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咔哒”声,每一下都砸在我心尖上。
操!操!操!
脑子里一片空白,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不是勇气,是四肢冰凉的僵硬。书架到门口就几步路,现在把册子塞回去再躲起来,根本来不及!他会一眼就看到我,看到我手里这本要命的东西!
电光石火之间,我视线扫过旁边厚重的落地窗帘。赌一把!
我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用尽全身力气窜到窗边,一头扎进窗帘后面,紧紧贴住冰冷的墙壁。几乎就在同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脚步声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
我死死捂住嘴,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胸腔里那面破鼓的声音暴露了自己。窗帘布料厚重,带着陈年灰尘的味道,呛得我想打喷嚏,又硬生生憋了回去,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能听见我的心跳吗?这么响。
周文斌在书房里踱步。他似乎在书桌前停留了一下,然后是拉开椅子坐下的声音。
我偷偷将窗帘拨开一条极细的缝隙,往外窥视。
他背对着我,坐在书桌前,台灯的光勾勒出他从容的背影。他打开了电脑,似乎开始正常办公?难道他没发现异常?只是提前回来了?
我稍微松了口气,但身体依旧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现在的问题是,我怎么出去?难道要在这窗帘后面站一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的腿开始发麻,后背被冷汗浸湿,粘腻冰冷。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十分钟,也许半小时,周文斌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电话,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温和:“喂,李主任?嗯,我提前回来了,活动很顺利……谢谢关心。对了,上次跟你提的,关于图书馆旧档案数字化的事情……”
他聊起了工作,声音平稳。
机会吗?
我小心翼翼地,试图将脚下的影子缩得更小。就在这时,我的脚尖无意中碰到了一个硬物。很小,像颗纽扣。我低头,借着帘子缝隙透进的光,看清了那是什么——是我外套上掉下来的一颗备用纽扣,刚才情急之下躲进来时掉的。
它就掉在窗帘边缘,光线能照到的地方。只要周文斌一起身,或者换个角度,很可能就会看见!
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衣。
我必须把它捡回来!
我屏住呼吸,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蹲下身,手指颤抖着,一点点伸向那颗该死的纽扣。指尖刚触到那冰凉的塑料质感……
周文斌的电话似乎打完了。他放下了手机。
然后,我听到椅子滑动的声音。
他站起来了!
我像被冻住一样,僵在半蹲的姿势,动也不敢动。
脚步声响起,不是朝门口,而是……朝着书架这边来了!
他是要来放东西?还是……发现了什么?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几乎能尝到血腥味。完了,他要看到那本我没来得及放回去的剪报册了!它就歪歪斜斜地放在最下面一层,跟我抽出来时整整齐齐的样子完全不同!
脚步声在书架前停住。
我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离我藏身的窗帘,只有不到两米的距离。
时间凝固了。每一秒都是凌迟。
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那副金丝边眼镜后面,会是怎样一种洞悉一切的眼神。
然而,预想中的质问或者直接掀开窗帘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我听到的,是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他好像……只是从书架上拿了本书?或者,是把那本歪了的剪报册,重新摆正了?
接着,脚步声又响起了,这次是走向了门口。
“啪嗒。”
灯被关掉了。
书房陷入一片黑暗。
然后是关门声,以及……外面上锁的“咔哒”一声。
他走了?
他就这么走了?
我浑身脱力,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窗帘裹在身上,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肺部**辣地疼。
劫后余生。但巨大的恐惧感随后涌上。
他到底发现我没有?
如果没发现,为什么那么巧地提前回来?为什么偏偏来书房?又为什么在书架前停留?
如果发现了……他为什么不当场揭穿我?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更让人胆寒。
我在黑暗里坐了很久,直到心跳慢慢平复,四肢恢复了些许力气,才敢从窗帘后面钻出来。书房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帘缝隙透进一点惨淡的月光。
我不敢开灯,摸索着走到书架前,蹲下身,用手指确认。
那本深蓝色的剪报册,端端正正地插在它原本的位置上,和其他册子排列得一丝不差。
他动过了。他肯定发现被人动过了!
但他什么都没说。
这种沉默,比任何质问都可怕。这是一种宣示主导权的沉默,像是在说:我知道你干了什么,但我允许你干,因为一切尽在我的掌握。
我手脚并用地爬回书桌附近,在地上摸索着,找到了那颗差点害死我的纽扣,紧紧攥在手心。
必须离开这里。
我摸到门口,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外面一片寂静。
我轻轻拧动门把手。门开了条缝。走廊里空无一人,周文斌卧室的门关着,下面没有灯光透出。
我像幽灵一样溜出去,用备用钥匙重新锁好书房门,把钥匙放回地垫下面。整个过程,轻手轻脚,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回到自己房间,反锁上门,我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才感觉到一种后知后觉的、深入骨髓的寒冷。
那个叫沈雨晴的女孩,那个和我如同复刻的女孩,她到底是谁?她真的像传闻一样死了吗?那些剪报上被红圈圈起的女人,她们又在哪里?
周文斌,这个全镇公认的老好人,我的继父,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不能坐以待毙。
第二天是周末,我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下楼。周文斌已经坐在餐桌前看报纸了,面前摆着牛奶和煎蛋。
“早,小晚。”他抬起头,笑容和煦,像往常一样,“没睡好?年轻人别总熬夜。”
他看起来毫无异常。
“嗯,追剧睡晚了。”我含糊地应着,在他对面坐下,低头喝牛奶,不敢看他的眼睛。那牛奶温热,喝在我嘴里却像冰碴子。
“对了,小晚,”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放下报纸,看着我,“你昨天下午,有没有听到书房这边有什么动静?我好像有本书没放好,掉地上了。”
来了!试探!
我捏着杯子的手指收紧,指甲掐进肉里。稳住,林晚,稳住!
“书房?”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甚至带点刚睡醒的迷糊,“没有啊,我昨天下午在房间睡觉来着,没听见。怎么了周叔,丢东西了?”
我抬起头,故作茫然地看着他。
周文斌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随即舒展,笑得更加温和:“没有,就是随便问问。可能是我记错了。快吃吧,蛋要凉了。”
他不再提这个话题,开始慢条斯理地吃早餐。
但我注意到,他看报纸时,手指在某一版的社会新闻板块上,轻轻敲击着。而那版面上,恰好有一则关于近期郊区发现女性衣物的小报道。
我后背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他在警告我。用这种隐晦的方式。
我必须主动出击。坐以待毙,下一个登上报纸社会新闻版的,可能就是我林晚了。
等我妈和周文斌都出门后,我立刻回到房间,打开电脑。搜索关键词:“沈雨晴”、“本地”、“1998年”、“失踪”、“意外”。
跳出来的结果很多,但大多无关。这个名字太普通了。
我换了个思路,搜索“周文斌初恋”、“图书馆周文斌往事”。
依然没什么有价值的发现。周文斌的社会形象维护得太好了,几乎找不到任何负面信息或绯闻。
难道要从那些剪报上的受害者入手?可我只记得大概长相和模糊的报道时间,连具体名字都不知道。
像个无头苍蝇。
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决定用最笨的办法——找人问。
谁最了解本地的陈年旧事?那些在巷口胡同里,晒太阳、嚼舌根的老头老太太。
我换了身不起眼的衣服,戴上口罩,出了门。我没去自家附近,而是绕到了离我家隔了几条街的一个老小区。这里老人多,聚在一起下棋聊天,是信息集散地。
我在一个有几个老太太坐着摘菜的花坛边磨蹭了一会儿,假装等人,耳朵却竖得老高。
她们聊的都是家长里短,谁家媳妇不生娃,谁家儿子赚大钱。
我有点失望,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一个老太太压低了声音说:“……哎,说起来,老周家那个儿子,就是现在当图书馆长的那个,以前不是有个对象,长得可俊了,后来……”
我脚步立刻钉住了。心脏怦怦跳。
另一个老太太接话:“你说沈家那姑娘?叫雨晴的那个?唉,是啊,多好的姑娘,可惜了……”
“可不是嘛,说是出意外没了,老周家那孩子,当时差点跟着去了,好多年都没缓过来。”
“意外?我咋听说是……”第三个老太太声音更低了,带着点神秘兮兮,“……是让人给害了?不然好好一个大活人,咋说没就没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嘘!可别瞎说!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
“我怎么是瞎说?当时警察都来了好几趟呢!好像还牵扯到别的案子……”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牵扯别的案子?
我忍不住,假装路过,凑上前,用尽量自然的语气问:“阿姨,你们说的是不是图书馆周馆长啊?他以前对象怎么了?我好像听人提起过,挺好奇的。”
几个老太太警惕地看了我一眼。
我赶紧赔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周叔人挺好的,没想到还有这段往事。”
大概是看我面生,又是个年轻姑娘,她们放松了警惕。最开始那个老太太叹了口气:“都是命啊。那姑娘叫沈雨晴,跟我们住一个院儿的,长得跟电影明星似的,跟文斌那孩子可般配了。谁知道二十年前,好像是……98年还是99年夏天,人就突然不见了。”
“报警了吗?”我追问。
“报了,怎么没报?闹得可大了。找了小半年,一点消息都没有。大家都说是被拍花子的拍走了,或者掉哪个山沟沟里了。文斌那孩子,当时跟疯了似的,不吃不喝地找……”
“后来呢?就一直没找到?”
“找啥呀,人都没了二十年了。”另一个老太太撇撇嘴,“倒是前两年,听说……听说人在邻市的精神病院找着了!”
精神病院?
沈雨晴没死?!她在精神病院?!
这个消息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我。
“哪个精神病院?阿姨您知道吗?”我的声音因为激动有些发抖。
老太太摇摇头:“这哪清楚,都是瞎传的。再说,就算找着了,人也早就废了,听说疯得谁也不认识了,造孽哦……”
活着的沈雨晴。在精神病院。
周文斌知道吗?他书房的剪报,又意味着什么?那些失踪的女人……
线索似乎更多了,但缠绕成的迷雾却更加浓重。
我道了谢,失魂落魄地往家走。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如果沈雨晴还活着,只是疯了,那周文斌为什么对所有人,甚至可能对我妈,都宣称她死了?他塑造那个深情男友的人设是为了什么?
那些剪报上的女人,她们的失踪,和沈雨晴的失踪,有没有关联?
而我,这个和沈雨晴高度相似的“替身”,在他的剧本里,到底扮演什么角色?
快走到家门口时,我看到周文斌正站在院门口,像是在等我。夕阳给他的身影镀上一层金边,看起来那么温暖可靠。
可我只觉得冷。
他微笑着向我招手:“小晚,回来了?快回家,你妈买了你最爱吃的虾,今晚我下厨,给你做油焖大虾。”
他的笑容无懈可击。
但我清晰地看到,他看向我的眼神深处,那种欣赏“作品”的光芒,越来越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