽头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冰冷、压抑。
……恒远科技的任命,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公司内部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司机,靠着一次“救命之恩”,直接空降副总,
嫉妒、猜疑、轻视……各种目光纷至沓来。陈凡仿佛毫无所觉。他穿着合体的西装,
坐在宽敞的副总办公室里,神情依旧是那种略带疏离的平静。他不多言,不争权,
只是默默的熟悉业务,翻阅文件,偶尔提出一些看似不起眼,却往往切中要害的建议。
陈凡首先接触的,是公司的财务和供应链管理。
数据、报表、流程……这些在别人看来枯燥无比的东西,在他眼中却仿佛隐藏着另一副面孔。
他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
很快就发现了几处看似合规、实则隐患巨大的资金使用和库存周转问题。他并没有声张,
只是悄悄收集着证据,像一只经验丰富的蜘蛛,开始在暗处编织起自己的网。与此同时,
另一双眼睛也始终在暗处盯着他。宋子豪,宋永胜的“独生子”,
胜天集团板上钉钉的继承人。他比陈凡小几岁,相貌继承了父亲几分英挺,
但眉宇间多了一份被宠溺和权势浸淫出的骄纵与戾气。
对于父亲将这个“救命恩人”突兀的塞进集团核心圈层,他表现出毫不掩饰的反感和敌意。
几次在公司走廊或会议室相遇,
宋子豪投向陈凡的眼神都充满了冰冷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轻蔑。偶尔,
他会阴阳怪气的讽刺上几句。“陈副总真是敬业啊!刚从鬼门关回来,
就忙着为公司鞠躬尽瘁?”一次部门会议后,宋子豪挡在陈凡面前,皮笑肉不笑的说。
陈凡停下脚步,面色平静无波:“宋少过奖,分内之事。”“分内之事?”宋子豪嗤笑一声,
凑近两步,压低的声音之中透露出刺骨的威胁:“开车是你的分内事,
坐在这里指手画脚可不是!别以为救了老头子一次,就能一步登天。有些位置,
不是你能碰的,小心摔下来的时候连骨头都找不到!”陈凡抬眼,目光平静的直视着宋子豪,
那眼神深邃得像一滩死水,不起丝毫波澜:“谢谢宋少提醒,我会注意脚下。
”陈凡的平静反而让宋子豪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闷感,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陈凡默默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微冷。他知道,宋子豪的敌意仅仅是个开始。而宋永胜那边,
那份突如其来的“重用”背后,绝不仅仅是感激。果然,阿杰的身影,
开始频繁的出现在恒远科技,出现在他与一些元老、客户接触的场合附近。
宋永胜从未停止过对陈凡的调查。陈凡对此心知肚明,他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谨慎,
将自己真正的意图,深深的埋藏在忠心和能力的表象之下。机会很快到来。
胜天集团早年发家于房地产。宋永胜洗白之前,
源不明”的巨额资金轻而易举的让胜天集团这个新生企业在房地产市场之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集团锐意进取的那段日子里,一块位于城南的地皮被顺利低价购入。
因为政策变动和区域规划调整,那块地皮突然成了各方瞩目的焦点,价值飙升。然而,
这块地皮的产权历史却有些模糊不清,涉及多年前的一次非公开并购,
留下了些许法律上的瑕疵。这个隐患,一直被宋永胜视为心头大患,知道内情的人寥寥无几。
陈凡在一次整理宋永胜遗留、准备销毁的文件时,
“意外”的发现了关于这块地皮的只言片语。他敏锐的抓住了这条线索。陈凡没有立刻汇报,
而是利用下班后的时间,凭借自己过硬的专业知识和缜密的推理,结合能够查到的**息,
开始独立研究这个潜在的“地雷”。他模拟了几种可能引爆这颗地雷的情景,
并初步构想了数套应对方案,其中一套,涉及利用政策模糊地带和一个关键人物的影响力。
半个月后,在一次集团高层闭门会议上,当一位负责法务的副总忧心忡忡的提到,
有竞争对手似乎在暗中调查城南那块地皮时,会议室的气氛瞬间凝重。
宋永胜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那块地,是我们下一步战略的核心,
决不能出现任何纰漏!”宋永胜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谁能告诉我,如果对方真的发难,
我们有什么应对之策?”几位元老和高管面面相觑,有人提议强硬手段对抗,
有人建议私下和解甚至主动分一杯羹出去,但都被宋永胜一一否定,
显然这些方案都无法彻底消除风险。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就在这时,
坐在长桌末端的陈凡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钢笔。“宋总,关于城南地块,
我有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前司机”身上。
宋子豪更是毫不客气的投来讥讽的目光,仿佛在说“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在这里发言?
”宋永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恢复平静:“说!”陈凡站起身,走到演示板前,
拿起记号笔。他没有看任何准备好的资料,完全凭借这段时间的研究和记忆,
理清晰的将地块的历史遗留问题、当前面临的法律风险、竞争对手可能的攻击手段一一剖析。
随后,陈凡提出了自己的核心方案:不是被动防御,也不是硬碰硬,
而是通过引入一个第三方公益基金合作开发部分区域,
并巧妙利用一条即将出台的、关于历史工业用地转化的试点政策征求意见稿,
将商业纠纷转化为符合政策导向的“城市改造典范项目”。要推动这个方案,
关键在于争取到政策研究室张主任的支持。陈凡甚至已经初步接触了张主任的秘书,
了解了张主任近期的关注点和一些非敏感的工作动态。“……这样一来,
不仅可以将潜在的法律风险消弭于无形,还能借助政策东风,
提升项目价值和集团的社会形象。竞争对手如果此时发难,无异于逆势而为,
只会碰得头破血流。”陈凡的声音平稳而自信,与他平时沉默寡言的形象判若两人。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几位之前还抱着怀疑态度的高层,脸上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宋永胜盯着演示板上那些清晰的逻辑图和关键点,久久没有说话。他的眼神极其复杂,
有震惊,有审视,有探究……最终,化为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光芒。“按你的思路,
尽快拿出一份详细的可行性报告,直接向我汇报。”宋永胜一锤定音,
语气中听不出太多的情绪,但熟悉他的人都明白,这已经是极高的认可。“是,宋总。
”陈凡微微颔首,迈步走回座位,重新变回那个低调的副总。会议结束后,
宋永胜将陈凡单独留了下来。“你怎么会想到从政策层面入手?还注意到了张主任?
”宋永胜盯着陈凡,目光锐利的如同盘旋在高空的鹰隼。
陈凡早已准备好说辞:“之前帮您整理文件,看到过一些关于城南地块的旧资料,就留了心。
后来我查了些**息,觉得这里可能是个隐患。至于张主任,他的几篇公开发表的文章,
观点很鲜明,正好与这个地块的转化潜力有契合点。我只是做了些基础的功课。
”陈凡说得轻描淡写,但宋永胜知道,
这背后需要的敏锐度、分析能力和执行力绝非“基础功课”四个字可以概括。
宋永胜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陈凡,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陈凡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依旧平静:“母亲很多年前去世,家里没有什么亲人了。
”宋永胜“嗯”了一声,没有再追问,只是挥挥手让他离开。陈凡推开会议室大门的一刻,
就见到等候已久的阿杰正默默站在那里。见到陈凡出来,阿杰木讷的脸上没有丝毫变化,
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陈凡注意到,阿杰的手里正紧紧捏着一个干瘪的牛皮纸袋。
阿杰目送陈凡消失在走廊尽头,这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宋永胜像是早知道阿杰要来似的,
没有说话,只是从阿杰手中接过那个牛皮纸袋。牛皮纸袋中只有一张薄薄的A4纸,
正中写着醒目的几个大字“亲子鉴定报告书”,
末尾的“确认亲生”方形红章更显得格外刺眼。RH阴性B型血号称“熊猫血”,
陈凡恰好匹配,宋永胜可不认为一切都只是巧合。“他知道吗?
”宋永胜随手把A4纸重新塞回牛皮纸袋,看向房门的方向轻声问道。
“基因样本是从食堂里采集的,凡少爷还不知情。”阿杰表情不变,但称谓却已经悄然变化。
……城南地块的危机,在陈凡制定的方案推动下,果然被顺利化解。不仅潜在的风险被消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