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雨,将城市浸泡在一片湿冷的霓虹里。
林晨缩了缩脖子,将廉价西装的外套裹紧了些,却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寒气。他刚从一场失败的面试中脱身,身心俱疲。简历石沉大海的焦虑,像这缠人的雨丝,一层层渗进骨子里。他拐进租住的老旧小区,路灯昏黄,光晕在积水的地面上破碎成零星的金箔。
然后,他看见了她。
单元楼门口的阴影里,一团蜷缩的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若非那点猩红的火光倏然亮起,又迅速熄灭,他或许就径直走过去了。
林晨的脚步顿住。
借着远处路灯漫过来的微弱光线,他看清了那是一个女人。她抱膝坐在冰冷的台阶上,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颈侧,单薄的肩膀在夜风中细微地颤抖。她身上那件曾经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米色风衣,此刻沾满了泥点,皱巴巴地裹着她,像一只被雨打湿、无处可去的流浪猫。
空气中弥漫着雨水的土腥味,以及……一丝极淡的、他曾无比熟悉的雪松香气。冷冽,昂贵,与他此刻身处的环境格格不入。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猛地一缩。
他认得她。
柳如烟。
他曾经的上司,那个在办公室里运筹帷幄、清冷如月中仙子的女人。那个他曾偷偷仰望,将卑微爱意深埋心底,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是亵渎的存在。
她怎么会在这里?如此……狼狈?
林晨喉结滚动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靠近。脚步声惊动了她,她抬起头。
那一瞬,林晨呼吸一滞。
雨水冲刷过的脸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角微挑的弧度依旧,却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空洞。但最刺眼的,是她左腕上那道若隐若现的细微疤痕,在湿滑的皮肤上,像一道无声的控诉。
“柳……总?”他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柳如烟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费了些力气才将他从记忆库里打捞出来。她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几乎被雨声掩盖:“林晨?”
两个字,唤醒了林晨所有关于她的记忆。公司里雷厉风行的她,年终晚宴上惊艳四座的她,以及……最后传闻中,公司破产清算,树倒猢狲散的她。
所以,那些传闻是真的?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震惊,有怜悯,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心疼。他蹲下身,试图与她的视线平齐:“你怎么在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柳如烟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用一种近乎呓语的声音轻声说:“没地方去了。”
五个字,像重锤敲在林晨心上。他想起自己银行卡里仅剩的余额,想起下个月就要到期的房租,想起父母不久前打来催要钱的电话……他自己的生活尚且一团乱麻,朝不保夕。
可眼前这个人是柳如烟。
是曾经在他提交一份漏洞百出的报告后,没有斥责,只是淡淡指出问题,并给了他一次修改机会的柳如烟。
理智在告诉他,不要惹麻烦。但某种更深层的情感,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触动,以及那份埋藏已久的、不曾熄灭的悸动,推动着他做出了决定。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住楼上。如果你不介意……暂时,可以在我这里落脚。”
柳如烟倏然抬眼看向他,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有了别的情绪——惊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林晨避开她的视线,感觉脸颊有些发烫。他试图让气氛轻松一点,甚至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鬼使神差地补充了一句:“呃……我可以‘包养’你。每天……五块钱,怎么样?”
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这算什么?趁人之危?还是拙劣的玩笑?
他紧张地看着她,生怕从她脸上看到被羞辱的愤怒。
然而,柳如烟只是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那目光像是穿透了他强装的镇定,直抵他内心深处的慌乱与真诚。然后,她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好。”
没有质疑,没有讨价还价。只有一个简单的字。
林晨松了口气,同时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沉甸甸的。他站起身,向她伸出手:“雨大了,先上去吧。”
他的指尖在接触到她冰凉的皮肤时,忍不住微微颤抖。她的手指纤细,冷得像冰块。他稍稍用力,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她似乎耗尽了力气,起身时踉跄了一下,林晨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她的腰。
隔着湿透的衣物,他能感受到她身体的单薄和冰冷。雪松的尾调混杂着雨水的清冽,更近距离地萦绕过来,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扶着她,一步步走上狭窄昏暗的楼梯。老旧的楼道里弥漫着灰尘和潮湿的气味,声控灯随着他们的脚步忽明忽灭,光影在他们沉默的脸上跳跃。
终于到了门口,林晨拿出钥匙,**锁孔。金属摩擦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推开那扇不算厚重的门,露出了门后狭小但还算整洁的单间。
他侧过身,让柳如烟先进去。
在她迈过门槛,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突然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疲惫至极后的沙哑,混合着雨水的凉意,轻轻敲打在林晨的心上:
“你就不怕我骗你?”
柳如烟低声问:“你就不怕我骗你?”林晨心跳加速,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2五块钱的“同居”生活
那句“你就不怕我骗你?”像一缕幽魂,在狭小的单间里盘旋了一整夜。
林晨几乎是彻夜未眠。
身下的折叠沙发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每一次翻身,都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他能清晰地听到里间床上,柳如烟极其轻微的、几乎屏住的呼吸声。她也没睡。这个认知让他心头更乱。
怕吗?
他问自己。一个曾经高高在上的上司,一个容颜绝丽的女人,如此突兀地闯入他潦倒的生活,带着一身谜团。他当然怕。怕麻烦,怕陷阱,怕自己那点可怜的积蓄和自尊,经不起任何风浪。
可当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她抬起脸时,那苍白面容上左腕的疤痕,以及她眼中那片被雨水冲刷过的、荒芜的空洞。那是一种坠入谷底后的沉寂,他太熟悉了——在无数个被拒绝的面试后,在接到家里索要钱的电话时,他也曾在自己眼中看到过类似的影子。
同病相怜?或许不止。那份深藏心底、从未褪色的暗恋,此刻像一颗被雨水浸泡的种子,悄无声息地开始膨胀。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窗格,在地板上切割出斑驳的光块。空气中,那丝昂贵的雪松香气与他这屋里固有的旧书和泡面味道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而暧昧的氛围。
林晨轻手轻脚地起身,开始准备简单的早餐——白粥,煎蛋。当他将煎得边缘微焦的鸡蛋盛进盘子时,里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柳如烟走了出来。
她换下了那身湿透的风衣,穿着他翻箱倒柜找出来的一件宽大旧衬衫和运动裤,衣服明显不合身,空荡荡地挂在她身上,反而衬得她愈发纤细脆弱。长发被她随意地拢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优美的颈线。素颜的脸少了几分昨日的狼狈,多了些清冷,但眼下的淡青阴影泄露了她的疲惫。
“早。”林晨有些局促地打招呼,将粥推到她面前,“条件有限,将就一下。”
柳如烟的目光在简单的早餐上停留一瞬,然后落到他脸上,轻轻点了点头:“谢谢。”她的声音依旧带着些许沙哑,但比昨夜平稳了许多。
两人沉默地坐在小桌旁,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微声响。阳光落在她握着勺子的手指上,指尖泛着淡淡的粉色,与昨夜冰凉的触感判若两人。
“那个……‘包养费’,”林晨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从裤兜里摸出五个一元的硬币,推到桌子中央,动作带着几分笨拙的郑重,“今天的。”
硬币与木质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柳如烟抬眸,视线在那五枚硬币上扫过,又缓缓移到他脸上。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探究,有一丝几乎看不见的荒谬感,最终沉淀为一种淡淡的、让人读不懂的情绪。她没有去拿那五块钱,只是极浅地勾了一下唇角,那弧度短暂得如同幻觉。
“嗯。”她低下头,继续小口喝粥。
这反应让林晨有些意外,也让他松了口气。他原本做好了被她嘲讽或拒绝的准备。这种默认,反而让这荒唐的“交易”变得真实起来。
早餐后,林晨习惯性地打开电脑,开始新一轮的简历投递。屏幕上的招聘信息千篇一律,要求高得离谱,薪资却低得可怜。每点一次“发送”,他内心的焦灼就加深一分。邮箱里除了几封自动回复的感谢信,空空如也。
他叹了口气,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无意间瞥向柳如烟。
她正坐在窗边那把唯一的旧椅子上,膝上放着他昨晚给她找的毛毯,目光投向窗外,不知在看什么。阳光勾勒着她的侧影,沉静得像一幅油画。然而,林晨敏锐地注意到,她的手指在毛毯的边缘无意识地蜷缩、松开,重复着这个细微的动作——那并非全然放松的姿态,倒像是一种内在力量被强行压抑的痕迹。
就在这时,刺耳的手机**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林晨瞥了一眼屏幕,心头猛地一沉。是家里的电话。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角落接起,压低了声音:“妈。”
“小晨啊,”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熟悉又带着催促的声音,“这个月的生活费打过来了吗?你弟弟那边等着交补习费呢,可不能耽误了。”
林晨感到一阵无力。他攥紧了手机,指节泛白:“妈,我最近工作还没着落……”
“还没找到?你都找了多久了?”母亲的声音带上了不满,“不是妈说你,当初让你回老家考个公务员多安稳,非要在那大城市硬撑。你看人家老王家的儿子,一个月往家寄好几千呢!你爸身体也不好,家里就指望你了……”
熟悉的压力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听着母亲絮絮叨叨的抱怨和索求,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边的柳如烟。她依旧望着窗外,仿佛对这边的动静充耳不闻,但那挺直的背脊,似乎比刚才更僵硬了几分。
他忽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难堪。在自己曾经仰望的人面前,暴露如此不堪的一面。
“我知道了,妈,我再想想办法。”他匆匆打断母亲的话,几乎是狼狈地挂断了电话。
室内重新陷入寂静,却比之前更加沉重。林晨靠在墙上,疲惫地闭上眼。家庭的索取,求职的困境,以及身后那个沉默的女人……所有的一切交织成一张大网,将他越缠越紧。
他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睁开眼,正好对上柳如烟转过来的视线。她的眼神很平静,没有怜悯,也没有好奇,只是一种深潭般的了然。仿佛他刚才所有的挣扎与窘迫,她都尽收眼底,并且……理解。
林晨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柳如烟却先开了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找工作不顺利?”
林晨苦笑一下,默认了。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极其自然地将目光移回窗外,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宏宇集团,最近似乎在招市场部的专员。他们的企业文化,或许适合你。”
宏宇集团?
林晨愣了一下。那是业内顶尖的公司,门槛极高,他之前连想都不敢想。他下意识地想反驳,说自己的简历根本不可能通过筛选。
但柳如烟没有再看他,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阳光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侧脸线条清冷而笃定。
这种点到即止的提醒,比任何热情的鼓励都更有力量。林晨心头一动,某种近乎绝望的沉寂中,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他回到电脑前,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宏宇集团的招聘页面。市场部专员的职位要求赫然在目,条件苛刻。他深吸一口气,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开始按照要求修改简历。整个过程,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平静的目光,像一种无声的注视。
当他终于点击“发送”按钮,将简历投入那个几乎不敢奢望的邮箱时,时间已近黄昏。
就在他合上电脑,准备起身活动一下僵硬的四肢时,手机突然“叮”一声脆响,屏幕亮起。
——一封新邮件提醒。发件人赫然是【宏宇集团人力资源部】。主题:【面试邀请】。林晨瞳孔骤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这么快?!他下意识地倏然转头,看向窗边的柳如烟。她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仿佛一切与她无关,只有指尖在毛毯上,极轻地、有节奏地敲击了一下。
3空降的“关系户”
那封邮件像一道强光,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林晨生活里积压的阴霾。
【面试邀请】四个字在他视网膜上灼烧,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他猛地抬头,视线死死锁住窗边那个沉静的侧影。阳光在她周身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她指尖那一下若有似无的敲击,仿佛是按下了某个命运的开关。
是巧合吗?
还是……
他不敢深想,一种混杂着狂喜、怀疑和巨大压力的情绪攫住了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他回复了确认面试的邮件,然后开始疯狂地准备。那一晚,狭小的单间里只剩下他翻阅资料和低声自语的声响,而里间的柳如烟,始终安静得如同不存在。
面试过程顺利得超乎想象。
宏宇集团气派的办公大楼,光可鉴人的地板,以及面试官那看似随意却切中要害的提问,都让林晨绷紧了神经。他竭尽全力,调动了过往所有微不足道的经验和临时抱佛脚学来的理论。当他走出会议室时,手心里全是冷汗。
然后,奇迹发生了。第二天下午,他就收到了录用通知。
入职这天,林晨特意穿上了那套最拿得出手的西装,尽管布料在反复熨烫下已显得有些旧。他站在洗手间那面有水渍的镜子前,仔细调整着领带,眼尾那颗浅褐色的泪痣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镜中的年轻人,眼神里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希冀,还有挥之不去的、属于底层挣扎者的紧绷。
柳如烟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抱着手臂,目光平静地扫过他全身。她依旧穿着他那不合身的旧衣服,但脊背挺直,那份与生俱来的清冷气质,并未被窘迫的处境完全磨灭。
“还行吗?”他忍不住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寻求肯定的意味。
柳如烟点了点头,语气平淡无波:“足够应付第一天了。”她顿了顿,补充道,“少说话,多观察。”
很简单的六个字,却像一颗定心丸。林晨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宏宇集团市场部。
空气里弥漫着打印纸、咖啡和某种昂贵香氛混合的味道。开放式办公区格子间鳞次栉比,每个人都在忙碌,键盘敲击声、电话**、低语声交织成一部高效却冰冷的都市协奏曲。空调冷气开得很足,林晨**的手腕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HR经理将他引荐给团队同事,寥寥几句介绍,收获了几声程式化的欢迎和更多不动声色的打量。那些目光像探照灯,在他身上扫视,评估着他的价值,以及——他敏感地察觉到——他与这个环境的格格不入。
他被安排在一个靠窗的工位。刚坐下,邻座一个烫着精致波浪卷、妆容一丝不苟的女同事就滑着椅子凑了过来,身上浓郁的香水味瞬间盖过了周围的空气。
“新来的?林晨是吧?”她笑着,嘴角弧度完美,眼睛里却闪烁着过于旺盛的好奇心,“我叫王丽,比你早来半年。”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昵,“可以啊你,空降兵?哪个老大引荐的?咱们这儿一个专员位子,可是挤破头呢。”
“空降兵”三个字像针一样刺了林晨一下。他想起柳如烟那句“少说话”,勉强笑了笑:“没有,就是正常投简历面试的。”
“哦——”王丽拖长了语调,眼神里的探究更浓了,“那你还挺厉害的。”她话锋一转,目光瞥向他放在桌角的、那个用了多年有些磨损的公文包,“不过嘛,咱们这儿节奏快,要求高,有些……嗯,基础的东西,可能得尽快跟上。”
她语气里的那点若有似无的轻视,像空调冷气一样钻进林晨的毛孔里。他攥了攥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陷进掌心。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柳如烟发来的短信,内容极其简短:
【左侧第二个文件柜,第三层蓝色文件夹,近两年市场活动复盘。熟悉,勿动。】
林晨心头猛地一跳。她怎么会知道?他下意识地朝左侧望去,果然看到了那个文件柜。趁着王丽被另一个同事叫走的间隙,他快步走过去,找到了那个蓝色文件夹。翻开,里面正是宏宇集团过去两年所有大型市场活动的详细复盘报告,数据、得失分析、经验总结,一应俱全。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回到座位,假装整理东西,目光却飞快地扫过那些关键信息。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记忆着那些数据和核心观点。
下午,部门有一个简短的项目启动会。经理简单介绍了一个新品推广的初步构想,然后目光扫过众人:“大家有什么初步的想法,可以聊聊。”
办公室里沉默了几秒。王丽拢了拢头发,正准备开口说些不痛不痒的场面话。
林晨深吸一口气,举了举手。在经理点头示意后,他按照刚刚在复盘报告中看到的类似案例的逻辑,结合新产品的特点,条理清晰地说出了几点关于目标受众定位和渠道选择的初步建议。他没有夸夸其谈,语气甚至有些谨慎,但引用的数据和观点,却精准地切中了宏宇过往成功的模式。
话音落下,办公室里有了片刻的寂静。
经理看着他的目光里,多了一丝惊讶和审视,随后点了点头:“嗯,思路不错,会后把这几条细化一下发给我。”
“好的,经理。”林晨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散会后,王丽再次滑着椅子过来,脸上的笑容依旧,但那层亲昵的假面似乎薄了几分,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行啊林晨,准备得够充分的。看来不是小白嘛。”
林晨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但首战的微小胜利,像一剂强心针,驱散了些许笼罩他的阴霾。
下班时分,林晨走出宏宇气派的大楼,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深吸了一口室外不算清新的空气,却觉得比办公室里那混合着香氛和压力的冷气要舒畅得多。
他拿出手机,想给柳如烟发个消息,告诉她第一天还算顺利。字打到一半,又删掉了。一种莫名的情绪阻止了他——是感激,是疑惑,还是不想在她面前暴露太多情绪?他自己也说不清。
就在他收起手机,准备走向地铁站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大楼侧门的出口处,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是柳如烟。
她怎么会在这里附近?
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凝神望去。只见柳如烟站在街角,身影在夕阳下显得有些单薄。而她对面,似乎站着一个穿着西装、身材高大的男人。距离太远,看不清男人的面容,只能感觉到柳如烟微微侧着头,姿态并非放松,倒像是一种……下意识的戒备。
那个男人是谁?
林晨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他下意识地往前跟了两步,想要看得更清楚。就在这时,柳如烟似乎若有所觉,倏然转头,清冷的目光隔着喧嚣的车流,准确地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间,林晨清晰地看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未来得及完全掩饰的……慌乱。
4神助攻与“正宫”气场
柳如烟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慌乱,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林晨心里漾开圈圈疑虑的涟漪。
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个与她在街角短暂会面的男人,身份绝不简单。但她没有解释,他也没有追问。那晚回到狭小的出租屋,两人默契地维持着一种表面的平静,仿佛下午的那次隔空对视从未发生。空气里漂浮着比以往更复杂的沉默,混合着粥米的温热香气和若有似无的雪松冷调。
几天后的周末,阳光难得的好,透过窗户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林晨正在电脑前研究宏宇集团过往的项目资料,敲门声突兀地响起,带着一种熟悉的、大大咧咧的节奏。
林晨心头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起身开门,门外果然站着咧着嘴笑的李宏,他大学时代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知道他过去那点小心思的人。
“Surprise!晨子,路过这边,想起来你住这狗窝,特地来视察一下……”李宏的声音在他视线越过林晨,看到屋内景象时,戛然而止。
柳如烟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膝上盖着毛毯,手里捧着一本林晨从旧书摊淘来的营销杂志。阳光恰好洒在她身上,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光。她闻声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门口,清冷的气质与这狭小凌乱的空间形成鲜明对比,仿佛误入凡间的精灵。
李宏的嘴巴张成了“O”型,眼睛瞪得溜圆,足足愣了三秒。他猛地收回视线,一把将林晨拽到门外,压低声音,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震惊和八卦:“**!林晨!**金屋藏娇啊?!那……那不是你们公司以前那个……柳总吗?!她怎么会在这儿?你们什么情况?!”
林晨头皮发麻,就知道会是这样。他试图含糊过去:“别瞎说,她……她暂时遇到点困难,借住一下。”
“借住?”李宏挑眉,明显不信,他用手肘撞了一下林晨,挤眉弄眼,“每天对着这么个极品大美女,只是借住?你小子行啊,当初在宿舍半夜说梦话都喊人家名字,现在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滚蛋!”林晨耳根发热,低声斥道,生怕屋里的人听见。
两人拉扯间,柳如烟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口。她倚着门框,姿态不见局促,反而带着一种闲适的淡然,目光落在李宏脸上,轻轻颔首:“你好。”
简单的两个字,却自带一种不容忽视的气场。
李宏瞬间收敛了嬉皮笑脸,下意识地站直了些,有些磕巴地回应:“您,您好,柳……柳**。我是林晨的朋友,李宏。”
柳如烟微微弯了下唇角,那弧度很浅,却瞬间软化了她周身清冷的气息。“常听林晨提起你,说他大学时多亏你照顾。”她的声音平和,听不出丝毫身处窘境的卑微,倒像是女主人对待客人般自然。
林晨愣了一下,他可不记得自己跟她提过李宏这么多。
李宏显然被这句“常听提起”取悦了,脸上笑开了花,连忙摆手:“没有没有,都是兄弟互相照应!”他眼珠一转,又恢复了点本性,带着促狭看向林晨,“可以啊晨子,还‘常提起’我,看来没重色轻友嘛!”
林晨恨不得堵上他的嘴。
柳如烟却仿佛没听见李宏的调侃,目光转向林晨,语气自然地问道:“林晨,你朋友来了,要不要泡杯茶?”她说着,视线扫过屋内唯一的小茶几,上面还散落着林晨的几本专业书。
就是这随意的一瞥和一句询问,瞬间将林晨从被好友调侃的尴尬中解救出来,并将主导权无形中揽了过去。她甚至不用说什么,只是站在那里,就自然而然地定义了这个空间的气氛——她是这里的一部分,而非客人。
李宏也是个机灵人,立刻顺着杆子爬:“不用麻烦不用麻烦!我就是顺路来看看,这就要走了!”他嘴上说着走,眼神却在林晨和柳如烟之间来回逡巡,充满了“你小子等着我后续严刑拷打”的意味。
他凑近林晨,用自以为很低(但实际上屋内的人绝对能听到)的声音“耳语”:“兄弟,牛逼!这‘包养’关系处理得可以啊,看这气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她包养了呢!”
“包养”二字,他故意咬得很重。
林晨脸色瞬间爆红,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下意识地看向柳如烟,担心她会感到被冒犯。
然而,柳如烟的反应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她非但没有丝毫愠怒,反而轻轻地、清晰地笑了一声。那笑声不高,却像玉珠落盘,清脆地敲在人的心尖上。她向前走了一步,与林晨并肩而立,目光平和地迎向李宏惊讶的视线。
“李先生说笑了。”她语气依旧淡然,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外人看来的价码,”她顿了顿,眼波似有若无地扫过林晨泛红的耳根,声音里染上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温柔,“或许在我们这里,抵不过一顿热饭,一句关心。”
她抬起手,极其自然地替林晨整理了一下刚才被李宏拉扯得有些歪斜的衣领,指尖掠过他锁骨处的皮肤,带来一阵微凉的触感和战栗。
“更何况,”她收回手,重新看向已经完全呆住的李宏,唇角微扬,那个弧度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傲然和宣告意味,“能‘包养’他的,恐怕这世上,暂时也只有我出得起这个价。”
空气凝固了。
李宏张着嘴,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人。林晨站在那里,因为柳如烟方才亲昵自然的动作和那句近乎宣言的话而浑身僵硬,脸颊滚烫,心跳如鼓,却奇异地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反而有一种莫名的、被维护和被肯定的暖流涌遍四肢百骸。
而柳如烟,站在那里,神情平静,仿佛刚才只是说了一句“今天天气不错”。阳光在她身后形成光晕,她明明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身处陋室,却仿佛站在属于自己的宫殿里,睥睨一切。
李宏猛地合上嘴巴,用力拍了拍林晨的肩膀,眼神里的调侃尽数化为了一种复杂的、带着惊叹和折服的敬佩。
“行!兄弟,我服了!”他冲着林晨竖起大拇指,然后又对着柳如烟郑重地点点头,“柳……姐!厉害!是我眼拙,胡说八道!你们……挺好!真的挺好!”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临走前还贴心地帮他们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和一室寂静。阳光依旧明媚,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茶香(柳如烟不知何时真的泡了两杯茶放在桌上),以及那缕萦绕不散的雪松气息。
林晨站在原地,还能感觉到她指尖残留的冰凉触感,和她话语里那股强大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在耳边回荡。
他缓缓转头,看向柳如烟。
她也正看着他,眼神清亮,没有了方才面对李宏时的淡然傲气,反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等待。仿佛在看他,会对她刚才那番近乎“**宣告”的言论,作何反应。
林晨喉咙发干,心跳声在寂静中震耳欲聋。他张了张嘴,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紧绷:“你刚才说……能‘包养’我的,只有你?”这句话问出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破了。
“你刚才说……能‘包养’我的,只有你?”
林晨的声音在寂静中回荡,带着他自己都未曾料到的沙哑和紧绷。那句话像一把钥匙,悬在空中,即将开启一扇未知的门。
柳如烟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清亮的眼眸里像是蒙着一层薄雾,让人看不真切。那里面没有惊慌,没有羞涩,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悲悯的平静。许久,她极轻地弯了一下唇角,那弧度淡得如同水墨画里远山的轮廓。
“你觉得呢?”她将问题轻飘飘地抛了回来,然后转身,走向那扇通往她临时小天地的房门,“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班。”
门被轻轻合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哒声,也将林晨所有翻涌的情绪隔绝在外。
他觉得?他觉得一颗心像是被放在了油锅上,反复煎烤。她那句近乎宣告**的话,她那自然而亲昵的动作,还有此刻这暧昧不明的态度……这一切,与他记忆中那个遥不可及的柳如烟,与他此刻窘迫的现状,形成了巨大的、令人不安的割裂。
那一夜,林晨睡得极不安稳。
第二天踏入宏宇集团大楼时,他感觉周遭的空气都比往日更沉重几分。办公室里,王丽看他的眼神多了些别的意味,不再是单纯的好奇或轻视,而是一种混合了打量和隐约忌惮的复杂情绪。显然,李宏那张嘴,或许已经通过某种渠道,将一些模糊的信息扩散了出去。
“林晨,可以啊,”午休时,王丽端着咖啡蹭过来,压低声音,“听说你背景不简单?深藏不露嘛。”
林晨皱了皱眉,不欲多言:“没什么背景,认真工作而已。”
“是吗?”王丽拖长了语调,眼神往总监办公室方向瞟了瞟,“那可不一定哦。”
就在这时,部门经理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大家准备一下,十分钟后小会议室,跟新来的张副总开个短会,汇报一下近期工作。”
张副总?
林晨心头莫名一跳。他跟着同事走进会议室,刚找位置坐下,门就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身形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约莫三十五六岁,面容英俊,但眉眼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倨傲和凌厉。他的目光如同鹰隼,缓缓扫过全场,带着一种审视的压迫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