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还是老样子。
格局没变,只是所有东西都换了新的,更气派了。
窗边的紫檀木书案,案上摆着一套羊脂玉的笔墨纸砚。
空气里弥漫着他最喜欢的龙涎香。
淡淡的,清雅的,却让我闻到了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那是三年前,聂家三百多口人的血。
我的差事很简单,磨墨,伺候笔墨。
戚昭批阅奏折的时候,我就得站在一旁,随时听候差遣。
他不说停,我就不能停。
手腕要稳,力道要匀。
墨不能太稠,也不能太稀。
这些,我都会。
三年前,我为他磨了五年的墨。
他所有的习惯,我比他自己都清楚。
我低着头,专注于手里的墨锭。
眼角的余光,能看到他坐在书案后。
明黄色的龙袍,衬得他面如冠玉,俊朗非凡。
他比三年前更沉稳了,眉宇间多了几分帝王的威严。
他看奏折的时候很专注,时不时会皱一下眉。
有时候会用朱砂笔在上面圈点。
一切都和我记忆里的样子,一模一样。
仿佛这三年,只是一个噩梦。
“水多了。”
他头也没抬,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我心里一惊,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
“奴才该死。”
我赶紧又加了一点墨锭,加快了研磨的速度。
是我走神了。
我不该走神。
在这里,任何一点差错,都可能要了我的命。
他没再说什么,御书房里又恢复了安静。
只有朱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墨锭在砚台里旋转的轻微声响。
我调整好呼吸,把所有的情绪都压下去。
我现在是小韶子,不是聂韶。
我是一个卑微的,只想活命的小太监。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朱笔,靠在了龙椅上,捏了捏眉心。
“今天就到这吧。”
他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刘成。”
“老奴在。”刘公公立刻从门外进来,躬着身子。
“把这些批好的,发往六部。剩下的,明日再议。”
“嗻。”
刘公公小心翼翼地把奏折分门别类地收好。
我站在原地,低着头,等着下一步的吩咐。
“你留下。”
戚昭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心里咯噔一下。
刘公公也愣了一下,看了我一眼,然后躬身退了出去。
御书房的门被轻轻关上。
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我和他。
还有那股越来越浓的龙涎香。
他没有看我,只是闭着眼睛养神。
我垂手站着,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轻了。
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这种未知的等待,最是煎熬。
“过来。”
他终于开口。
我挪动着僵硬的步子,走到书案前。
“给朕按按头。”
我愣住了。
按头?
我是一个磨墨的太监,不是**的。
这是试探?还是单纯的使唤?
我不敢问,只能应下。
“是。”
我走到他身后,伸出手,迟疑地放在他的太阳穴上。
他的头发很黑,很密,带着一丝凉意。
我的指尖微微发抖。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着用这双手,掐断他的脖子。
可现在,我却要用这双手,为他缓解疲劳。
真是讽刺。
我学着宫里那些老师傅的手法,不轻不重地按着。
他靠在椅子上,没有说话。
我能感觉到他紧绷的肌肉,在我的指法下,一点点放松下来。
他的呼吸也变得平稳。
我甚至觉得,他快要睡着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开口。
声音很低,像是梦呓。
“阿韶……”
他叫了一声。
我的手指,猛地僵住了。
浑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全部冲上了头顶。
他叫的是“阿韶”。
不是我的名字“聂韶”的“韶”。
而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沈书韶。
当朝太傅的千金,京城第一才女。
也是他的……白月光。
我早就该想到的。
三年前,他还是七皇子的时候,就对沈书韶情有独钟。
只是当时,沈家支持的是太子,而聂家,手握兵权,是他唯一的筹码。
所以他选择了我。
选择了聂家的兵权。
现在他坐稳了江山,太子倒了,沈家也识时务地转投了他。
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把他心尖上的人,接进宫了。
听说,册封的旨意,明天就要下了。
封为皇贵妃。
我心里冷笑。
原来他今天看我,说我眉清目秀,说我的名字里也有个“韶”字。
不是因为我像聂韶。
而是因为,我这个名字,让他想起了他的心上人。
我是个替代品。
连当个奴才,都是别人的影子。
也好。
越是这样,我越是安全。
越是这样,我心里的恨,就越是清晰。
我稳住心神,继续手上的动作。
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他也没有再说话。
又过了许久,他忽然抓住我的手。
我吓了一跳,想缩回来,却被他攥得更紧。
他的手心很烫,和他的手指不一样。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他睁开眼,偏过头看我。
他的眼神很深,像是要把我看穿。
“回皇上,奴才……奴才体寒。”
我找了个最蹩脚的理由。
“是吗?”
他摩挲着我的手背,那里有一层薄薄的茧子。
“一个磨墨的太监,手上怎么会有茧?”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