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萧炀远赴西疆经商,归来时带回一个女人。他说她怀了他的孩子,要娶她为平妻。
我只看了一眼,说:“娶她可以,但这孩子不能留。”他说我小心眼,妒妇命,
是靠狐仙撑起来的歪门邪道,连个未出世的孩子都容不下。当晚,女人难产,命悬一线。
他跪在我面前,求我出手。我没有应。母子双亡后,萧炀疯了。他砸了我狐仙太奶的排位,
把我做成人彘,丢进粪坑。再睁眼,我回到她临盆那天。他又一次跪在我面前,求我出手。
我看着他,淡淡开口:“你确定要我救?”1沈清予坐在厅下,身穿月白绣衣,
五官秀丽温婉,手捧热茶,小腹高隆。她对我轻轻颔首:“夫人好。
”我站在狐仙太奶的排位前,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娶她可以,但这孩子不能生。
”萧炀脸色一沉:“你还是这个脾气,一开口就是咒人。”“清予懂事、宽厚,她救过我,
我娶她是情分。”“她怀了我的骨肉,我娶她,是本分。
”我淡淡看着他:“你确定她怀的是你的?”沈清予咬唇,脸色苍白:“夫人,
我从未求过名分,只是…孩子动得越来越厉害,我恐怕撑不了多久了。”萧炀立刻变了脸,
低声安慰:“清予,你别怕,有我在。”说罢,转头看我:“阿瑶,我求你。”求我?
我还记得,他上一世也是这副姿态,也说过同样的话。可后来呢?他砸了我狐仙太奶的排位,
拿刀一寸寸剐开我的皮肉,把我做成人彘。他说我要是有良心,就该把命赔给沈清予母子。
“你不是最会算命吗?怎么就没算到自己会落得这种下场?”“姜瑶,你就是个毒妇,恶鬼,
丧门星。”“你咒死了我最爱的人,咒死了我的孩子!”我疼得昏死过去几次,
他就一盆盆冷水往我身上泼,硬生生把我拽回来继续受。他不肯让我死得痛快。
我被他折磨了整整一年。最后,在沈清予母子忌日那天。
他拎起我满身血肉、皮开肉绽的身子,丢进后院的粪坑里。他站在粪水边,
俯身望着我残破的身躯一点点往下沉,冷笑一声:“像你这种贱种,死了连埋都不配。
”“葬在土里是脏了地,烧成灰也是恶了天。”“就这茅坑,还算便宜你了。
”“我要你死无尸骨,魂断九幽。”“生生世世都只能在这粪沟里爬着轮回。”再睁眼,
便是今生。沈清予突然一声闷哼,身下渗出大片湿痕。“孩子要生了……”萧炀慌了神,
跪在我面前求我:“阿瑶!她不能出事!你快出手吧,你这次一定要救救她和孩子啊!
”这次?我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笑了。原来,他也重生了。“你确定要我救?”“确定!
”“不后悔?”“不后悔!”“好。”“我救。”萧炀怔住,没想到我会答应得这样爽快。
我从袖中取出一纸黄符,一根朱笔,展开铺在案上。“这孩子命格不同于常人,
若要下坛救人,需立契三分。”“你写下‘此子安危,愿一人担’,再滴血其上,我便动手。
”萧炀眼中浮现一抹迟疑:“这……有必要吗?”我笑得眉眼温柔:“怎么,
救你自己的骨肉,还不敢担?
”沈清予虚弱地开口:“别难为夫君了…若是我和孩子命该如此,就顺其自然吧。
”萧炀攥紧拳头,看了我一眼,低声道:“拿笔来。”他提笔疾书,
最后狠狠在黄符上点下一滴血。我收起契书,转身上坛,点香三柱,念咒入心。
狐仙太奶的香炉中,香火骤然旺盛,一缕青烟直冲屋顶,又倏然一沉。香灰炸裂,
炸出一道缝隙。我心头微紧。“果然,是它来了。”2我是出马仙,供奉狐仙太奶。
狐仙曾托梦告诫过我三次。第一次,是我十岁那年,正式认主立坛。
她在梦里说:“你命里桃花入骨,艳色成劫,一动情便五弊俱下。”第二次,
是我披红嫁衣那夜。太奶显灵,香灰炸裂,炉脚寸断,血光泼坛。
她只落下一句:“此人不渡,嫁之不吉。”第三次,是我以为自己怀孕的那个月。
我跪在香案前问她:“我是不是坏了规矩?”她沉默半晌,终于肯开口:“你若认他为夫,
仙途即断,魂命俱损。”“不得,好死。”只可惜我那时太年轻了。
我只知道萧炀站在神坛下握住我满是香灰的手,跟我说:“阿瑶,你不需要什么神明,
我护你就够了。”那时候,我还信他。于是我将狐仙太奶的牌位收进偏房,戒了香,封了坛,
不再看事。我为他洗手做羹汤,做了三年贤妻。只可惜,我们一直没能有个孩子。那天夜里,
他跪在产房门口求我救人,我没答应。后来,她们母子双亡。我死无全尸。
果真应了狐仙的那句:“不得,好死。”-咒一入心,我背后一阵冷风灌入脊骨。
我俯身在黄纸上画下第一笔符纹时,香炉忽然一抖,香灰炸开。狐仙太奶现形于坛前,
金眼赤尾,神情肃穆。她盯着我,不语。我知道她在怪我。“您不想让我再插手红尘,是吗?
”狐仙尾尖轻摆,香火忽暗。我将契书埋入灰中,低声道:“可这不是插手,这是讨债。
”“一个借错了肚子,一个信错了命,我不过是帮他们还清。”狐仙不语,转身隐去。
我知道她默认了。产房中,沈清予在尖叫,孩子头已露出一角。萧炀守在屋外,满脸是汗。
他听得她叫疼,脚步不自觉就要往里冲。我拦住他。“你签了契文,孩子归你,命由你担。
”“这门,你进不得。”他皱眉:“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没看他:“你不是说这是你的骨肉吗?”“你可记清楚了。”“从她破水那刻起,
这条命就是你的。”“生是你的,死也是你的。”屋里忽然传出一声婴儿啼哭,尖锐如刀,
划破空气。我手里的朱砂笔忽然一沉。咒纹完成。那声啼哭却未停。嘶哑、高亢、绵长。
不像人类的婴孩,更像是某种动物临死的叫声。屋里忽然鸦雀无声。然后,
我听见稳婆惊恐的喊声:“怎么、怎么孩子没心跳了?!这不对!”下一秒,
萧炀推门冲进去。我没拦他。这一世,该他亲眼看看,他求来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夜深。
我站在烧得只剩余烬的香案前。望着那张签过字的契文缓缓化灰。
狐仙太奶最后一次显影时说:“你命不宜动情。”我知道,情动之人,不配成仙。而他,
不配活。3沈清予的孩子,还是生下来了。屋里血气弥漫,稳婆满脸是汗,
一边颤声喊着“快、快剪脐带”,一边将襁褓裹上。孩子落地后,没有哭声。只睁着眼,
直直地看着房梁。稳婆吓得不轻,忙在孩子**上重重拍了一下。啪的一声脆响过后,
婴孩终于发出第一声啼哭。那一声,听得我头皮发麻。我不动声色地抬头,
果然看见香炉中残香无火自燃,化出一道微不可查的红烟,缓缓拱起,又散作黑灰。
这是......大凶之兆。“活了!活了!”稳婆总算松了口气,抱着孩子冲出产房,
满脸欣喜。“恭喜老爷,是个少爷,母子平安!”萧炀眼中掠过一丝惊喜,立刻接过襁褓,
低头看了看婴孩苍白的脸。“怎么脸色这么白?”稳婆咽了口唾沫:“兴许是胎位久了,
没转过来…歇歇就好了。”我在一旁冷眼旁观。孩子生下来没哭,眼珠发直,香灰无风自燃。
这哪是“没转过来”,分明是命不转。萧炀低声唤我:“姜瑶,你过来看看。”我没动。
他脸一冷,带了怒气:“你到底什么意思?”我慢慢抬眸:“我早说过,这孩子不能留。
”“你非要救。”“现在他活了,因果落地,你该高兴。”“至于这果子你咽不咽得下,
那是你的事。”萧炀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我看着他怀里几乎没什么气息的婴儿身上,
目光淡淡。“你签了契,担了命。”“从这一刻起,你的劫,才刚刚开始。
”萧炀不以为然:“装神弄鬼,我看你就是嫉妒清予给我生了儿子。”我没有再看他。
只是淡淡地笑了一声。“你会懂的。”“慢慢看吧。”-沈清予还在昏迷。稳婆说她大出血,
险些没挺过来,如今只是暂时吊住了一口气。我没去看。前世她也没活过这口气。
不过那一世我没救。这一世我救了,但也只是暂时的。她要扛得住才能活,扛不住,
还是得死。就看她命硬不硬。夜里,婴孩突然开始哭。哭得凄厉又长,
一口气能哭半个时辰不歇。奶妈们吓得不敢接手,说抱着他的时候,身上发凉,
像是冰里捞出来的。有人请我去看看。我站在正厅门口,远远望了一眼。婴孩蜷在襁褓中,
五官皱着,哭得满脸涨红。萧炀守在一旁,满眼都是烦躁和疲惫。他瞧见我,起身走近几步。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我没搭理他。他继续道:“那纸契文上是不是藏了什么?
你是不是早就设计好了?”我这才笑了。“萧炀,你求我救人,我救了。”“现在她命保了,
孩子也落了地,为什么出了事,你第一时间是怀疑我?”他眼底满是怒意,
咬着牙低声道:“你就是在报复我。”“你嫉妒她!”“你恨我爱她!”我点点头:“是,
我恨你。”“但你想得太简单。”“我若真要你死,你早没命了。”我走近两步,盯着他。
“你记清楚了。”“是你亲自签了契,说你来担。”“所以这孩子从出生那一刻起,
无论生死,都归你。”“你求他活,我就看你死。”说完,我转身离开。身后,
那婴孩的哭声忽然停了。片刻后,爆发出更尖锐的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刺耳。那一夜,
狐仙香炉自裂。香火灭,炉口断,香灰全黑。我披衣点了一柱旧香,跪在灰前,
低声问:“这一次,我救她了,你看见了吧。”4沈清予醒了。产后第三日,
她睁开眼的那一瞬,屋里所有蜡烛齐齐跳了火。稳婆大惊,说这是“阴火乱窜”。萧炀没信,
亲自推门进去。我坐在香案前,指尖搓着佛珠。屋外的风吹得纸人乱晃,门轴吱呀作响。
半刻后,他从房里出来,脸色苍白。我瞥了他一眼,淡声问:“她醒了?”他点头。
“状态如何?”他沉默。“说不出来?”他勉强开口:“她看着我时,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她认得你吗?”“她说认得…可她的眼神不像。”“她叫你什么?”他迟疑了下,
“侯爷。”我笑了。“你不是说,她最懂你吗?”“如今她却连你是谁都要试探。
”“还喊你侯爷。”“笑死,你一个卖香料的商贩,也是当上侯爷了。
”“你当自己娶了个宝,结果现在得跪着送个神。”狐仙还没再现身。从那天炉裂之后,
我再也感受不到她的气息。她是真怒了。当初她托梦三次阻我嫁人,我偏要。
她断香断火两回,示警命不圆满,我也不听。如今我违了五弊三缺,
又借术救了那个不该救的人,她不肯再理我,也不奇怪。可我不后悔。重活一世,
我不是想再成仙。我是来还命、讨债、清账的。狐仙不渡痴人,
那我就做这世上最狠的“痴”。把信错的、错信的、错求的,统统拉下马。-产后第五日,
沈清予开始说胡话了。她白日还能笑着逗孩子,一到夜里,就像换了个人。
起初只是低声呢喃:“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有一晚她忽然发疯似的坐起来,
抓着萧炀的袖子问:“我是不是抢了谁的位置?是不是?”“我…我本来不该在这儿的,
对不对?”她哭得崩溃,面目狰狞。萧炀连哄带劝:“清予,别这样,
没人抢你……你是我亲手接回来的……”“你是我的人。
”可她一遍遍摸自己的脸、捏自己的手,说自己不是原来的她了。而那个孩子,更诡。
生下来至今,从不闭眼,一直盯着屋梁、盯着香坛,眼珠一动不动,像是活着的纸人。
谁抱他谁发烧。再虔诚的香火,一进他怀里都灭。有一次,我不经意在门口放了几张净屋符,
他突然大哭,眼睛里布满红丝,像要裂开。我看着他冷笑:“借命还魂,附体登门。
”“你倒是比你娘懂事多了,知道怕。”萧炀终于受不了了,再次跑来求我。他满脸疲惫,
眼窝深陷,几乎瘦得脱形,站在我香堂前,膝盖几次要跪下又强撑着。我看着他,
淡淡道:“你真信,她是你命里的贵人?”他咬紧牙关,沉默不语。我又问:“你真觉得,
那孩子,是你的骨肉?”他握拳,眼底浮出一层血丝。“姜瑶,你到底要逼我到什么时候?
”我转过头,看着他。“你以为,是我逼你?”“是你一意孤行,亲手把他救回来的。
”我一步步逼近他。“狐仙不肯保,仙香不肯燃。
”“你到现在还不懂你救回来的是什么东西?”他咬着牙:“你到底想说什么?”我顿了顿,
嗓音极轻,却每字每句像钉子锤进他骨头里。“你回头,看看那孩子的眼睛。”“像不像你?
”萧炀怔住。他站在那里,嘴唇发白,眼神开始颤。我看见他终于怕了。可这才刚开始。
5沈清予醒后的第七天,萧府断了三支香火,死了三个人。第一个,是管账的老账房,
五十多岁,家中三世同堂,突然暴毙,嘴里满是黑血。第二个,是婢女小春,刚从佛寺回来,
还没等进门,就倒地抽搐,七窍流血而死。第三个,是前院守门的老孙,睡梦中头朝北,
整张脸皱成一团,怎么也拉不直,说是被人拖了魂。一连三个福人出事,府中终于乱了。
我正烧香,老管家颤着手推门进来:“夫人……是不是,要请法师?”我掐灭香火,
望他一眼:“你觉得请来谁,能压得住这东西?”他抖得更厉害了,几乎要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