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属于张强的、冷冽的雪茄与木质调香水的味道,混合着柳如烟身上熟悉的雪松气息,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沿着林晨的鼻腔,瞬间钻入他的四肢百骸。
窗台上那抹刺目的暗红,以及那个突兀出现的昂贵领带盒,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连日来积压的屈辱、疑虑、不安和那深不见底的自卑,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和伪装。
“这是什么?”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手指死死捏着那个领带盒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没有回头,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砸向身后刚刚进门、还带着一身室外微凉空气的柳如烟。
柳如烟关门的动作顿了一下。她看到了窗台边林晨紧绷的背影,也看到了他手中捏着的那个盒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一触即发的危险气息。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钥匙轻轻放在鞋柜上,发出细微的声响。然后,她走了过来,脚步平稳,但林晨能感觉到她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带着一种审视。
“一个领带盒。”她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
“我知道是领带盒!”林晨猛地转过身,眼眶因为激动而泛红,他将盒子几乎怼到她面前,“我是问,这是哪来的?张强送的?这上面的口红印又是怎么回事?!你们今天见面了?还是……一直都有联系?”
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如同失控的子弹,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窗台上那抹暗红,像一根刺,狠狠扎进他的眼里,也扎进他心里最敏感、最不堪一击的地方。那个在他面前清冷、偶尔流露出脆弱的柳如烟,难道一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与他职场上的敌人、她曾经的……某种关系者,保持着联系?
柳如烟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因为愤怒和受伤而微微扭曲的脸,看着他眼尾那颗泪痣在激动中显得愈发清晰。她的眼神很深,像结了冰的湖面,映出他此刻失控的模样。
“林晨,”她叫他的名字,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小锤,敲碎了歇斯底里的边缘,“你在质问我?”
“我不该质问吗?!”林晨胸口剧烈起伏,感觉肺部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柳如烟,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伪装破产,接近我,用每天五块钱的‘包养’来戏弄我?然后背地里,却和别的男人……和那个当众给我难堪的张强牵扯不清?!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很有趣是不是?!”
“玩弄?”柳如烟重复着这个词,唇角极轻地扯动了一下,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一种冰冷的荒谬感,“林晨,你觉得这一切,对你而言是玩弄?那对我呢?”她的声音微微抬高了一些,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终于翻涌起一丝压抑不住的波澜,“我放下所有身段,住在这间连转身都困难的出租屋里,忍受着你时不时的试探和不安,就为了‘玩弄’你?”
她向前走了一步,逼近他,身上那缕雪松香气此刻变得极具攻击性。“是,这领带是张强送的。今天他找到我,用这个,以及一个所谓的‘重回过去’的承诺,来试探我,或者说,羞辱我。至于这个口红印——”她的目光扫过窗台,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厌恶,“是他带来的那个女人,故意留下的‘标记’。一场精心设计的、用来恶心你我的戏码,你看不出来吗?!”
林晨怔住了。张强的刻意刁难,与柳如烟的私下会面,这挑衅般的礼物和痕迹……串联起来,似乎指向一个明确的阴谋。但被背叛感和长久以来的自卑,让他无法立刻相信。
“戏码?那你为什么去见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的声音带着颤抖,一种被排除在外的无力感深深攫住了他,“在你眼里,我是不是永远都是那个需要你暗中帮忙投简历、需要你提醒看文件、需要你在我朋友面前维护才能站稳的、扶不起的阿斗?!所以你的事,我根本不配知道,是吗?!”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自嘲和痛楚。
柳如烟沉默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看着他因为激动而泛红的眼眶,看着他眼底深藏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和自卑。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公司里,他还是个实习生时,也是这样,带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却又敏感得像只受惊的刺猬。
空气中的火药味渐渐被一种更沉重的、令人窒息的东西取代。
许久,柳如烟眼中的波澜慢慢平息,重新变回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她不再看他,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却又清晰地传入林晨耳中:
“林晨,你可以怀疑我接近你的动机,可以质疑我所有的行为。但是,”她停在房门口,背对着他,单薄的肩膀在灯光下勾勒出倔强的线条,“请不要侮辱你自己,更不要……侮辱我看向你的眼神。”
她的手搭在门把上,没有立刻推开。
“你说你不配知道我的事。”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种林晨从未听过的、浓重的疲惫和一丝若有似无的哽咽,“那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不告诉’,不是因为轻视,而是因为……害怕。”
“害怕失去这黑暗中,唯一肯给我五块钱,买我一顿安心饭食的……光。”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拧开门把手,闪身进了房间。
“咔哒。”
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像最终判决,敲打在林晨的心上。
他僵立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个冰冷的领带盒。柳如烟最后那句话,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
光?
他是她的光?
这个认知,比任何指责和辩解都更具冲击力。他所有的愤怒和质疑,在她那句带着哽咽的“害怕”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雪茄的冷冽,口红的粘腻,以及……她话语里那深不见底的绝望。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因为长期打工而略带薄茧的手掌。这双手,曾经连触碰她都觉得是僭越,如今,却可能亲手推开了唯一肯在他这陋室中栖息的……蝴蝶。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悔意,如同窗外的夜色,瞬间将他吞没。
林晨颓然地松开手,领带盒掉落在旧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他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面,将脸深深埋入膝盖。就在这无边的死寂与自我厌弃中,里间的房门,突然又被轻轻拉开了一条缝隙。一束微弱的光从门缝里透出,映在地板上,也映出了柳如烟低哑得几乎破碎的声音:“林晨……如果,如果我求你娶我……你会答应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