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听得出,岳池鱼这话是在暗讽沈思玉是该斩的奸邪。
沈思玉反应过来,脸色瞬间一变。
谢南萧急忙安抚她,随后上前一步,伸手想按岳池鱼的剑:“别闹了,思玉剑术精湛,你比不过她...”
“谢将军怕我伤了你情妹妹,还是怕我丢你脸?”
岳池鱼偏头看他,剑刃一偏避开他的手,“我爹说过,剑是护己护人的,不是藏着任人污蔑的。今日不接,我才是岳家罪人。”
谢南萧一噎,丢下句“你会后悔的”,转头对沈思玉道:
“思玉,小鱼儿身子弱,不擅剑术,你别与她一般见识。”
沈思玉笑,“夫兄放心,只是切磋,玉儿有分寸。”
谢南萧欲言又止,冷着脸瞪了一眼岳池鱼,坐回一旁。
沈思玉款款起身,接过侍女递来的精致长剑,语气带着几分炫耀:
“嫂嫂好胆色。不过刀剑无眼,嫂嫂可要小心了。方才我与夫兄切磋,他一时大意,都输了我半招呢。”
谢南萧是以一敌百的战神将军,他会输给沈思玉?
岳池鱼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分毫,只淡淡道:“沈姑娘,请。”
比试开始。
沈思玉率先抢攻,剑光凌厉,直刺岳池鱼面门!
岳池鱼侧身避过,心中微凛——
这绝非寻常闺阁女子玩闹的剑法,沈思玉招招指向她的要害!
咽喉、心口、手腕……若非她自幼得父亲真传,功底扎实,只怕早已中招。
这哪里是讨教,分明是蓄意谋杀!
可一旁的谢南萧没半点反应。
两人你来我往,沈思玉几次要刺中要害,都被岳池鱼格挡开,脸色越来越急。
她心里发狠:就算赢不了,也绝不让岳池鱼好过!
就在她思忖的瞬间,岳池鱼眸光一冷,抓准沈思玉的破绽,手腕一翻,剑身贴着对方的剑逆向一绞,眼看就要挑飞她的兵器。
“铛”一声脆响!
可就在岳池鱼的剑要碰到沈思玉兵器时,一旁的谢南萧想也没想,猛地拔出腰间匕首格挡,硬生生隔开了她的剑!
“小鱼儿!手下留情!”他急声喊。
这瞬间的停顿,被谢南萧护在身后的沈思玉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狠厉,竟趁着岳池鱼微滞,手中长剑猛地前刺!
“嘶啦——”
剑尖划过岳池鱼的手臂,鲜红的血瞬间涌出,染红了她的衣袍。
岳池鱼闷哼一声,后退半步,捂住伤口,难以置信地看向谢南萧。
谢南萧也愣住了,他没想到会这样。
他下意识低头,先去看被自己护在怀里的沈思玉:“思玉,你没事吧?”
沈思玉立刻丢开剑,仿佛受惊的小兔,紧紧抓住谢南萧的衣襟,眼泪说来就来:
“夫兄……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好怕……”
岳池鱼看着这一幕,只觉臂上伤口的疼,远不及心口刺痛的万分之一。
她盯着谢南萧,声音因愤怒和失望发颤:“谢南萧!你看不见吗?她方才招招致命,现在更是蓄意伤我!”
谢南萧眼中刚闪过丝愧疚,正要开口,张敬娴突然拧眉咳了一声,“萧儿。”
那一声带着十足的威严,谢南萧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咽了回去。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岳池鱼,语气又沉了几分:
“池鱼,你误会了。思玉就是个闺阁女子,哪懂什么要害?定是你反应过激吓到她,她才失手划伤你,绝非有意!”
贪玩?失手?绝非有意?
岳池鱼听着这荒唐的偏袒,看着他怀里那个“贪玩”却差点要她命的女人,忽然笑了。
那笑声很轻,却满是荒凉和讽刺:“好,好一个闺阁女子,好一个贪玩而已!”
她连说两个“好”字,笑声戛然。
在满亭惊愕的目光里,她随手从袖口撕下段白绫,利落地蒙住双眼,在脑后打了个死结。
“既然沈姑娘是‘不通剑术’的闺阁女子。”
“那我便蒙上眼睛。”
“今日,你我好好讨教一番。”
顿了顿,她语气陡然锐利,带着沙场般的肃杀:“任何人——不得靠近干预!”
红袖浸血,白绢覆眼。
执剑而立的身影,在这一刻,孤傲、决绝,仿佛岳家满门忠烈的英魂都护在她身后。
她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更要为岳家的荣耀而战!
沈思玉冷笑一声,心里憋着股气——
她就不信,岳池鱼蒙着眼、受着伤,能打赢自己?!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白绫覆眼,岳池鱼的世界只剩下声音。
沈思玉的剑再次刺来,带起风声。
岳池鱼只微微侧身,便精准地避过剑锋,反手用剑身一拍,震得沈思玉手腕发麻。
接下来的回合,成了单方面的戏弄。
沈思玉要么被她猫遛耗子似的耍得团团转,要么被她预判动作,玩弄于股掌之间。
最后一次,长剑被挑飞,沈思玉狠狠摔在地上。
她不敢相信——
练剑多年,自己竟连对方一招都接不住?!
“岳池鱼!”
谢南萧忍无可忍冲上前终止对决,脸阴沉的可怕。
他从不知,岳池鱼的剑术竟如此高超,分明小时候,她总追着他讨教招式。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相识十三载的妻子,陌生得让他心慌。
沈思玉顺势倒在他怀里,抱着他痛哭:“夫兄,嫂嫂好凶......”
谢南萧抬手轻拍她的背安抚,张敬娴早红了眼,一边尖声喊着“快传医师”,一边伸手指着岳池鱼咒骂:
“不过是闺阁切磋,你竟下这么狠的手折辱思玉!岳家怎会有你这等恶毒狠辣的女子!来人,把她赶走!”
天空,下起了细雨。
雨丝一滴滴落在岳池鱼的脸上,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再也看不清,那个曾同她策马踏春、在漫天飞花里说要护她一生的少年郎。
算了。
最后十九天。
谢南萧,很快,你就会解脱了。
“我自己走。”
岳池鱼像个行尸走肉般,扯了白绫、丢了剑,失神地往外走。
鲜血顺着肩膀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又被雨水晕开,化为一圈圈淡红的水痕。
“小鱼儿!”
谢南萧发现了地上的血,连声音都变得颤抖。
起身要追的瞬间,沈思玉尖叫一声,昏迷了过去。
犹豫片刻,他抱住了她。
*
岳池鱼离开了思玉城,独自走在长街。
雨势渐大,雾蒙天地间,幽暗月光挣扎着透下一片破碎的、惨淡的光。
她不知该去何处。
自从嫁给谢南萧,她好像就没了真正的家。
臂上伤口的血混着雨水往下淌。
很疼、很痛……
身后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跟着她,岳池鱼头也不回,“转告张氏,若想保全她儿子的仕途,即刻备好三万两现银。再添十万两,算作今日这一剑的补偿——”
“否则,私通弟媳、谋害正妻的丑事,我不介意让谢府明日就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谢府内,张敬娴摔碎了手中的茶盏:“十三万两封口费!她当真敢开口!”
但望着祠堂里儿子的画像,她终究打开暗格,将一叠银票狠狠掷在地上:“拿去!告诉她,把嘴巴闭好!”
岳池鱼不知自己走了多久。
青石板路上的月光碎成一片一片,像十六岁那年下大雨,她崴了脚,少年将军毫不犹豫背起她走过十里长街。
那时他的后背很暖,暖得让她以为可以依靠一生。
原来真心比琉璃更易碎,誓言比月光更短暂。
思绪飘远的瞬间,一驾马车呼啸而过,险些撞上她。
她腿一软,差点跌倒,艰难抬头。
乌金檀木马车停稳。
下来个年轻侍卫,青灰劲装,左眉骨有道浅疤,眼神却透着几分利落:
“姑娘受惊了。雨急路滑,车夫一时不察。可需送您去医馆诊治?”
“不必。”
岳池鱼咬牙摇头,湿衣紧贴伤处,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刺痛。
那侍卫瞥见她臂上洇出的血色,神色骤凝,转身快步走回马车旁,低声道:
“王爷,这位姑娘身上带伤,却不肯就医。”
车帘被风掀起一角。
车厢内男子斜倚,姿态疏懒,目光落在岳池鱼身上。
湿透的衣裳紧贴着身体,勾勒出不堪一握的腰肢和微微颤抖的曲线,苍白的脸上雨水纵横,分不清是泪是水,像一只被打湿翅膀、无处可栖的雀鸟...
雨势未歇,赵珏低声请示:“王爷,陛下还在宫中等候……”
车内寂然无声。
静默片刻,赵珏正欲再次开口,却听车内传来淡漠的吩咐:
“既然不愿就医,便给她一袋金子。”
“属下明白。”
岳池鱼撕下袖角草草包扎伤口,正要离开,却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从马车内伸出。
指节修长,将沉甸甸的金袋递出车帘。
男子清冷的嗓音穿透雨幕,不带半分温度:
“拿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