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漪离开后,室内重归寂静,只余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谢知澜靠在引枕上,闭目凝神,脑海中却如走马灯般闪过前世今生的无数画面。恨意如毒藤,缠绕着她的心脏,但她知道,此刻最需要的不是宣泄,而是绝对的冷静与缜密的谋划。
她不能操之过急,打草惊蛇。萧景珩和谢清漪此刻羽翼未丰,但心思狡诈,稍有异动,必会引起他们的警惕。
“青黛。”她轻声唤道。
“**,奴婢在。”青黛连忙上前,眼神里还残留着对刚才那一幕的些许困惑。她敏锐地感觉到,**自醒来后,周身的气场便不同了,少了往日的娇憨,多了几分令人心悸的沉静。
谢知澜睁开眼,目光落在青黛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我病着的这些日子,院子里的人,可还安分?”
青黛是她母亲从娘家带来的陪嫁嬷嬷的孙女,自小跟她一起长大,情同姐妹,是这府里她唯一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青黛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低声道:“大部分都是好的,只是……只是采薇那丫头,这几日总爱往二**院子里的洒扫婆子那边凑,嘀嘀咕咕的,奴婢瞧着有些不妥。”
采薇……
谢知澜眼底寒光一闪。是了,就是这个采薇。前世,她病愈后没多久,就不小心打碎了她心爱的一支玉簪,当时她只当是意外,训斥了几句便罢了。后来,她许多无足轻重的小事,似乎总能“恰到好处”地传到谢清漪耳中。现在想来,从这时起,采薇就已经被谢清漪收买了,成了埋在她身边的一颗钉子。
“去把采薇叫进来。”谢知澜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青黛心中一凛,应声而去。
不多时,一个穿着浅绿色比甲,模样伶俐的丫鬟低着头走了进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您唤奴婢?”
谢知澜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让采薇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手指下意识地绞住了衣角。
“采薇,”半晌,谢知澜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病后的虚弱,却字字清晰,“我记得,你家里还有个弟弟,在城西的松鹤书院读书,束脩不菲吧?”
采薇猛地抬头,脸上血色瞬间褪去,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谢知澜端起旁边微凉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动作优雅从容,“只是突然想起,前几日仿佛看见你娘来找过你,可是家里有什么难处?”
采薇的心跳得如同擂鼓,强自镇定道:“没……没有难处,多谢**关心。我娘只是来给我送些家里做的腌菜。”
“哦?是吗?”谢知澜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吓得采薇肩膀一抖,“可我怎生听说,你弟弟前阵子与人斗殴,打破了同窗的头,需要赔偿二十两银子?二十两,对你家来说,可不是小数目。”
采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明鉴!奴婢……奴婢弟弟年少不懂事,那银子……银子是奴婢求了管家预支的月钱,正要慢慢还的……”
“预支月钱?”谢知澜轻笑一声,那笑声冰冷,不带丝毫温度,“是求了管家,还是求了二**院子里的柳嬷嬷?那二十两银子,是二**赏你的吧?”
轰隆——!
如同惊雷在采薇头顶炸开。她骇然抬头,对上谢知澜那双幽深如古井的眼眸,那里面没有疑问,只有冰冷的陈述。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她做得极其隐秘!
“**!奴婢冤枉!奴婢没有……”采薇还想狡辩,涕泪横流。
“冤枉?”谢知澜打断她,语气陡然转厉,“那你袖中那对儿崭新的银丁香耳坠,也是预支月钱买的?采薇,我待你不薄,你却吃里扒外,将我房中琐事尽数卖与他人,你可知罪!”
最后三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采薇心上。她瘫软在地,知道再也无法抵赖,只能磕头如捣蒜:“**饶命!**饶命!是奴婢鬼迷心窍,是奴婢对不起**!求**看在奴婢伺候您多年的份上,饶奴婢这一次吧!”
看着脚下抖如筛糠的采薇,谢知澜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前世,就是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背叛,一点点累积,最终成了压垮她和家族的巨石。
她不会再心软。
“念在你伺候一场,我不将你送官,也不发卖。”谢知澜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更令人胆寒,“青黛,去叫两个婆子来,将采薇捆了,立刻送到京郊的田庄上去,没有我的命令,永世不得回府。她一家老小,也都一并打发出去。”
处置干脆利落,没有拖泥带水。既清除了眼线,也避免了立刻与谢清漪正面冲突,打草惊蛇。送到田庄,等于断了采薇的用处,也绝了她再传递消息的可能。
青黛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她从未见过**如此雷厉风行,手段果决。但她立刻应道:“是,**!”随即转身出去叫人。
采薇面如死灰,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如同烂泥般被两个粗壮婆子拖了出去。
院子里其他伺候的丫鬟婆子听闻此事,个个噤若寒蝉,看向正房的目光里,充满了敬畏与恐惧。这位大病初愈的嫡**,似乎变得完全不同了。
处理完采薇,谢知澜感到一阵疲惫,但精神却异常清明。这只是第一步。
“青黛,去将我娘留下的嫁妆单子,以及这些年府中公账上与我名下产业相关的账册,都悄悄拿来给我。”谢知澜低声吩咐,“记住,不要惊动任何人,尤其是……西苑那边。”西苑,住着的正是谢清漪和她的生母,柳姨娘。
青黛心中一紧,隐约明白了**想要做什么,郑重地点了点头:“奴婢明白。”
接下来的两日,谢知澜借口需要静养,谢绝了一切探视,包括谢清漪假惺惺的“关怀”。她将自己关在房中,仔细翻阅着那些堆积如山的账册。
越看,她心越冷。
母亲出身江南望族,嫁妆极其丰厚,田庄、店铺、金银珠宝、古玩字画,应有尽有。可如今,账面上许多收益丰厚的田庄和铺子,都被人以各种理由“代管”,实际收益早已大大缩水,甚至有些产业莫名其妙就变更到了柳姨娘或谢清漪的名下。宫中的账目更是做得巧妙,许多开销含糊不清,明显是被人中饱私囊。
前世,她沉浸在与三皇子“两情相悦”的虚假幸福中,对这些庶务从不关心,任由柳姨娘和谢清漪一点点将母亲的心血蚕食殆尽。直到家族落难,她才惊觉自己竟无多少可以动用的私产。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让她们得逞!
正当她合上最后一本账册,揉着发胀的额角时,青黛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走了进来。
“**,该喝药了。”
谢知澜接过药碗,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她动作微微一顿,前世病中,似乎总是缠绵病榻,久久不愈……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
她不动声色地将药碗凑近鼻尖,仔细嗅了嗅。除了正常的药材苦涩味,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和谐的甜腥气。
若非她前世在冷宫尝尽百草,对气味异常敏感,几乎无法察觉。
这药……有问题!
不是致命的毒药,很可能是某种能让人气血亏损,精神萎靡,拖延病情的药物。难怪她前世这场“风寒”拖了那么久!
是谁?府医?还是煎药的人?
谢知澜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对青黛道:“这药太烫了,先放着吧,我待会儿喝。”
青黛不疑有他,将药碗放在小几上。
“青黛,”谢知澜状似无意地问道,“这几日我的药,都是谁在煎?”
“回**,是赵嬷嬷在小厨房亲自煎的,从未假手他人。”青黛回道。赵嬷嬷是夫人的陪嫁,也是看着谢知澜长大的,按理说绝无问题。
谢知澜眸光微闪。不是煎药的过程,那就可能是药材本身出了问题。
“你去,悄悄将药渣取来给我。别让人看见。”
青黛虽然疑惑,但见**神色凝重,立刻领命而去。
片刻后,青黛用一个油纸包带回了一包湿漉漉的药渣。谢知澜仔细拨开检查,很快,她在几味寻常的风寒药材中,挑出了几片颜色略深,形状也稍有不同的切片。
她将那片药材放在鼻尖深深一嗅,那丝若有若无的甜腥气变得明显了些。
是“蚀心草”!一种生长在阴湿之地的草药,少量服用会令人气虚体弱,长期服用则会损伤心脉!这东西并不常见,价格也不菲。
好狠毒的心思!既不立刻要她的命,让她缠绵病榻,无暇他顾,又能慢慢败坏她的根基!
能做到在药材里动手脚,又不惊动赵嬷嬷的……府中能有几人?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谢清漪,柳姨娘!你们的手,伸得可真长!
谢知澜眸中戾气一闪而逝,随即被她强行压下。她现在没有确凿证据,直接闹开,对方完全可以推脱是药材采买或存放时出的问题。
她将药渣重新包好,递给青黛,低声吩咐:“找个机会,将这药渣悄悄处理掉,不要留下痕迹。从明日开始,我的药,你亲自去抓,亲自盯着赵嬷嬷煎,药材……用我私库里的那份。”
她母亲留给她的私库里,有不少上好的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青黛虽然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从**的神色和吩咐中,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肃然应道:“**放心,奴婢一定办妥!”
谢知澜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渐沉下的暮色,眼神冰冷如刀。
清理眼线,查核账目,发现药中手脚……重生不过两三日,她已嗅到了无处不在的阴谋与恶意。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谢清漪,柳姨娘,我们慢慢玩。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残留的冷香让她纷乱的心绪渐渐平复。
复仇之路漫长,她需得步步为营,如同最耐心的猎手,等待时机,给予致命一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