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透海面上的薄雾，将“鲸落号”巨大的甲板涂抹上一层耀眼的金色。昨夜的诡异声响与多出的影子仿佛只是一场集体噩梦，被白日的喧嚣暂时掩盖。头等舱的乘客们陆续来到餐厅享用早餐，银质刀叉碰撞瓷盘的声音清脆悦耳，空气中弥漫着咖啡与烤面包的香气。
靳野和沈执坐在靠窗的位置。靳野没什么胃口，只用叉子无意识地拨弄着盘中的煎蛋，目光时不时扫过餐厅入口，带着惯有的审视。沈执则安静地喝着牛奶，偶尔用白手帕掩住嘴，低低咳嗽两声，苍白的脸色在阳光下几乎透明。
“等会儿我去找船长，再核对一下乘客名单和舱室分配。”靳野压低声音，“那敲门声和影子，不能就这么算了。”
沈执轻轻“嗯”了一声，放下杯子，正要说什么，一阵突兀的、由远及近的尖叫声骤然划破了早餐的宁静！
“死……死人了！泳池！泳池那边！”
一个穿着侍应生制服的年轻人连滚带爬地冲进餐厅，脸色惨白如纸，手指颤抖地指向通往露天泳池的方向。餐厅内瞬间鸦雀无声，随即爆发出更大的骚动，人们惊慌地站起身，桌椅被撞得东倒西歪。
靳野猛地站起，动作快得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与沈执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立刻起身，逆着慌乱的人流，迅速冲向露天泳池区域。
泳池位于上层甲板，原本是享受日光浴和海风的最佳场所。然而此刻，这里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惧。巨大的泳池水已被完全放干，露出光洁的白色池底。而在那空荡荡的池底正中央，趴伏着一个异常庞大的身影。
是那个白俄军火寡头。他穿着昂贵的丝绸睡袍，此刻却以一种极其扭曲、极不自然的姿势趴在那里。四肢怪异地向后伸展，头颅低垂，整个身体轮廓被刻意摆弄成一种……沉坠的、头朝下的姿态。
像极了深海之中，巨鲸死后缓缓沉入海底，滋养万物的那个过程——鲸落。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他那肥硕的、因姿势而高高撅起的背部，丝绸睡袍被撕开了一个大洞，露出下方的皮肉。而那洞开的胸腔内部，竟然被密密麻麻地塞满了东西！在清晨的阳光下，那些东西反射出刺眼夺目的金光——是那尊他从不离身、吹嘘是战利品的奥斯卡小金人，以及……更多同样造型、同样金光闪闪的小金人雕像。它们像某种怪诞的祭品，又像是填充物，硬生生塞满了原本该是内脏的位置。
周围已经聚集了一些胆大的乘客和闻讯赶来的船员，发出阵阵压抑的惊呼和呕吐声。船长是一个头发花白、面色严峻的英国老头，正用颤抖的手帕擦着额头的冷汗，指挥着几名船员维持秩序，封锁现场。
靳野亮明身份，拉着沈执越过警戒线，沿着梯子下到干涸的池底。近距离观看，那景象更具冲击力。尸体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灰白色，与周围洁白的池壁形成骇人的对比。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池底残留的消毒水气味，形成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味。
“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昨夜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靳野蹲下身，戴上随身携带的白手套，粗略检查了一下尸体周围，没有发现明显的搏斗痕迹或血迹。“发现时泳池就是干的？”
旁边一个吓得魂不附体的船员结结巴巴地回答：“是、是的，警官先生……每天早上我们会例行检查泳池设备，发现、发现水被放干了，然后就看到……”
靳野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泳池四周。高高的围栏，光滑的池壁，要将这样一个体重惊人的成年男性搬运至此，并摆成如此复杂的姿势，再放干池水，绝非易事。凶手是如何做到的？又是为了什么，要模仿“鲸落”的姿态？
他看向沈执。沈执已经从随身携带的皮箱里取出了简易的解剖工具和橡胶手套，正冷静地戴上。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仿佛眼前不是一具死状凄惨的尸体，而只是一个需要解开的谜题。只有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出，他镜片后的眼神比平时更加专注，指尖也因低血色素而显得异常白皙。
“我需要初步检查。”沈执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船长似乎想反对，但在靳野冷峻的目光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沈执走上前，无视了那塞满胸腔、金光闪闪的小金人，先是仔细检查了尸体的头部、颈部，确认无明显外伤。然后，他拿起一把小巧而锋利的手术刀，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小金人，探入被强行撑开的胸腔内部，进行探查。
周围的人群发出倒吸冷气的声音，有人忍不住别过头去。靳野却紧紧盯着沈执的动作，以及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沈执的手指在冰冷的、与内脏碎片混杂在一起的金属雕像间灵活地探查着。忽然，他的动作微微一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他抬起沾了些许血迹的手，用镊子从胸腔深处，靠近脊柱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夹出了一样东西。
那并非预想中的破碎脏器或骨骼，而是一张……纸？
一张材质奇特，触手坚韧，甚至带着点皮质感的纸。纸上用浓墨拓印着某种复杂而诡异的图案，线条粗犷扭曲，仿佛某种巨大生物的骨骼结构图。更令人惊异的是，这张纸在充满血液和体液的胸腔内浸泡了数小时，竟然没有丝毫软化、破损的迹象，墨迹也清晰如新，干燥得仿佛刚从拓印板上揭下来。
沈执将这张奇特的拓片举到眼前，仔细端详，又凑近鼻尖轻轻嗅了嗅，除了血腥味，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难以形容的……腥气，不是鱼腥，更像是某种更深邃、更古老的海的味道。
“肺里发现的。”沈执将拓片递给靳野，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稍微快了一丝，“材质不明，墨料防水。图案……像是某种大型海生生物的骨骼，可能是鲸。”
靳野接过那张干燥得诡异的鲸骨拓片，指尖传来一种冰冷的滑腻感。他盯着那扭曲的图案，又看了看尸体那被刻意摆成的“鲸落”姿态，以及塞满胸腔的小金人，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这绝非普通的谋杀，凶手的意图晦涩而疯狂，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仪式感。
“鲸落……”靳野低声重复着这个词，目光投向泳池之外，那无边无际的蔚蓝大海，“这艘船叫‘鲸落号’，现在又出现了模仿鲸落的尸体……”
沈执轻轻摘下手套，又开始低咳起来，他用干净的手背擦了擦嘴角，抬眼看向靳野，眼神深邃：“拓片指向的，或许不仅仅是鲸。船长先生，”他转向一旁面色惨白的船长，“这艘船的船底，有没有一个……存放过鲸油的旧货舱？”
船长的脸色在听到“旧货舱”三个字时，瞬间变得更加难看，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强行咽了回去。
第一具尸体的出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彻底打破了“鲸落号”表面上的和谐。而那从死者肺中取出的、不湿不腐的鲸骨拓片，更像是一把钥匙，似乎正要开启通往这艘船深藏秘密的、黑暗的大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