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谢南萧第三年,他弟弟的葬礼上,岳池鱼甩了他一耳光。
谢南萧偏过头,舔去嘴角的血,冷笑着问,“就因为我要娶思玉?”
思玉?叫得真亲昵。
可沈思玉,分明是他弟媳。
岳池鱼指着那口黑漆棺木,只觉得浑身血液冻成了冰:“你弟弟尸骨未寒,你竟在灵前与弟媳商议婚期?”
“你明知是假成婚。”
谢南萧俊脸上巴掌印明显,语气不耐。
按大乾律,寡妇若不改嫁,需入家庙守节三年,他是为了保思玉自由。
可岳池鱼只盯着他,一字一顿:“假成婚,我也不接受。”
谢家人对谢南萧要娶弟媳的决定,哗然不已。
唯独岳池鱼,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
三日前,谢南萧凯旋当日,她亲手剥了满碗莲子,想给他个惊喜。
却在主帅营帐外听见他与心腹的对话——
“将军,您与嫂子青梅竹马十余年!连新夺的城池都取名【思鱼】……”
“当初岳家满门战死,只剩嫂子孤苦无依,是您力排众议娶她过门。如今小谢将军刚阵亡,您若此刻娶他遗孀,嫂子怕是......“
“够了!”
帐内传来茶盏碎裂声,谢南萧嗓音带着罕见的焦躁:
“玉儿是谢家遗孀,我岂能眼看她青灯古佛?娶她不过权宜之计,小鱼儿...总会明白。”
沉默片刻,有心腹低声问:“以嫂子刚烈的性子,您不怕她一气之下和离?”
“她不会。”
谢南萧轻捻着指腹,语气慢条斯理,“她父兄皆殁,母亲殉情,早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孤女。这世间,除了倚仗我,她还能去哪?”
营帐外,岳池鱼死死咬着唇,泪水爬了满脸。
她无声离开,颤抖着手指将一篮莲子扔进泥泞的草丛。
她与谢南萧相识十三载,他追了她整整十年。
岳家蒙难,满门倾覆,她从天之骄女跌入尘埃,是他谢南萧亲手将她拉起,许她庇护,赠她深情。
她信了,也将他视作此生唯一的倚仗。
大婚之日,她含泪攥住他衣袖,立下重誓:
“谢南萧,从今往后,我定当好谢家主母,无论贫富都不背弃你。但你记着,若有一日你骗了我,我会写下休夫书,永远消失。”
那时他紧紧抱着她,声音灼热,“小鱼儿,我谢南萧此生,绝不负你。”
可就是这样的男人,心里却早已为别的女人算计好了退路。
她猜过无数种可能。
万万没料到,那人竟是沈思玉。
是她当亲妹妹宠了三年的弟媳!
离开军营时,大雨滂沱。
山路湿滑,岳池鱼摔在泥泞里,任由雨水浇透全身,像要洗去那蚀骨的寒意。
一场大病汹涌而来,几乎抽干她的力气。
婆婆张敬娴却在此刻闯进来,怒骂:“装什么死!之逸的葬礼事事都需人打理,你作为长嫂却躲在这里偷闲!”
张敬娴有两个儿子。
大郎谢南萧,二郎谢之逸。
这次本是让大儿子带着小儿子去战场历练。
没成想凯旋而归的路上遇到一伙山贼,谢之逸当场没了性命,连尸首都没找回来。
最后下葬的,不过是一座衣冠冢。
岳池鱼撑着病体冷笑:“你小儿子头七未过,身为遗孀的沈思玉躲得清净,倒要我这个长嫂忙前忙后?”
张敬娴脸色一沉,“思玉身子弱,哪禁得住这些累!你嫁入谢家三年未诞一儿半女,还有脸挑三拣四?现在就去写和离书,谢家留不得你这尊大佛!”
岳池鱼掌心掐出血痕,面上却平静得可怕:“和离可以。我要父亲牌位,外加三万两盘缠。”
达成交易,她毅然取出了那道尘封的空白圣旨,写下了——休夫书!
这是皇帝感念她父亲一生戎马、救驾有功所赐的特恩,可求一个不违国法的恩典,天下皆知。
张敬娴要她和离,她偏要写休夫书!
大乾百年无女子休夫的先例,她便开这个先例!
她会遵循当初的誓言,让谢南萧彻底滚蛋!
圣旨生效需经一月宫流程。
从皇宫盖印回来,岳池鱼便将休夫书放进锦盒,仔细封好。
临近傍晚,谢南萧推门而入。
来不及卸甲,他快步上前,俯身想将她揽入怀中低哄。
“对不起小鱼儿,这几日忙着阿逸的葬礼,回来晚了......也误了给岳父岳母上香,你别生气好不好?”
见她不语,他也不强求,从怀中摸出锦袋,取出一枚精致的鱼戏莲叶间玉坠:
“这是思鱼城缴获的美玉,我亲手雕的。那日是我不对。明日为夫一定陪你去祭拜,别气了,好吗?”
他转身去沐浴时,外袍滑落,肩背上几道新鲜的、暧昧的红痕刺入岳池鱼眼中。
他亲弟尸骨未寒,竟这般迫不及待地“照顾”弟媳?
谢南萧沐浴出来,见她仍坐在原地,便亲自为她戴上玉坠。
美玉衬得她容颜愈发惊艳。
“小鱼儿,你真美。”
他望着镜中的她,眼底满是惊艳。
岳池鱼淡淡一笑,眼眶泛红却没落泪,将那只锦盒轻轻推到他面前:
“这个你拿着。”
“这是何物?”
岳池鱼笑容温柔,轻声道:“礼物。下个月是你生辰,提前准备的。”
谢南萧俊美的脸上露出惊喜,伸手就要拆开锦盒。
岳池鱼却按住他的手,指尖冰凉,“别急,等一个月后,你生辰当天再打开。”
“为何?”
岳池鱼抬眸望他,语气平静却字字清晰:
“因为这是我送给你的大礼,要在你生辰那日,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才不算辜负我们十三年的情意。”
虽疑惑,但谢南萧还是笑着应下:“好,都听夫人的。生辰那日,我定当众拆。”
岳池鱼默默看着他依旧柔情的眸。
谢南萧,但愿到了那时,你还能笑得出来。
翌日一早,谢南萧一如既往俯身吻岳池鱼眉心。
“小鱼儿,今日营中有事,不能陪你去祭拜了。”
他递过油纸包,“你爱吃的栗子糕。”
接过栗子糕,岳池鱼脑中却瞬间闪过画面——
昨夜他趁她熟睡,偷会弟媳,今早沾着未散的胭脂香,顺手买这糕来搪塞。
心头瞬间凉透,喉咙像被堵住,想喊想怨,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多可笑,她的丈夫,肯陪弟媳私会,却不愿陪妻子去接岳父的牌位!
胃里翻江倒海,她强忍呕吐感,扯唇一笑:“有劳了。”
谢南萧被这声客气的“有劳”刺得心头一紧,莫名慌了:
“你生气了?我今日早些回来,陪你去南山游湖好不好?你之前不是总说想看湖畔春景吗?”
湖畔春景,与心爱之人共度,她曾真切期盼过。
可现在,看着这张虚伪的脸,她只觉恶心。
谢南萧,你早就不配了。
岳池鱼漾开浅笑:“谢将军百忙之中肯赏光游湖,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呢”
谢南萧听着这带刺的话,心头咯噔一下。
难道小鱼儿察觉了什么?
他指尖微僵,想追问却记挂着府外等他的沈思玉,终究压下疑虑,匆匆离去。
岳池鱼望着他迫不及待的背影,嘲讽勾唇,抬手将栗子糕喂了院中的大黄狗。
*
午后。
感业寺,岳家灵堂。
白幡静垂,香烛的气息在午后的空气中凝滞。
岳池鱼独自处理完祭拜事宜,想将父兄的牌位暂时请回堂内安放。
她刚走到偏殿门外,美眸不经意的往内一扫,脚步倏然顿住。
透过虚掩的门缝,她看到背对着门口的谢南萧,以及他面前那个——
正亲密挨着他,抬手为他整理腰间玉带的沈思玉。
沈思玉一身素缟,侧脸圆润,在肃穆的灵堂背景衬托下,颊边那抹娇羞显得格外刺眼。
“吱嘎——”
岳池鱼面无血色,一把推开了寺庙的门。
隔着摇曳的白幡,岳池鱼与谢南萧的视线狠狠相撞。

