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被我一句话噎住了。
她大概没想到,一向还算顺从的我,会用这么强硬的态度跟她说话。
她的脸色涨得通红,指着我的手都在发抖。
“你……你这孩子!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你看看小洲都成什么样了!”
我看向病床。
陆洲的妈妈正拿着毛巾,心疼地给他擦着额头上的虚汗。
他闭着眼,眉头紧锁,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那副模样,确实能激起所有人的同情心。
“阿姨,叔叔,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会……”
“一句对不起就完了?”陆洲的爸爸,一个平时不苟言笑的男人,此刻冷冷地看着我,“江念,我们两家这么多年的交情,我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看。陆洲对你什么心思,你难道感觉不到吗?”
我当然感觉得到。
就是因为感觉得到,才觉得害怕。
那种无孔不入的关心,那种密不透风的掌控。
“叔叔,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不能勉强?”陆洲爸爸的音量陡然拔高,“那你为什么不早说!你一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对你的好,一边又吊着他,给了他希望,最后又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他下不来台!江念,你这不叫不能勉强,你这叫自私!”
自私。
这个词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心上。
我享受着他对我的好?
那些我根本不想要,也无法拒绝的好,成了我自私的罪证。
我张了张嘴,想辩解。
我想说,我不是没有拒绝过。
高中的时候,他就开始给我送早餐,风雨无阻。
我说过很多次不用了,我自己会买。
他每次都笑着说:“没事,顺路。”
可他家跟我家,明明是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
大学的时候,他会调查好我的课表,算好我下课的时间,准时出现在我教室门口。
我说过,我跟同学有约,不用等我。
他会说:“没关系,我等你,你们去哪,我送你们。”
久而久之,我的朋友们都默认了,只要有我在的场合,就一定会有陆洲。
甚至开始调侃我:“念念,你家陆洲又来接你啦?”
我所有的拒绝,在他那温柔又固执的坚持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在别人眼里,那不是拒绝,是欲拒还迎的娇羞。
这些话,我说不出口。
因为我知道,没有人会信。
他们只会觉得,我在为自己的“狠心”找借口。
“我没有吊着他。”我只能干巴巴地重复。
“你没有?”温妤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站了出来,指着我。
“江念,你敢说你没有?陆洲送你的那些礼物,你哪次没收?他给你买的**版球鞋,你不是穿着到处跑?他为了给你抢一张演唱会门票,在网吧守了一夜,你不是感动得发了朋友圈?”
我愣住了。
那些礼物,我确实收了。
因为每次我拒绝,他都会露出一副受伤至极的表情,说:“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送你个礼物怎么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别有用心?”
我不想把关系闹僵,只能收下。
然后想办法,再用等值的礼物还回去。
那双球鞋,是我念叨了很久的款式,他买来送我,我确实很高兴,也确实穿着。
但我转头就给他买了他最想要的游戏机。
那场演唱会,我确实感动。
但我发的朋友圈,写的是“感谢我最好的朋友”,配图是两张门票,而不是他一个人。
我以为,我已经把界限划得很清楚了。
原来在他们眼里,这一切都是我“接受示好”的证据。
“我……”我百口莫辨,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整个世界,似乎都站在了我的对立面。
他们用“常理”和“人情”编织了一张巨大的网,将我牢牢困在中央。
我是那个忘恩负义、玩弄感情的坏女人。
而陆洲,是那个被辜负的、可怜的受害者。
“够了!”
病床上的陆洲突然开口,声音虚弱但有力。
他挣扎着坐起来,温妤和我妈赶紧上前扶住他。
他摆了摆手,目光直直地看着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痛苦和……失望。
“你们不要再逼念念了。”
“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跟她没关系。”
他喘了口气,继续说:“念念,你先回去吧。我不想看到你因为我,被大家误会。”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大度又体贴。
瞬间,我爸妈看我的眼神更加恨铁不成钢了。
温妤更是直接翻了个白眼,用口型对我说了两个字。
“白莲花。”
不,她说的不是我。
她说的是陆洲。
可是在这个场景下,他这朵“白莲花”,圣洁无比,而我,就是那滩肮脏的烂泥。
我的心凉到了极点。
我看着陆洲,他也在看着我。
他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受伤,而是多了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那里面,好像藏着一丝得逞的笑意。
是我看错了吗?
“好,我走。”
我转身,不再看任何人。
再待下去,我怕我会疯掉。
走出病房,**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一根浮木,却发现周围全是推我下水的黑手。
而那个始作俑者,正扮演着救世主的角色,享受着所有人的赞美和同情。
这不对劲。
陆洲……他不是这样的。
我们认识快二十年了,他一直都是温和、善良、体贴的代名词。
可今天在病房里,他那转瞬即逝的眼神,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他好像……很享受这一切。
享受被所有人同情,享受我被所有人指责。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不可能。
他可是陆洲啊。
也许是我太多心了。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把自己摔在床上。
我需要冷静一下,好好想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手机又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请问是江念吗?”
一个有些耳熟的女声。
“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李思琪,你的大学同学,你还记得吗?”
李思琪?
我有点印象,一个很安静的女生,平时不怎么说话。
“我记得,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她有些迟疑的声音。
“我……我看到你朋友圈里,有人在骂你。”
我的心一紧。
朋友圈?
我立刻点开朋友圈,最新的一条是温妤半小时前发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真的可以为了自己,把别人的真心踩在脚底下。心疼我最好的兄弟。”
下面没有指名道姓,但配图,是陆洲那张苍白的病床照。
评论区已经炸了。
我们所有的共同好友都在下面留言。
“太过分了!陆洲对她那么好!”
“真没想到她是这种人,平时看着挺文静的啊。”
“心疼陆洲+1,这种女人不值得。”
甚至有人直接@了我。
“@江念,你睡得着吗?”
我握着手机的手,气得发抖。
温妤,我最好的闺蜜,就这样在背后捅了我一刀。
“江念,你还在听吗?”电话里,李思琪的声音小心翼翼。
“我在。”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想跟你说……关于陆洲的事。”
“你……要小心他。”
李思琪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
“他……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