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雨碎前尘京城最负盛名的“长安画苑”内,沉水香的青烟在雕花木窗间袅袅缠绕。
我执着狼毫笔,正在一幅即将完成的《红梅傲雪图》上点下最后一片胭脂红。
七皇子萧景琰静立一旁,目光随着我的笔尖游走,室内只闻笔墨与宣纸相触的细微声响。
“长安姑娘这笔胭脂红,浓淡相宜,艳而不俗,尤其是勾勒这梅花风骨时,更是妙极。
仿佛能闻到冷香扑面,感受到那破雪而出的坚韧。”七皇子由衷赞道,
他虽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皇子,却醉心书画,与我亦师亦友,常来画苑切磋画艺。
我但笑不语,目光掠过窗外如丝的细雨,心微微一顿。三年了,又是一个这样的雨天,
连空气里湿漉漉的味道都如此相似。胭脂红,原是女儿家对镜贴花黄时最爱的颜色,
承载着多少温柔的期盼。如今,却成了我淬炼出的复仇利器,每一笔,
都浸透着过往的寒意与决绝。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天。城南旧宅的屋檐下,
故里将我拥在怀中,他的呼吸温热地拂过我的耳畔,
声音低沉而缱绻:“世人笑说长安归故里,你便是我的长安,我便是你的故里,此生不离,
白首不相疑。”那时的我,一颗心浸在蜜糖里,傻傻地信了。
他笑着拿出那盒精心挑选的胭脂,指尖蘸取些许,温柔又带着占有欲地,
在我颈侧留下一抹暧昧的嫣红印记,如同盖下一个私密的印章,
许下他认为牢不可破的白首之约。我依偎在他怀里,以为这便是地久天长。谁知半年后,
他赴京赶考音讯渐稀,最后等来的,是他高中探花,即将迎娶宰相千金的惊天消息。
送信人是他昔日的书童,面露不忍,
却还是带来了他决绝的口信:“公子说…‘长安尽头无故里,从此萧郎是路人’。
请姑娘…珍重。”那一刻,天旋地转。我呆立在院中,任凭细雨打湿衣衫,心比雨水更冷。
当夜,我烧光了他留下的所有诗稿画作,冲天的火光映红了我泪痕已干的脸。
唯独那盒他曾亲手为我点上的胭脂,被我死死攥在手中,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那抹刺目的嫣红,从此不再是甜蜜的誓言,而是刻入骨髓的恨与耻辱。“姑娘,
故里大人来了,正在前厅等候。”侍女云袖低声通报,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执笔的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笔尖那抹饱满的胭脂红便滴落在宣纸上,迅速晕染开一小片,
如血,如泪,玷污了原本清雅的雪景。迅速敛去心神,我淡淡道:“告诉他,
我在为七殿下作画,暂不得空。”七皇子何等敏锐,抬眼看来,眸中闪过一丝了然:“故里?
可是那位新晋翰林院修撰,刚成了宰相乘龙快婿的李墨言?”故里,
本是当年他与我之间的情话昵称,如今从他口中说出,带着几分讽刺。我颔首,
继续若无其事地调弄着案上的颜料,试图掩盖那一瞬间的失态。那名字像一根细针,
猝不及防地刺入心底旧伤。“需要我出面吗?”七皇子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
我摇头,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不必,殿下。我自己的事,旁人插手,
终究少了几分亲手了断的滋味。”前厅里,故里——李墨言,一身簇新的翰林官服,
衬得他比三年前更显清俊贵气,只是眉宇间,似乎添了些许官场的沉郁与疲惫。见我出来,
他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惊艳,以及一丝复杂的恍然。“长安…”他喉结滚动,声音有些干涩,
“你变了许多。”眼前的女子,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温婉柔顺、眼中只有他的小姑娘。
她身姿挺拔,眉目疏朗,一袭素雅青衣却难掩通身的自信与风华,如同脱胎换骨,
美得极具攻击性。我微微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人总是要变的。
不知李大人大驾光临我这小小画苑,有何指教?”他神色复杂,
似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我听闻京城近日有位惊才绝艳的女画师,开了家‘长安画苑’,
画技超群,意境高远,连圣上都略有耳闻,却不知…竟是你。”“大人如今知道了。
”我语气平静无波,“若是来指教画艺,我洗耳恭听;若是来叙旧,”我顿了顿,
目光清冷地扫过他腰间象征着宰相府势力的玉佩,“就不必了。毕竟,长安尽头无故里,
这是大人亲口所言。”他脸上血色褪去一分,上前一步,压低声音,
带着几分急切与悔意:“长安,我知道你恨我。当年之事,我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宰相势大,
我寒窗十载,好不容易金榜题名,若不应下这门亲事,不仅仕途尽毁,
只怕连性命也...我亦是身不由己啊…”“大人多虑了。”我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声音清晰而冰冷,“往事已矣,我为何要恨一个与我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您的苦衷,
与我何干?”这时,七皇子拿着我刚画完的《红梅傲雪图》从内间走出,
朗声笑道:“长安姑娘,你这幅《红梅傲雪图》,风骨凛然,这胭脂红点染的梅花,
更是点睛之笔,我已忍不住在上面题了词,你来看看可还使得?”李墨言见到七皇子,
脸色骤然一变,忙躬身行礼,姿态谦卑:“下官李墨言,参见七殿下。
”七皇子却仿佛才看到他一般,目光淡淡掠过,并未叫他起身,
反而继续对我笑道:“尤其是这画中梅枝,执拗向上,笔锋如剑,破雪而出,实在妙极。
可见作画之人胸中自有沟壑,非寻常闺阁笔墨。”我微笑回应:“殿下过奖。
不过是画一个不愿被风雪摧折,终于醒来的女子罢了。这雪再厚,终有融化之时。
”李墨言僵在一旁,起身不是,不起身也不是,尴尬与难堪几乎将他淹没。
他看着我们之间自然而熟稔的互动,眼神晦暗不明。待七皇子离去,他才直起身,
脸色青白交错,涩声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与质问:“你与七皇子…似乎很是相熟?
看来我离京三年,长安你已是今非昔比,攀上了更高的枝头。”“与大人何干?”我挑眉,
毫不掩饰眼中的讥诮,“莫非大人以为,离了你,我长安便只能困守旧宅,以泪洗面,
或是随便找个人潦草此生?大人未免太高看自己了。七殿下欣赏的是我的画,而非我的身份,
这与大人当年所图,似乎有所不同。”“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急忙辩解,
脸上**辣的。“大人请回吧。”我背过身,望向窗外依旧未停的雨丝,声音淡漠如冰,
“胭脂已冷,前缘早断。这长安画苑,不欢迎不相干的人,不必再来。”他站在原地,
僵持片刻,终是悻悻离去。我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这才只是开始,
你欠我的,何止是一场情殇?我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让你也尝尝,
何为锥心之痛,何为身败名裂。第二章宫宴惊鸿一月后,宫中举办盛大书画盛会,
京中名流雅士、皇亲国戚齐聚澄心殿。我以长安画苑主人的身份受邀入宫献艺,
这在重男轻女的书画界,算是一份难得的殊荣。出门前,我打开妆奁,
取出了那盒珍藏的胭脂。白玉盒身冰凉,我小心地用指尖蘸取些许,
不仅在唇上点了饱满的红色,更是在额间精心描画了一朵怒放的红梅,
妖娆中带着孤高的警示,与我一身月白素锦长裙形成鲜明对比。云袖看着我,
眼中隐含担忧:“姑娘,今日宫宴,李大人夫妇必然在场,您这般...是否太过引人注目?
”我对着铜镜微微一笑,镜中女子眉眼凌厉,额间红梅似火:“要的,就是引人注目。
”澄心殿内,灯火辉煌,觥筹交错。李墨言果然在,
他携着那位新婚的宰相千金柳依依一同出席。那女子确实貌美,肤若凝脂,眉目如画,
一身云锦华服,珠环翠绕,光彩照人。只是眉目间天然带着一股权贵之家娇养出的骄纵之气,
看人时带着三分打量,七分不屑。她与李墨言站在一起,看似郎才女貌,
我却敏锐地捕捉到李墨言眉宇间的一丝压抑与勉强。当内侍高呼我的名字时,
殿内目光瞬间聚焦于我身上。我能感受到李墨言震惊的视线,
以及柳依依带着审视与不悦的打量。我目不斜视,从容走到大殿中央铺开的巨幅宣纸前。
“民女长安,今日愿作一幅《负心郎》,以助酒兴。”话音一落,满场微寂,
随即窃窃私语声起。谁都知道我与李墨言的过往,谁都知道柳依依的善妒。我深吸一口气,
摒弃杂念。一手执饱蘸浓墨的巨笔,一手持调入了大量胭脂红的色盘。挥笔如剑,泼墨如雨!
我先以狂放笔法勾勒出一个衣冠楚楚的男子背影,继而,以指尖蘸满那殷红的胭脂,
快速地在画面上按下一个个凌乱、旖旎又带着控诉的手印!那些手印缠绕着画中男子,
从袍角蔓延至冠带,如同无数血色藤蔓,又似索命的冤魂,要将他拖入无间地狱!画成,
满场哗然!那强烈的视觉冲击,那毫不掩饰的寓意,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目光在我和脸色铁青的李墨言之间来回逡巡,意味不言而喻。
李墨言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泛白,几乎要将酒杯捏碎。他身边的柳依依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俏脸扭曲,若非在御前,只怕早已冲上来撕了我。就在这时,七皇子萧景琰抚掌大笑,
声音清越地打破沉寂:“妙!妙极!长安姑娘这笔墨,酣畅淋漓,真是入木三分!画魂画骨,
更画尽世间负心人之丑态!此画当浮一大白!”有七皇子带头,
一些早已对宰相府势力不满或纯粹欣赏画作的官员文士也纷纷附和称赞。皇帝高坐龙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