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半颗薄荷糖

最后半颗薄荷糖

主角:顾栖阮笙
作者:嘛哩哄

最后半颗薄荷糖精选章节

更新时间:2025-08-25

1楔子:零下四度的永恒1999年10月31日,凌晨3:07。

省城南郊,废弃红星纺织厂地下三层,温度已跌至零下4℃。黑暗像一块被浸透的血布,

把空气拧得滴不出一丝声音。顾栖抱着阮笙,一步一步,踏在锈蚀的螺旋铁梯上。

铁梯每响一次,都像有一枚钉子钉进他的颅骨。她在他怀里,

轻得像一叠被雨水泡烂的信纸——右肺早被切除,ECMO的透明管路缠在腕骨,

像一条不肯松口的白蛇。血氧仪的“滴——滴——”声,是他口袋里仅剩的节拍器。

最后一阶。他把阮笙放在唯一一张潮得发黑的床垫上。荧光灯“滋啦”一声熄灭,

只剩应急灯的红点,像一枚浸在福尔马林里的瞳孔。他取出深蓝色束缚带。三道金属锁扣,

三道死刑判决。剪刀在手里滑了三次,最终划破他自己的指腹。血落在她腕口,

烫出唯一一点温度。她睫毛上的白霜化开,左眼渗出一滴泪,却连滑落的力气都没有。

忽然——她唯一能动的左手小指,像从深渊里探出的求救信号,

轻轻勾住他被血雨浸透的袖口。那一勾,把时间撕出一道口子:九岁,后巷,

夕阳像打碎的金箔。女孩把一颗薄荷糖塞进男孩掌心,小指勾小指——“别怕,我在。

”十年后,同一暗号,在墓穴里再次叩响。顾栖俯身,用牙齿咬断最后一根束缚带。

布帛撕裂声,像骨头折断。他拔掉自己手背的针头,青紫色的指甲在灯下泛出尸斑。

家族性致死失眠症,留给他的时间,只剩一场电影的篇幅。他把额头贴在她额头,

鼻尖抵着她鼻尖。没有亲吻,没有对白。他吸入她带着血腥与寒意的最后一口气,

把自己体内仅剩的37℃做成一只简陋的茧,原封不动,渡回给她。监护仪骤然尖叫!

血氧42%……39%……粉红血沫从她气管切口喷出,溅在ECMO的滚轴泵上,

像一场微型樱花雪。他掏出那半颗薄荷糖——被血浸透,早已看不出绿色。含在舌尖,

用体温把它重新融化成一滴童年的风。然后,口对口,把那一滴风,送进她早已干裂的唇。

糖块碎成三瓣:一瓣留在她齿间,一瓣滑进她喉咙,一瓣割开他舌尖的伤口。甜味刚冒头,

就被血泊淹没。就在甜味消失的瞬间,她扩散的瞳孔猛地收紧。那只勾着他袖口的小指,

最后一次,像回光返照的星,亮了一下——随即熄灭。“嗡……咔。”ECMO停机。

所有屏幕沉入永夜。黑暗里,顾栖抱紧怀中迅速冷却的身体。他摸出手术刀片,薄如柳叶。

锋刃贴上颈侧,像按下世界静音键。三年后,省立博物馆。恒温20℃,恒湿45%。

展柜C-317,两具白骨以相拥姿态凝固,无法分离。标签上只写一行字:【无名男女,

公元1999年10月31日3:07至9:20。

】展品:1.半块薄荷糖(玻璃纸包)2.手术刀片(1把)3.纸条(血迹浸透,

字迹仍可辨)聚光灯下,纸条上的四个字力透纸背——“别怕,我在。

”最后六小时十三分钟,究竟是谁,在零下四度的黑暗里,用血与糖,把瞬间烧成了永恒?

2正文第一章:最后半颗薄荷糖>1999年秋,顾栖抱着只剩半片肺的阮笙,

踏入零度废弃工厂。>她气管切开无法说话,

仅剩小指能勾住他袖口——那是他们儿时“别怕,我在”的暗号。>他拔掉自己针头,

用濒死的体温温暖她:“呼吸一口,就有我的名字。”>ECMO断电停转的刹那,

顾栖划开自己喉咙的血像风过麦浪。>三年后博物馆展柜里,两具白骨拥成永恒,

半块染血薄荷糖静静躺在玻璃下。---1999年9月14日,夜雨如注。

冰冷的雨水疯狂鞭打着省城“仁济医院”重症监护室巨大的玻璃幕墙,

水流扭曲了城市霓虹的光晕,像一滩滩模糊的血。顾栖湿透的额发紧贴着眉骨,

水滴沿着下颌线不断砸在ICU冰冷的金属门框上。他全身都在滴水,

脚下迅速洇开一小滩深色的水渍,像一小片绝望的沼泽。一门之隔,

仪器规律而冷酷的滴答声穿透出来,那是死神丈量生命的脚步。门无声滑开,

浓烈的消毒水和隐约的血腥味混杂着药物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病房里惨白的灯光刺得他眼球生疼。视线越过几个沉默如墓碑的医护人员,

落在最里面那张病床上。氧气面罩下,阮笙的脸小得惊人,几乎被各种管线淹没,

像一具被白色蛛网捕获的、正在风干的蝶。心电监护仪绿色的线条在她胸前微弱地起伏,

每一次跳动都显得那么艰难。她露在薄被外的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上面布满紫黑色的淤痕和针眼,是ECMO管路留下的残酷烙印。主治医生姓王,

一个头发过早灰白的中年男人,镜片后的眼神疲惫而沉重。他拿着一份薄薄的报告,

纸张边缘在微微颤抖。“顾先生……”王医生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无能为力的沙哑,

“阮**的情况……我们真的尽力了。右肺切除后的感染没能控制住,

已经波及到左肺……大面积纤维化,肺功能……彻底衰竭了。

”顾栖的目光没有离开阮笙的脸,他喉咙滚动了一下,挤出一个字:“说。”“ECMO,

”王医生艰难地吐出这个词,“是最后的支持了。但她的身体……太虚弱了。

全身多器官都在衰竭边缘,毛细血管脆性极高……机器流速稍微波动,

都可能……”他顿住了,后面的话不言而喻。他抬手用力搓了搓脸,

试图驱赶那无法摆脱的倦意,“而且,费用……之前的治疗和手术,加上现在的ECMO,

费用已经……”“钱不是问题。”顾栖的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像冰层下暗涌的激流。

他从湿透的夹克内袋里掏出一个同样被雨水浸得沉重的牛皮纸信封,塞到王医生手里。

信封边缘被水泡软了,触手冰凉沉重,里面是厚厚一沓百元钞票,边角被水浸得模糊。

王医生捏着那沉甸甸的湿信封,指尖冰凉,嘴唇动了动,

最终还是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顾先生,这不是钱的问题……是她的身体,真的撑不住了。

ECMO只是在……延缓不可避免的结局。这个过程对她而言,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巨大的痛苦。”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残酷的清醒,

“她现在,全靠机器维持着呼吸和心跳。一旦……一旦机器停止,就是……”“多久?

”顾栖猛地转过头,眼里的红血丝如同燃烧的荆棘,刺向医生。

雨水顺着他凌厉的下颌线滑落,像无声的泪。王医生被他眼中的某种东西慑住了,

下意识地避开了那目光,低头看着手中的报告:“三天……最多三天。

她的血氧饱和度一直在缓慢下降……身体对机器的耐受已经到了极限。”三天。

这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铁钎,狠狠烙进顾栖的耳膜,烫得他颅腔内嗡嗡作响,

盖过了窗外喧嚣的雨声和仪器单调的滴答。他不再看医生,转身,一步一步,

走向那张被死亡气息笼罩的病床。湿透的鞋底在地板上留下清晰的、带着泥泞的水印,

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拖着千斤镣铐。他身上的寒气似乎驱散了病房里一丝浑浊的暖意。

他停在床边,俯视着阮笙。她似乎感觉到了他的靠近,极其艰难地,眼睫颤动了一下,

像垂死的蝶翼最后无力的扑扇。盖在她身上的薄被边缘,露出一小截苍白到几乎透明的手指。

顾栖缓缓地、无比小心地伸出手,用自己同样冰冷、指节处带着细碎伤痕的手指,

轻轻地、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她的指尖。那一瞬间,仿佛有一股微弱的电流,

穿透了冰冷的皮肤和死亡的阴影。阮笙那只放在被子边缘、苍白得如同玉雕般的小指,

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极其微弱地向上抬了抬,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

勾住了顾栖粗糙的食指指尖。像一片羽毛落下,又像一个沉重的承诺。顾栖的呼吸骤然停滞,

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冲撞着冰冷的血管壁。这个动作,

微小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像一把带着锈迹却无比锋利的钥匙,

猛地捅开了记忆深处最沉重、也最柔软的那扇门——---1990年的夏天,

空气燥热得能拧出油来。蝉鸣撕心裂肺,无休无止,像要把整个世界煮沸。

九岁的顾栖被堵在城南那条堆满腐烂垃圾、苍蝇嗡嗡乱飞的后巷尽头。

三个比他高半头的男孩把他围在中间,为首的是巷口杂货铺老板的儿子“胖头”,

脸上带着一种模仿大人凶狠的、不伦不类的狞笑。“小杂种,听说你妈跟野男人跑了?

没人要的野种还敢偷看我家铺子?”胖头啐了一口,唾沫星子几乎溅到顾栖脸上,

带着一股劣质糖果的甜腻臭味。他用力推搡着顾栖瘦削的肩膀,“把你兜里的东西交出来!

是不是偷了我家的糖?”顾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狼崽,

后背死死抵着身后粗糙滚烫、糊满污渍的砖墙,单薄的旧汗衫被汗水浸透,

紧贴在嶙峋的脊背上。他死死咬着下唇,嘴唇被咬得发白,渗出血丝,

倔强的眼神像淬了火的碎玻璃,狠狠地瞪着胖头,一声不吭。汗水流进眼角,刺得生疼,

他用力眨掉。“妈的,还瞪!”胖头被他眼里的光刺得一滞,随即恼羞成怒,

抡起拳头就朝他脸上砸来。拳头带起的风,裹挟着垃圾发酵的酸腐味和胖头身上油腻的汗味。

顾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绷紧了全身的肌肉,等待着那熟悉的、令人作呕的疼痛降临。然而,

预想中的拳头并没有落下。“你们干什么!欺负人!我要喊人了!

”一个脆生生的、带着明显颤抖却异常清晰的女童声音在巷口响起,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

劈开了巷子里沉闷的恶意。胖头的拳头停在半空。顾栖猛地睁开眼。逆着巷口刺眼的光线,

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那里。她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碎花连衣裙,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辫子,

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褪了色的布娃娃。阳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

在她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勇敢地伸进这条肮脏的巷子。是阮笙。

刚跟着她病弱的母亲搬到巷子另一头的阮笙。“哪来的小丫头片子!滚开!”胖头愣了一下,

随即恶声恶气地吼回去,但气势明显弱了几分。在城南这片混乱之地,孩子们打架稀松平常,

但被大人撞见告到家里,总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我不走!你们再欺负他,

我就去叫警察叔叔!我……我认得你们!”阮笙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

小小的身体也在微微发颤,像风中的芦苇,但她固执地站在原地,甚至往前挪了一小步,

试图让自己显得更有力量一些。她手里的布娃娃被她攥得变了形。

胖头和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互相看了看,眼神有些游移。巷口偶尔有推着自行车的大人经过。

“妈的,晦气!”胖头不甘心地骂了一句,又狠狠瞪了顾栖一眼,“小杂种,今天算你走运!

下次再让老子看见你,打断你的腿!”他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

带着两个跟班骂骂咧咧地走了。脚步声和粗鄙的咒骂声渐渐消失在巷子深处。

巷子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和垃圾腐败的气味。顾栖依旧贴着墙站着,

汗水混着刚才被推搡时蹭上的灰土,在脸上留下几道狼狈的污痕。他急促地喘息着,

胸口剧烈起伏,紧绷的身体过了好几秒才慢慢放松下来,但眼神里那层防备的硬壳并未褪去。

他沉默地看着几步之外那个小小的、依旧在发抖的女孩。阮笙看着那几个坏孩子走远,

才长长地、如释重负地吁出一口气,小小的肩膀垮了下来。她转过身,看向顾栖。

巷子里光线昏暗,顾栖脸上那几道污痕和嘴角未干的血迹显得格外刺眼。

她的眼睛里立刻涌上了水汽,像是被吓坏了,又像是为他感到难过。她犹豫了一下,

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一点点靠近顾栖,像靠近一只随时会暴起伤人的小兽。最终,

她停在离顾栖还有一步远的地方,不敢再靠近。她抬起自己小小的左手,怯生生地,试探着,

伸向顾栖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右手。她的指尖冰凉,带着汗湿的粘腻感,

轻轻地、带着一种笨拙的安抚意味,

勾住了顾栖那根同样冰凉、指节处沾着泥土和一点血迹的小指。没有言语。那一勾,

像一根无形的线,骤然穿透了顾栖坚硬外壳下的缝隙,

缠绕住他心底某个从未被触碰过的角落。

一种陌生的、混合着酸涩和微弱暖流的感觉猝不及防地击中了他。他全身猛地一震,

下意识地想抽回手,想逃离这突如其来的、令他不知所措的触碰。然而,

女孩勾住他小指的力量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固执。她仰着小脸,眼眶红红的,

里面蓄满了泪水,像浸在泉水里的黑葡萄,但眼神却异常清亮,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

一眨不眨地看着顾栖。时间仿佛凝固了。巷子里只剩下苍蝇嗡嗡的振翅声和远处模糊的市声。

过了很久,也许只有几秒钟,顾栖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一丝。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

他任由那只冰凉的小手勾着自己的小指。他别过脸,避开她过于清澈的目光,

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咕哝。女孩见他不再抗拒,脸上露出一个极淡、极短暂的笑容,

像阴霾天空下倏忽闪过的一线微光。随即,她用另一只空着的手,

费力地在身上那条旧裙子的小口袋里摸索着。口袋很深,她摸索了好一会儿。

顾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她的动作吸引,又飞快地移开,

最后又忍不住落在她努力翻找的小手上。终于,

她掏出了一个小小的、被透明玻璃纸包裹的绿色方块——一颗薄荷糖。

糖纸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出一点微弱的、诱人的光泽。

她小心翼翼地把糖放在自己摊开的小小掌心,像捧着一颗稀世的珍宝,然后,

带着一种郑重的仪式感,将它轻轻放在顾栖依旧垂在身侧、沾着泥土的宽大手掌心里。

糖落在掌心,带着女孩手心残留的微温,还有玻璃纸冰凉的触感。“给……给你吃。

”她的声音细细的,像蚊蚋,带着浓重的鼻音,“吃了糖……就不疼了。”说完,

她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勇气,飞快地松开勾着顾栖小指的手,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转身就跑,

小小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巷口刺眼的光晕里。只留下顾栖一个人,僵硬地站在原地,

手里紧紧攥着那颗带着体温的薄荷糖。糖纸棱角硌着他的掌心,那一点微弱的凉意,

却像火焰一样,从掌心一路灼烧到心脏。巷子深处腐败的气味似乎淡去了,鼻尖萦绕的,

是玻璃纸上残留的、一丝极淡的、属于女孩的、干净的皂角清香。他低下头,摊开手掌。

绿色的糖块在昏暗的光线里,像一颗凝固的、小小的希望。他笨拙地剥开玻璃纸,

将那清凉的、带着强烈薄荷香气的硬糖塞进嘴里。一股锐利无比的清凉感瞬间在口腔炸开,

直冲天灵盖,霸道地驱散了口腔里的血腥味和巷子里的浊气。

那**的凉意让他猛地打了个激灵,随即,一种奇异的、从未体验过的甘甜,

丝丝缕缕地从舌尖蔓延开来,温柔地包裹住那颗被恐惧和愤怒填满的心。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汗水和污迹,滚烫地砸在脚下的尘土里。

他用力地吮吸着那颗糖,仿佛那是连接着另一个干净、安全世界的唯一绳索。

那清冽的甜和薄荷的辛辣,混合着眼泪的咸涩,成了那个夏天最深刻、也最狼狈的味道。

---“滴——”心电监护仪一声略显尖锐的拉长音,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

猛地划破了记忆的薄膜,将顾栖从九岁那个闷热肮脏的后巷,

硬生生拽回1999年仁济医院ICU这惨白冰冷的现实。他浑身一颤,

从回忆的旋涡里挣脱出来。指尖残留的,依旧是阮笙小指那微弱的、冰凉的触感。他低头,

自己的食指依旧被她的小指轻轻地勾着。那力量如此微弱,像蛛丝悬于千钧,

仿佛下一秒就要断开。她依旧闭着眼,氧气面罩下,每一次吸气都异常艰难,

胸口微弱的起伏几乎被各种管线掩盖。王医生不知何时已经悄然离开,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运转的低鸣和窗外永无止境的雨声。那沉重湿透的信封,

孤零零地躺在旁边空着的病床上,像一个冰冷的讽刺。钱买不到时间,买不到健康,

更买不回被碾碎的生命。顾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动作僵硬得如同生了锈的机器。他不敢用力,生怕惊扰了这脆弱连接的最后一点平衡。

他伸出另一只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像触碰易碎的薄冰一样,

拂开阮笙额前被汗水濡湿的一缕碎发。指尖传来的温度低得让他心头发颤。三天。

这最后的三天,他绝不能让她在这冰冷的、充满消毒水气味和死亡回响的牢笼里度过。

一个念头,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和孤注一掷的决绝,在他心中破土而出,瞬间长成参天大树。

他需要一处地方。

一处绝对安静、无人打扰、能让他们干干净净、不受任何窥探地走完最后一段路的地方。

一个……只属于他们的坟茔。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飞速闪回。城南废弃的“红星纺织厂”!

那座庞大、阴森、在破产浪潮中被彻底遗忘的工业废墟。他曾为了躲避追债的人,

在那迷宫般的厂房深处藏匿过一段时日。那里足够大,足够深,足够隔绝人世。

尤其是……地下三层的那个旧仓库!他曾无意中发现过,那里曾是存放某种化学染料的地方,

后来被厂里某个胆大的工人偷偷改造成了存放私货的“活库”,位置极其隐蔽,

入口在一堆废弃的纺机后面,连厂里的老工人都未必知晓。那里有坚固的铁门,隔绝一切。

那里远离尘嚣,只有老鼠和尘埃作伴。更重要的是,那里足够冷……冷得像提前抵达的幽冥,

能延缓腐败,能……让他们维持最后一点体面的时间稍长一些。

计划像毒藤一样在顾栖脑中疯狂滋长蔓延。他需要一辆车,需要避开医院监控,

需要掐准值班护士换班的间隙,

需要准备好路上维持ECMO运转的备用电源……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致命的危险,

每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让她提前凋零。但他别无选择。他俯下身,

嘴唇靠近阮笙被氧气面罩覆盖的耳朵,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笙笙,

别怕……我带你走。我们……回家。”那个“家”字,咬得极轻,却又极重,

像一声沉重的叹息,砸落在寂静的空气里。阮笙似乎听到了。她那只勾着他食指的小指,

极其微弱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又收紧了一丝丝。像一片雪花,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附的枯枝。

---接下来的两天两夜,顾栖像一台上紧了发条、在悬崖边缘疯狂运转的机器。

他几乎未曾合眼,布满红血丝的双眼锐利得吓人,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精准和效率。那笔用命换来的钱,

一部分再次无声地流入了医院隐秘的渠道,确保在关键的时刻,某些监控会“恰巧”失灵,

某些值班人员会“恰巧”疏忽。另一部分,

速转化为一辆破旧但引擎尚可的面包车——它此刻正停在医院后巷一个废弃锅炉房的阴影里,

像一头蛰伏的、等待出击的困兽。车里,

ECMO在途中短暂运转的“生命线”被顾栖用近乎残酷的手法粗暴地塞满了后座和后备箱。

空气里弥漫着橡胶、机油和一种冰冷的、属于金属和电线的气味。9月16日,

深夜23点47分。仁济医院重症监护区的走廊灯光调暗了,一片死寂,

只有护士站偶尔传来极低的交谈声和纸张翻动的轻响。夜班护士刚刚完成了例行的巡视记录,

正低头整理着药品车,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这是黎明前最困倦、警惕性最低的时刻。

顾栖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进了阮笙的病房。他穿着深色的工装夹克,

动作快得惊人,却又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轻柔。

主机、滚轴泵、连接阮笙血管的管路、氧气瓶的压力表……每一个接口都被他反复确认加固。

心电监护仪的导线被小心地卷起。他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又像在进行一场不容有失的精密拆弹。最后,他弯下腰,手臂穿过阮笙的颈后和膝弯。

她的身体轻飘飘的,几乎没有重量,像一个用旧棉絮填充的布娃娃。

那些维系着她残存生命的管线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顾栖屏住呼吸,动作凝固了一瞬,

直到确认仪器屏幕上的波形没有剧烈波动,才继续将她抱起。

他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支架和缓冲,尽可能地减少震动。阮笙的头无力地靠在他胸前,

氧气面罩紧贴着她的口鼻。她似乎被惊扰了,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

喉咙里发出极其微弱、如同气音般的“嗬嗬”声。她唯一能动的左手小指,

条件反射般地摸索着,直到再次勾住了顾栖夹克粗糙的袖口布料,才安静下来,

像漂泊的小船终于系住了岸边的缆桩。顾栖抱着她,像捧着一捧随时会从指缝间流尽的沙。

他侧身,用肩膀顶开病房沉重的门,闪身而出,迅速融入走廊更深的阴影里。

他的脚步又快又轻,落地无声,每一步都踩在心脏狂跳的鼓点上。

走廊尽头消防通道那扇厚重的绿漆铁门,像一个通往未知世界的入口,在黑暗中静静等待着。

推开铁门,一股带着霉味和灰尘的冷风扑面而来。消防楼梯盘旋向下,没有灯光,

只有下方安全出口指示牌幽幽的绿光,勉强勾勒出扶手的轮廓。顾栖抱着阮笙,

一级一级向下走。阮笙身上的ECMO管路和氧气软管拖曳着,随着他的步伐,

在冰冷的水泥台阶上发出轻微的、令人心悸的摩擦声。地下二层停车场空旷而阴冷,

弥漫着汽油、尘土和一种地下空间特有的潮湿气味。惨白的日光灯管在头顶嗡嗡作响,

投下摇晃的光影。顾栖的身影在巨大的水泥柱间快速移动,

目标明确地奔向停在后巷阴影里的那辆面包车。车身上布满泥点,车窗贴着深色的膜。

他拉开车门,小心翼翼地将阮笙安置在副驾驶座上,

用安全带和预先准备好的软垫将她尽可能固定稳妥。ECMO主机被安置在她脚边,

滚轴泵发出低沉的嗡鸣。线路被迅速地连接上车载逆变器和蓄电池组。顾栖跳上驾驶座,

钥匙**锁孔,用力一拧——引擎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般的轰鸣,车身随之颤抖,

在寂静的后巷里显得格外突兀。顾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后视镜和后巷入口。几秒钟后,引擎终于稳定下来,发出低沉的咆哮。

他猛地挂挡,面包车像离弦的箭,冲出了狭窄的后巷,一头扎进被无边夜雨笼罩的城市。

雨刮器疯狂地左右摆动,刮开挡风玻璃上瀑布般的水流,视野依旧模糊不清。

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拉长、扭曲、破碎。空旷的午夜街道上,

面包车像一艘在惊涛骇浪中孤独航行的破船。顾栖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被雨幕吞噬的道路。每一次颠簸,每一次转弯,都让他神经紧绷到极致。

他不停地用眼角余光扫向副驾驶。阮笙的头随着车辆的晃动无力地偏向车窗。

心电监护仪的屏幕在昏暗的车厢里发出幽幽的绿光,

血氧饱和度那红色的数字在72%的边缘微弱地跳动,

每一次下降都牵动着顾栖濒临断裂的神经。ECMO滚轴泵低沉而规律的嗡鸣声,

成了这雨夜逃亡中唯一令人心安的背景音。他伸出右手,穿过冰冷的空气,

准确地握住了阮笙那只一直勾着他袖口的左手小指。她的指尖冰凉依旧,

但那一丝微弱的勾连,是他此刻全部的锚点。“坚持住,笙笙,”他的声音嘶哑,

在引擎和雨声的噪音中几乎微不可闻,“就快到了……就快……到家了。

”面包车在雨夜的迷宫中穿梭,最终驶离了最后一片昏黄路灯的覆盖区,

拐上了一条坑洼不平、被重型卡车碾压得支离破碎的郊区土路。车灯像两把虚弱的光剑,

勉强劈开前方浓稠的黑暗和密集的雨帘。

路两旁是疯长的荒草和模糊的、如同蹲伏巨兽般的厂房轮廓。

红星纺织厂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艺厂门,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

在车灯惨白的光束中猛然浮现。铁门早已扭曲变形,巨大的铁锁锈死,

仅容一辆小车勉强通过的缝隙被丛生的杂草和倾倒的垃圾半掩着。顾栖没有丝毫犹豫,

猛打方向盘,面包车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像一头负伤的野兽,硬生生挤进了那道缝隙。

车身剐蹭着锈蚀的铁门和粗糙的水泥门柱,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

厂区内一片死寂的废墟景象。

昔日繁忙的车间如今只剩下黑黢黢的、如同骷髅眼窝般的空洞窗户。

巨大的烟囱在雨中沉默地指向铅灰色的天空。

断裂的管道、倾倒的纺机、散落一地的锈蚀零件和厚厚的积尘,

构成了一个庞大而荒凉的工业坟场。雨水在破败的屋顶汇成水流,从无数缝隙中倾泻而下,

砸在满地碎玻璃和瓦砾上,发出单调而冰冷的哗啦声。

面包车的灯光是这片死寂中唯一活动的光源,像一把颤抖的刀,切割开浓重的黑暗和雨幕。

车灯扫过之处,是坍塌的墙体、丛生的野草、以及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废弃机器残骸。

巨大的、早已停转的纺锤在光束中投下扭曲怪诞的阴影,如同地狱伸出的枯骨手指。

顾栖对这里的地形似乎刻骨铭心。他驾着车,在迷宫般的废墟中左冲右突,

绕过巨大的废弃锅炉,碾过腐朽的木料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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