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池鱼顿住脚步,脑中一刹那空白。
可她很快想清楚,这是婆婆设下的鸿门宴啊。
也就是说,沈思玉和谢南萧的私情,婆婆很可能早就知情!
甚至为了拉拢睿亲王,婆婆早就计划好踹掉她这个大儿媳,让二儿媳改嫁给大儿子!
自己对谢家来说,究竟算什么呢?
她转头看向一旁的谢南萧,他眉头微蹙,脸上难得露出尴尬,显然也没料到沈思玉会在。
“呵。”
岳池鱼没忍住冷笑出声,转身就往凉亭外走。
谢南萧几乎是立刻追了上来,几步便赶上她,伸手想去拉她的手腕,却被她狠狠甩开。
他急切解释,“我真不知母亲会带上思玉!别气了,我陪你在城里逛逛吧?你不是之前就说过想看看热闹吗?”
岳池鱼没说话,只自顾自往前走。
谢南萧立刻跟上,亦步亦趋,哪里还有半分军中叱咤风云、说一不二大将军的模样?
他接过侍从递来的伞为她遮阳,见她目光扫过街边小摊,便悉数买下。
一路上,谢南萧牵着她的手,几乎从未松开。
哪怕她偶尔想甩开,他也会立刻收紧力道,牢牢将她的手攥在手心。
走到月老摊前,他拉着她停下,挑了根最红的绳,不由分说将两人的手腕系在一起,打了个紧实的结,笑着道:
“小鱼儿,这样,你就永远不会走丢了。”
永远不会走丢吗......
可她这次要去的地方,他永远也找不到。
谢南萧,你早就弄丢我了。
没走多远,岳池鱼便察觉他明显心不在焉。
没一会儿,他手下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谢南萧脸色骤变,转头就对岳池鱼歉意低哄,“小鱼儿,我有军务要处理,乖,你先赏景,我等会儿就来陪你。”
下一秒,他扯断红绳,匆匆走了。
岳池鱼看着他的方向——根本不是去军营,是沈思玉的凉亭。
他在撒谎。
岳池鱼勾了勾唇,起身默默跟了上去。
尚未走到凉亭,里头已先传来一阵清脆的撒娇声:
“夫兄,这思玉城的名字取得真好听,玉儿每听一次,便觉甜到心底去了~”
“思玉,你明白我的心意。”
谢南萧的声音落下,岳池鱼只觉如遭雷击,脑袋一片空白。
等她再次抬眸时,恰好看见了谢南萧微微上扬的唇角,眼里尽是宠溺。
思鱼城……思玉城……
直到现在,岳池鱼才知道,从一开始被骗的人只有自己。
对,只有她岳池鱼!
心口猛地一沉,岳池鱼用右手紧紧捂住嘴,胃里痉挛着翻出一股又一股苦水。
缓了许久,她逼退喉间腥甜,眼底最后一丝柔光碾碎,挺直脊背,抬脚朝凉亭大步走去。
从前为讨谢南萧欢心,她便总穿月白、浅蓝这类素净颜色。
可今日,她特意换上了自己最爱的正红。
红衣裹着如雪的肌肤,眉目流转间,整个人明艳得像一簇火,再没了半分过去的温顺。
凉亭下,谢南萧正握着沈思玉的手调整剑势,耐心教她练剑。
两人脸上的笑意明显,上扬的唇角压都压不住。
瞥见岳池鱼的身影,沈思玉立刻停下动作,饶有兴趣地打量了一番,“嫂子?这么巧,你也来思玉城踏春吗?”
闻声,谢南萧抬头,正好与站在树下的岳池鱼四目相对。
他身子骤然一僵,连忙松开了握着沈思玉的手。
“小鱼儿,我、我是路过这里,见思玉剑术不对,才教她两下。”
岳池鱼淡淡扫过他紧绷的脸,讽刺一笑,“谢将军莫非有分身?一个去了军营,一个在这思玉城教弟媳练剑?”
“......”
“思玉城”三个字一出口,谢南萧的脸色瞬间变了。
沈思玉却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语气得意道:
“嫂子,你看!夫兄说,这美玉刻‘思玉’二字,是要让全天下都知道,这座城是他为我打下的呢。”
玉佩的光刺得岳池鱼眼睛发疼。
她忽然想起前几日,谢南萧送她那枚玉坠子,是沈思玉这块的边角料!
见岳池鱼不说话,沈思玉笑着上前一步,语气热络道:
“嫂子,这里总共就三把椅子,你若不嫌弃,就坐我这儿吧。”
话落,她直接坐到谢南萧大腿上,手臂还轻轻环住了他的脖颈,姿态亲昵又挑衅。
岳池鱼面无表情走过去,没等谢南萧反应,一把揪住沈思玉的头发,狠狠将她从谢南萧身上扯了下来。
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股将门虎女特有的彪悍。
沈思玉惊呼一声,踉跄着跌倒,眼圈瞬间就红了,楚楚可怜地望向谢南萧。
凉亭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谢南萧脸色铁青,正要开口,亭外却传来一声冷厉的呵斥:
“放肆!岳池鱼,你还有没有点规矩!”
只见张敬娴在一众仆妇的簇拥下走来,目光如刀狠狠剜向岳池鱼。
“母亲。”谢南萧起身,语气有些复杂。
张敬娴却没理他,径直走到岳池鱼面前,上下打量着她那一身刺目的红衣,冷笑道:
“穿红着绿,举止粗野!要不是南萧心善,念你孤苦收为侍妾,你早不知沦落到哪去!还当自己是从前的将门嫡女?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可怜虫!”
在外人面前,张敬娴从不认她的主母身份,只对外说她是谢南萧纳的侍妾。
此刻当着沈思玉的面,更是把她的尊严往地上踩。
沈思玉被丫鬟扶起,故作惊讶:“啊?原来嫂子只是妾?夫兄,谢府的规矩,难道一个侍妾都敢当众伤人了?”
岳池鱼没理会两人的阴阳怪气,只抬眼望向谢南萧,眼神平静,静静等他一个回答。
谢南萧沉默半晌,终于开口,“小鱼儿,方才是你冲动了,先给思玉道个歉,有什么事我们回去说。”
岳池鱼死死盯着他:“该道歉的不是我。”
“思玉受了伤,我娘也是长辈!”
谢南萧皱紧眉,语气微不悦,“别犟了,先道歉,回头我跟你解释。”
他是她的夫,是战场杀伐果断的少将军,被一介妇人当众反驳,颜面何存?
岳池鱼没再说话,只望着他,眼神里最后一点温度也没了。
周围站着的谢府下人,哪个不知她是谢家主母?
可此刻,她被弟媳和婆婆当众羞辱,谢南萧会不明白吗?
不,他明白。
只是她的难堪,对他根本不重要。
岳池鱼指尖微蜷,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迎着张敬娴的目光,毫不退缩:
“好,我道歉!我道歉当初我岳家瞎了眼,救了一窝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如今反被噬咬!”
“你!”
张敬娴被噎得一时语塞,脸色更加难看。
恰在此时,下人前来禀报午膳已备好。
张敬娴冷哼一声:“罢了,我没空与你做口舌之争。既然来了,就用膳吧。”
说罢,她率先走向亭中早已摆好的膳桌。
依旧是那三张椅子。
张敬娴自然落座主位,沈思玉立刻乖巧地挨着她坐下,谢南萧犹豫一瞬,坐在了另一边。
没有第四把椅子,也没有人提议去添一把。
岳池鱼就那样被晾在原地,像一个多余的、闯入别人家宴的不速之客。
她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走。
张敬娴厉声呵斥:“婆婆和丈夫还在用膳,你倒先走了,你岳家就这点教养?”
岳池鱼脚步没停半分,全当没听见张敬娴的咒骂。
沈思玉连忙安抚张敬娴,抬眼看向岳池鱼的背影,唇角勾出天真又恶毒的笑:
“一直听闻嫂嫂是将门之后,剑术定是厉害,思玉技艺不精,不知能否向嫂嫂讨教一二?”
岳池鱼脚步一顿。
周围一些受邀作陪的旁支女眷闻言,也低声议论起来:
“她岳池鱼算什么东西?丧家之犬罢了!怕是连剑都举不动!要不是谢家给口饭吃,她估计都得饿死,还敢自取其辱!”
“二夫人可不一样!自幼习剑,如今更是大乾女剑榜前甲人物,这般文武双全,难怪谢家只知二房而不知长房!”
“岳家也不过浪得虚名!以前仗着岳老将军撑着,还敢称什么将门,如今没了靠山,连个像样的女儿都养不出来,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众人越说越起劲儿,谢南萧终于蹙起眉,似觉过分,放下筷子道:
“思玉,别闹。小鱼儿她……身子弱,不擅这些。”
他转向岳池鱼,“你先回去休息吧。”
他看不起她。
在他心里,她早不是当年能和他策马并辔、论兵谈策的将门之女,只是个需要他庇护、柔弱无用的菟丝花。
可他忘了,她是岳家女儿,是大乾第一女剑,不过是嫁他后,才收起锋芒,为他谢南萧洗手羹汤罢了!
连丫鬟秀儿都被这羞辱气得浑身发颤,刚要替主子开口,却被她抬手拦住。
岳池鱼抬眼,声音冷得没一丝温度:“讨教?可以。”
说完,她不等众人反应,径直走到一名侍卫身旁,抬手,“唰”的一声抽出了他腰间的佩剑!
“岳家剑法,驰骋沙场,杀的是敌寇,斩的是奸邪——恰如今日对沈姑娘。”
顿时,满亭的人齐刷刷看向岳池鱼。
谢南萧不满皱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